这话便印证了浮翠的信。
沈珩猛地攥紧双拳,手背青筋凸起,狠声道:“来人,这个宫女不老实,给朕送去慎刑司,让她招出来刚才这些陷害淳婕妤的话是谁教她的。”
御前侍卫领命就要将人拉走,浮碧瞬间哭爹喊娘,还没拖到门口,人就生生吓晕了过去。
陶皇后忙出声:“先别动她了。”
侍卫看向沈珩,见沈珩面色沉沉但没有发表意见,便停下动作。
陶皇后回身,再一次朝沈珩跪下,面色一片清正:“陛下,恕臣妾直言,这宫女胆小,只是慎刑司便吓晕过去,不像是能言辞周密,当面欺君的人。”
沈珩冷冷地俯视着她:“皇后刚才不是还说觉得淳婕妤是冤枉的吗?”
陶皇后毫无逃避地望着他:“陛下,陶徽音相信,可皇后不能相信,您是君王,是天下的主人,便要庇护天下苍生,臣妾是皇后,是六宫的主人,就要庇护六宫所有的女人和孩子,所以臣妾不能凭个人喜怒做决断,现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淳婕妤,臣妾以为,应当把淳婕妤叫过来,询问一二。”
沈珩执拗:“不用询问她,皇后要问什么,问朕,朕不喊她来也能查个水落石出。”
陶皇后叹了口气。
若方才是忠臣直谏之勇,此刻便是女儿家规劝之柔:“陛下这是何苦,与其废人力物力去查,还不如把人叫来一问,省多少功夫,也能早些抓出幕后之人,更何况,陛下既看重苏妹妹,这样剥夺她辩解的机会,难道对她就公平吗?”
这番话让沈珩默然了。
他听见刚才浮碧的话,第一反应其实不是愤怒,是巨大的恐慌。
他相信阿妩做不出这样的事,可那一刻产生出的一丝丝的疑心,让他怕极了那话是真的。
可冷静下来想想,阿妩真的不会做出这种事。
即便做出了………
他,他总不能逃避。
沈珩闭了闭眼,艰难地开口:“张贵德。”
张贵德忙道:“奴才在。”
“你去钟粹宫,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慢慢的告诉淳婕妤,别吓着她,就说朕让她过来只是问两句话,千万别害怕。”
陶皇后看了沈珩一眼,又垂下眸去。
张贵德低头应:“嗻,奴才明白,定会小心禀报的。”
沈珩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待张贵德一走,陶皇后轻声道:“陛下,要不先让宥儿在这儿歇息,咱们去前殿议事,不要吓到孩子。”
沈珩也是这时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又是发怒又是冷脸的,全是当着沈宥的面。
而沈宥此时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呆呆的,但也不像吓傻的样子。
沈珩垂眸,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好好在这里休息,父皇晚些时候过来看你。”
沈宥却是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袖,摇了摇,软软央道:“父皇不走,儿臣要看青天断案!”
沈珩看着他,有些好笑,但还是拒绝了:“不行。”
沈宥嘴巴一瘪就要哭。
“憋回去。”沈珩这两天被荣庆磨得,看见小孩哭就头疼,按了按额角无奈道:“那你好好坐在这儿,不许乱动也不许乱说话。”
沈宥立刻转哭为笑,连连点小脑袋。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张贵德便回来了。
苏月妩跟在他身后,面色一片冷然,进殿后屈膝行礼:“嫔妾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沈珩见她桃花眸里隐忍不住的怒意和冷意,心一下子就放了回去。
都生气了,肯定不是她做的。
陶皇后已经去搀扶苏月妩了:“妹妹快起来。”
苏月妩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的接触,直起身:“多谢娘娘。”
陶皇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沈珩,不由得在心中嘲讽地想,还真是一对儿,一个喂不熟的狼,一个暖不热的冰,平时千好万好,出了事儿,都第一个怀疑到自己头上。
她面上却是愣了愣,不解地看着苏月妩。
苏月妩垂下眸光,避开视线。
她确实怀疑陶皇后。
来之前,张贵德已经把事情全讲了一遍。
能这样陷害自己的,后宫里除了皇后她想不出第二个。
章贤妃近来忧思女儿之事,不会有心情做这种事,最多是之前参与过谋划。
那她追随的是谁呢。
吕妃在后宫是出了名的淡泊随性,除非心机深沉伪装的好,不然也做不出这种事,可即便真是伪装,她也没有动机冒着谋杀皇嗣这种罪连九族的风险陷害自己。
林玥禁足中,苏云舒姜筠柔她信得过。
吴常在素无交集,但一个刚入宫的常在,做不出这番谋划来。
蒋选侍亦然。
柳听鹂倒是有动机,可前段时间因姜筠柔一事,身边的心腹宫人裁撤殆尽,根本无可用之人。
那便只剩永远保持着和善,可却拉走陈嫣巧,几次试探自己的陶皇后了。
第101章 娘娘查案!
沈珩这会儿已然确信事情不是苏月妩做的了,他扔下沈宥,起身向她走去:“阿妩……”
苏月妩打断他:“浮翠那封遗书呢?拿来我看看。”
除了张贵德,殿内其余人皆惊了。
这是谁审谁?淳婕妤不是嫌犯吗?怎么一副天降主审官的做派。
沈珩已经听话地赶紧回床边去拿,然而发现只有一个信封,这才想起刚才让皇后拾走了。
陶皇后让青黛把信纸递给苏月妩,面露担忧:“妹妹好生看看吧,这陷害妹妹之人,用心真是险恶。”
苏月妩扫了下去,内容和张贵德说的一致。
她主要看字体。
本朝的宫女除了嫔妃带入宫的,其余皆是幼时,最小三四岁就入宫,不但需要学规矩和干活,也需读书认字。
所以每个宫女都会写字。
浮翠之前在钟粹宫誊抄过库房条目,她见过那字,倒是差不多。
苏月妩没有质疑是不是一个人写的。
便是真的陷害,要么这字确实出于浮翠之手,要么便是找能仿的一模一样之人写的,总归始作俑者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她主要看的不是这个。
从头到尾看完,苏月妩把信纸往沈珩面前凑了凑,道:“陛下,这字可工整?”
沈珩看见这封用心险恶的遗书就嫌恶:“不工整,朕四岁之时写的字都比这要好看去。”
苏月妩噎了噎,抬头嗔他一眼:“谁问你字好不好看了,我是问你工不工整,写的端不端正。”
这次不止满殿宫人,连陶皇后都怔了怔。
她不是没见过丈夫和苏月妩相处,那情形虽过分,可好歹也守着基本的帝妃规矩,像这种满口你我,实在是大不敬。
沈珩却早习以为常。
他看了看,皱眉,勉强道:“还算吧,看得出是认真在写了,可字迹还是丑。”
苏月妩便冷笑了声:“按这遗书所说,浮翠原本以为大皇子身死,可今早大皇子被众人找到,发现有呼吸,她才惊慌失措,想以死谢罪,如此,她必然是方寸大乱,惊惧交加的,怎么还能手不抖心不慌,把字写的这么规矩端正,整篇信也是文从字顺,理明义精呢?”
沈珩眸光一动,立刻把信接过来细看:“果然端正,阿妩说得对,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惊惧交加下能写出来的。”
苏月妩又将信抽回来,前后看了看,抬眸看向床榻边那个信封,便要走过去拿。
沈宥瞧见了,小手抓起信封往上递,眼睛还亮亮的:“娘娘查案!”
苏月妩这才注意到床上这个遍体鳞伤的小可怜。
她接过信封,弯唇笑了笑:“大皇子真乖。”
沈珩嘿嘿笑。
不远处,沈珩先是提了口气,视线在一大一小间乱转,见他们这样,才猛地放下心。
而陶皇后微笑着,她身边的青黛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满腔气恨。
怎么她们娘娘碰都碰不得大皇子,淳婕妤就能挨着大皇子说话了?
苏月妩眯起一只眼往信封里看了看,看不清,干脆把信封撕开。
牛皮黄颜色的纸,内层干干净净的。
沈珩快步走过来,关切:“有什么东西吗?”
苏月妩摇头:“没有。”
沈珩忙安慰道:“无妨,证据可以慢慢找,横竖事情在查明之前,朕不会让半丝风声传出文华殿。”
苏月妩看着他轻笑:“陛下,就是没东西才是证据。”
沈珩皱眉不解。
苏月妩道:“浮翠是写遗书,不是吟诗作赋,总不能写完后有心情慢慢等它彻底晾干再自尽吧,既然如此,这信纸上包括信封内,怎么半点墨痕都没有,难不成咱们大昭国力繁盛到宫女都能用上金丝墨,落笔即干了?
若不然,一个人自尽前能把遗书写的端端正正,再晾干后从容赴死,那这人该何等豁达,陛下不妨问问认识浮翠的人,她平常可有此等气魄?”
沈珩沉着声音:“是有人事先威逼着浮翠写下这封遗书,陷害你的。”
苏月妩颔首:“叫慎刑司的人过来,好好验验尸吧,浮翠的为人,嫔妾略有了解,是个见利忘义的不错,但更贪生怕死,爱享受,不会轻易自尽的。”
沈珩立刻应声:“已经去叫了,阿妩放心,朕定要揪出是谁敢害你跟宥儿。”
陶皇后眸光动了动。
等人来这段时间,苏月妩顺便把浮翠之前在钟粹宫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为什么把她撵走告知了沈珩。
不久,慎刑司的掌事太监钱公公和几个仵作太监便过来了。
沈珩吩咐他们去验尸。
苏月妩道:“陛下,咱们也过去吧。”
沈珩皱眉:“不行,阿妩没见过悬梁自尽的人不知道,那样子很恶心。”
“是啊。”陶皇后下意识急急脱口而出:“妹妹还是别去了,太过晦气。”
苏月妩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望向沈珩。
她知道沈珩见过吊死的人。
先帝的一个宠妃试图害过沈珩,东窗事发后被赐自尽,先帝便让沈珩亲自去看着她上路。
沈珩那时候才六岁,回去后就发了高烧,卧病在床半月之久。
可苏月妩并不怕。
她轻轻握了握沈珩的手,小声道:“陛下,您留在这儿吧,嫔妾要去看看,以防有人趁着验尸在尸体上动手脚。”
沈珩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愿松。
苏月妩知道他担心自己和他一样留下阴影,便笑着安抚道:“真没事,嫔妾上回可是亲眼看着云氏七窍流血而死的,不也没吓着嘛。”
沈珩见劝不动,便语气坚定:“朕和你一起去。”
“不行。”这次轮到苏月妩拒绝了:“陛下安心在这里陪大皇子吧,您要吓着了,可就没人给嫔妾做主洗冤了。”
沈珩如何不知她是怕自己童年的疮痍被揭开。
他只得低声道:“那你快点回来,若害怕,就闭上眼睛扭头跑。”
没有人敢像逼他那样,强迫她看下去。
苏月妩失笑,应了声好。
陶皇后连忙道:“陛下,臣妾陪苏妹妹一起去吧,若妹妹着吓着了,臣妾也好在旁边照应。”
第102章 验尸
苏月妩没有拒绝,只是要了张贵德也跟着,保证陶皇后做不出什么手脚。
正好,她也印证印证,自己对陶皇后的揣测有没有错。
宫女的庑房内,慎刑司来的两个仵作太监已经开始验尸了,又是翻眼皮,又是查看身子。
苏月妩看见那尸体的第一眼,还是没忍住一阵恶心。
吊死可比毒死还难看。
难以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怎么看着一个人活生生吊死在眼前的。
她缓了缓,才坚持看下去。
陶皇后站在苏月妩身侧,在她刚才扭头犯恶心时,跟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仵作太监视线交接,又快速收回。
等验完尸,年长些的太监开口:“启禀娘娘,死者身上并无其它外伤,也未曾有与人反抗过的痕迹,确实是自尽。”
苏月妩皱眉:“不可能。”
太监有些为难:“这……奴才验出便是如此啊。”
苏月妩径直朝尸体走去,年长仵作忙拦:“尸体不能随意触碰,会毁坏掉重要的证据。”
苏月妩冷笑,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你不是已经断定人是自尽的了吗?还有什么毁不毁的,本宫又为何看不得?”
年长太监下意识看了眼陶皇后方向,目露焦急。
陶皇后面色微变,出声道:“妹妹,你是陛下的妃子,这样有失体统。”
苏月妩已经走到尸体旁边了,对皇后的话置若罔闻,径自察看起来。
浮翠脸上有一些憋气的紫胀,微凸的眼睛半闭着,舌头微微露出。
她是外行,看不懂,但瞧着就像吊死。
她便忍着头皮发麻,又去看尸体身上的衣裳。
是完整的宫女服,没有拖拽的痕迹。
然而视线下移,到手的时候,顿住了。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反抗痕迹?”
苏月妩质问。
那双手的指甲有些微劈叉,甚至有一根都出血了,像是用力去掰扯过什么,再加上那甲缝里的麻绳末,很明显是用力想把绳子扯开过。
那太监连忙回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人哪怕是自尽,真到临死一会儿了也是受不住,要挣扎的,去扯绳子很正常。”
苏月妩问另一个没说话的年轻太监:“是吗?你验出的也是这样?”
不管如何,苏月妩是不信浮翠这种人能甘心自杀的,但若真是自杀,便要从身边至亲查起了。
毕竟人性多变,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也不是没可能为了被要挟的亲人慷慨赴死。
然而另一个仵作太监顿了顿,低声开口道:“师傅说的没错,从这人身上确实看不出他杀的痕迹,但奴才却有别的看法。”
“哦?”苏月妩饶有兴趣地看向他:“你说,能勘破了此桩案件,陛下会记你大功。”
年长太监赶紧瞪他。
年轻太监低着头,没看见,道:“尸体身上没有疑点,但绳子上有,宫女死前既抓扯过脖颈上的麻绳,可奴才和师傅到场时发现的那根麻绳上,却是完整没有任何撕扯痕迹的。”
陶皇后闭了闭眼。
苏月妩左右环顾:“绳子在哪!”
年轻太监:“已做物证收起来了,奴才这便去取。”
语罢,他把旁边一个盖着白布的盘子端了过来,掀开,里面是一条完整的麻绳。
原先打结的地方已经被解开了,上吊便是将脖子放在那处,此刻除了能看出有些压痕外,并无一丝一毫的脱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