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还是假设有人指使,若真就是柳听鹂一人所为呢。
柳听鹂被抓来后竭力推脱,并不像是为人顶罪的样子。
沈珩怕惹苏月妩生气,不敢说不怀疑皇后,便试探着委婉开口,想先缓和下她的情绪:“即便怀疑,朕亦没有实证,若要查坤宁宫,以皇后的性子,先前只被朕逼问两句便撞柱,倘或真不是她做的,恐怕会因自觉受辱而死……”
苏月妩怒气更涌,呵笑了声,干脆利落地把衣袖从他手中扯回来,望着他语调嘲弄:“那陛下可千万别查了,万一皇后娘娘再寻一次死,嫔妾可担不起这个责。”
沈珩皱眉:“阿妩,你……”
他这副模样让苏月妩想到了苏遇安,顿时怒道:“你要是敢说让我懂点事,我就——”
话音未落,沈珩把她抱进怀里,双手紧紧环在她腰间,急速道:“朕没有,朕是让你不要这么说话,朕听着心里发慌!”
苏月妩正是气头上,用力挣扎了两下没挣动,就冷嘲热讽:“陛下有什么发慌的,嫔妾都已经是您的后妃了,还能再跑一次不成?若有什么言语冒犯的,您直接把嫔妾打入冷宫就是了,犯不着这样!”
沈珩眼眶红了:“你敢跑!朕都让你跑过一回了,这次是你要回来的,你再跑,朕就把你抓回来锁起来。”
苏月妩瞬间火大,发狠朝着他的手背咬了一口。
“嘶!”
沈珩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苏月妩迅速后退两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提裙向殿门外跑去。
张贵德只能装聋作瞎,等了须臾,才轻咳一声,试探着问:“陛下,旨还传吗?”
沈珩看了看手背上的齿音,良久,才眸色沉沉地望着门口方向:“不传了。”
“那,那可要查坤宁宫?”
沈珩闭了闭眼:“再让人审审涉案人等,若审不出来,便着人清查皇后吧。”
他看出阿妩刚刚是真的生气了。
再跑一次……不,他绝不愿再经历一遍东宫时那撕心裂肺的痛。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应当有处变不惊的魄力,真要是因被冤枉就自觉受辱做出什么事来……
那就权当他做一回昏君吧。
第110章 跟朕回去好不好
苏月妩自和沈珩不欢而散,就去了慈宁宫。
她心里憋着一股郁气,不愿回钟粹宫,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缠磨了姑母一会儿,就顺利在偏殿住下了。
翌日一大早,和太后姑母一起用过早膳,又讨了几本游记回偏殿,就见青雯过来了。
她来慈宁宫只带了绿枝,留青雯在宫里主事,如今跑过来,定然是有事。
果不其然,青雯焦急地禀报:“娘娘,昨天半夜陛下来钟粹宫了,是翻窗进的寝卧,没见着娘娘就龙颜大怒,后来得知您是去慈宁宫,情绪才稍缓了些,可脸色还是阴沉的厉害,就那么在娘娘您的床上坐了一夜,吓得奴婢一夜不曾睡,等天亮陛下去上朝了,就赶紧过来告诉您。”
苏月妩都气笑了。
他龙颜大怒?他脸色阴沉?
他有什么脸生气啊。
隔了一夜才平复些许的怒火又窜了上来,苏月妩冷呵一声:“那就怒去吧,不必管他。”
青雯主打的就是一个听话,清脆应声:“是!”
转眼到了中午。
苏月妩准时准点去正殿蹭饭。
苏太后瞪了她一眼,伸出手:“书看完没有,还给哀家,不然没你的饭。”
“啊?”苏月妩赶紧压住心里的诸多情绪,眨了眨眼,装聋作哑逗太后开心:“姑母说什么呀,嫔妾听不见。”
苏太后轻哼一声:“是吗?那可得找个太医好好看看,喝两碗黄连清清火,再扎两针,说不定就好了。”
苏月妩顿时可怜兮兮:“姑母好狠的心啊!”
苏太后没忍住弯唇:“这回不聋了?看来哀家也能治病。”
刘嬷嬷在旁笑道:“太后娘娘真是越活越回去,竟欺负起小辈来了。”
苏月妩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角,卖起惨:“还是嬷嬷好,姑母不疼嫔妾了,要拿针扎嫔妾呢。”
苏太后忍不住笑骂:“苏月妩,你再给哀家装!”
刘嬷嬷却是赶紧扶着苏月妩在圆桌前,苏太后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坐下,哄道:“可怜见儿的,别听太后娘娘胡说八道,她心里可疼你了,知道你受了委屈,特意吩咐御膳房把午膳全做成你爱吃的了,还吩咐奴婢去库房选了好几匹漂亮缎子,准备一会儿给你呢。”
苏太后不高兴地嗔了刘嬷嬷一眼,怨她这么早就说出来,半分惊喜都没了。
苏月妩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的吃食几乎全是荤食的和油辣之物。
这是她的口味,而姑母虽喜欢肉味,却不爱吃肉,只用其汤汁煨素菜,取味而已,更不喜重油重盐。
苏月妩心中触动,望着苏太后,含情脉脉地唤了声:“姑母……”
苏太后似是嫌弃,摸了摸胳膊:“别这么叫,哀家瘆得慌。”
苏月妩不管不顾地扑进她怀里,抱着撒娇:“姑母~您最好了。”
苏太后唇角上扬。
刘嬷嬷在一旁看得也是面带笑意。
正其乐融融之时,忽听外面有太监禀报:“陛下驾到!”
苏月妩微顿,面上的笑意霎时消散,正要从姑母怀里起身,却被对方按住。
苏太后绷着脸,威严道:“别动,咱姑侄俩就这么着,他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还得给他请安不成?”
苏月妩怔了怔,随即心头既暖和,又酸涩。
她此刻就好像真的受了委屈,找到娘撑腰的孩子,躲在苏太后怀里,眼眶发红,闷闷地嗯了声。
于是沈珩进来时,就见苏月妩紧紧挨着太后而坐,如此还不算,人都依偎到了太后怀里,没看自己一眼。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躬身行礼:“给母后请安。”
苏太后瞥他一眼,语气淡淡:“皇帝不必多礼,听说大皇子一事已然查出是柳氏所为了?”
沈珩垂眸应道:“是。”
苏太后听他嗓子有些干哑,仔细打量了过去,顿时吃了一惊:“你眼怎么了?下面乌青一片,眼里又有血丝,跟服五石散了一样,昨晚没睡觉吗?”
沈珩看了她怀中的苏月妩一眼,没说话。
苏太后便明白了,冷笑了一声。
装装装。
既然这么挂心,怎么不好好彻查,果然谁生的像谁,先帝便是这副做派,每次让她委曲求全时,便故作悲伤神情,仿佛多么逼不得已,实则心狠手辣,下次为了“大局”,牺牲她还是毫不留情。
苏月妩若有所觉,从姑母怀里起身,刚一坐好,就对上沈珩直勾勾的目光。
果如姑母所说,他看起来像食五石散了,眼眸倦红,面色很差,薄唇也有些干燥。
看过来的长眸深沉如墨,像是压抑着深深的幽怨和气怒。
他怒?他有什么好怒的。
难不成是昨天那一下把人抓残了?
苏月妩视线微微下移,皱眉若有所思。
那厢沈珩顺着她的视线低了低眸,面色有一瞬间的崩裂。
她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这个?
只有苏太后不知情,见沈珩不说话,便不冷不热地再次开口:“皇帝是查大皇子一案累着了吧?倒果真利落,不到两日就解决了,这柳听鹂也是胆大,区区末等答应,跟宫里一个太监合谋,竟然就敢谋害皇子,污蔑嫔妃,这若不是咱们皇帝亲自查出来的结果,传出去有谁敢信。”
刘嬷嬷可被这话吓了一跳。
本就不是亲母子,心里有怨就算了,哪儿能阴阳怪气说出来啊。
沈珩默了默,却是屈膝跪了下去。
苏太后奇了:“皇帝这是做什么?”
沈珩道长睫垂落,嗓音低缓,也不知是在向谁解释:“自昨日阿妩扔下朕离开之后,朕就重新提审了柳答应等人,只是他们胡言乱语,听见朕问幕后主使,便从皇后贤妃,到吕妃苏妃,攀咬了个遍,朕知道从他们身上问不出什么了,已经让人封锁坤宁宫,彻查皇后及身边宫人近来的所作所为。”
苏月妩这才抬眸看向他。
苏太后亦有些吃惊:“你查皇后了?”
沈珩轻轻“嗯”了声,抬头望着苏月妩,哑声道:“阿妩,你还疑心谁,朕都查,跟朕回去好不好?”
第111章 忠国公在宫门外长跪不起
苏月妩抿了抿唇。
什么叫“你还疑心谁,朕都查”,这话说的,好似是被逼无奈一般。
苏太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得了,哀家觉得这儿闷得慌,去后面小花园走走,你们俩好好说说话,别吵起来。”
她说罢,瞧了苏月妩一眼,眸中带着劝和之意。
不等苏月妩回应,沈珩已经拱手催促:“恭送母后。”
苏太后气得瞪了他一眼,不识好歹!
转身就带着刘嬷嬷和一众宫人离开了。
殿门被有眼色的宫女从外关上了。
室内的光线暗了些,苏月妩还没开口,就被冲过来的沈珩猛地抱住。
苏月妩坐在杌子上,他便屈膝蹲在她面前,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身,把头埋在她胸前,又沙哑地唤了一声:“阿妩。”
苏月妩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纵然沈珩已经按她所说去查皇后了,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坠坠的,很不舒服。
她垂眸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沈珩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声音像是要哭了:“朕不该在昨日不听你的话,惹你生气,朕以后都改,阿妩,朕不喜欢你说离开,即便是赌气也不行,更不喜欢你在说了离开后,就让朕找不到你……”
苏月妩有些默然。
半晌,还是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戴着金龙发冠的头。
“沈珩,别再让我失望了。”
她才刚准备放下大多筹谋,用真心对待他,就出了这样的事。
皇后,众嫔妃,皇子公主,前朝,乃至万民都是他的顾忌,既然如此身不由己,又干嘛来要她的真心呢。
沈珩仰起头,长眸微红,认真保证道:“朕不会了,以后都听阿妩的话,再也不惹阿妩生气了。”
……
坤宁宫虽没有对外宣布封锁,但众人也隐隐觉出不对来了。
每次有嫔妃想去探望皇后,宫女都以各种借口阻拦。
关键这宫女还是生面孔,不是皇后的近侍青黛。
别人还罢,章贤妃挂心皇后,终于忍不住了。
她焦躁地推开那个宫女,想往里头闯:“什么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昨天就这么说,本宫是外人吗?让开,本宫今日非得进去,看看你们到底弄的什么鬼!”
两旁木头一样的侍卫动了,动作干脆地用带鞘的刀交叉挡在门前,拦住了她的去路,面无表情道:“贤妃娘娘,这是陛下的旨意,若有异议,就请移步养心殿吧。”
章贤妃懵怔住了。
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啊,皇宫里谁能挟制得住皇后娘娘,就只有一个陛下了……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问,侍卫就又变成木头了。
万般无奈,只能冲里面高喊“皇后娘娘”,试图确认陶徽音是否安然无恙。
坤宁宫内。
陶皇后独自一人伏在案上,望着曾经沈珩常坐着看书的地方,眸色一片沉寂。
青黛包括一众心腹都被带走分开问话了,她确信,她们都是宁死也不会供出自己的,可胸膛里那颗心,却是寒凉了个彻底。
她额上的伤还没愈合,稍一动就疼得厉害,已经两日没换药了。
听见外面的呼喊声,陶皇后眼珠轻轻动了动,望着窗棂处,却没有回应。
她知道章娉若是不能确定自己无恙,必然会想法子,找陛下问不出结果,就会写信给忠国公府。
果然,那声音没一会儿又急躁地喊了两声,就消失了。
*
这几日查出的结果不尽人意,坤宁宫的宫人都是一套说辞,皇后与此事牵不上半分关系。
那日单独留下柳答应和陈答应,也是因为她们二人同住一宫,却总互相敌对,在探望皇后时还发生了口角,所以劝和一二。
因为主要挑事的是柳听鹂,所以就把陈嫣巧留在最后,又赏赐了些东西做安抚。
唯独能拿出来说的,便是皇后对柳答应太过优待,自上次沈珩处置了柳听鹂,份例减半后,皇后一直有接济,还常常送贵重的首饰珠宝之类,甚至从身边拨了个二等宫女过去伺候。
沈珩亲自去问了皇后,彼时陶皇后已经绝食,不进水米两天了,听见这话,强撑着跪下,轻声回道:“陛下可还记得,当日柳答应冒犯姜贵人被降位时,臣妾曾向陛下求情,从轻发落吗。”
沈珩记得这件事,颔首。
陶皇后无奈地笑了笑:“臣妾当时曾说,柳答应是家中庶女,从小未见过什么好东西,因此才会那样爱财,其实还有半截没说,她在家还有个姨娘,不得父亲的心,过得很委屈,她贪财也是为了姨娘,
陛下没有应允从轻发落,臣妾心中却是实在不忍,看在同在东宫伺候过陛下的份上,还是帮着她了,不仅如此,柳答应此次坐罪,臣妾也是打算以后让人帮她照顾姨娘的,陛下若因此就觉得是臣妾指使了她,臣妾无怨,也不辩。”
因为两日未进食,她唇色苍白,整个人精神不济,看起来虚弱极了。
沈珩看得皱眉:“皇后,你不必总想着以死明志,若不是你做的,朕查查又有何妨,你若自戕,反倒连累满门。”
陶皇后无力失笑:“陛下这是连死都不让臣妾死了。”
她顿了顿,忽仰头疑惑道:“陛下,臣妾能不能问问,您这么侮辱臣妾,是不是想暗示臣妾让出皇后之位给淳婕妤?”
沈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默住了。
陶皇后苦涩地扯了扯唇:“若果真如此,陛下实在多此一举,您告诉臣妾,臣妾必会自请废后,不让您为难半分。”
沈珩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吩咐太监按时送一日三餐,便转身离开了。
他不由得顺着陶皇后的话往下想。
让阿妩做皇后吗?
这好像确实是个机会。
历朝历代的皇帝,就没有一个不想把心爱女子立为皇后的。
生同衾死同穴,这是多大的诱惑。
可脑中就像天人交战,一面是想放下这么多年来所守的君王之德,肆意这一回,索性冤了皇后;一面又想起老国公对大昭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皇后操劳六宫也从未有过什么不是,甚至还掉过一个孩子。
不等他想出个结果,隔日,新任忠国公,也就是皇后的兄长陶鹏举就在宫门外长跪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