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迟迟未至的月事,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永和宫。
苏月妩去找苏云舒的时候,恰好遇见太医在给她请平安脉。
那太医正好是俞崇清。
苏月妩上回在文华殿见过他,后来也听说了那日他为大皇子针灸之事,因此留有印象。
她笑着打了声招呼:“俞太医,今日是您当值?”
俞崇清恭敬拱手:“有劳娘娘垂问,正是。”
“你也认识他?”苏云舒轻咳了两声,招手让苏月妩到床榻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俞太医医术不错,本宫这身子弱,每到换季都要发病,这几日喝了他开的药,竟然比往年症状轻了许多。”
苏月妩听了,瞧俞崇清一眼,语带赞许:“俞太医果然妙手仁心,这次姐姐病症多亏了你,稍后定送去重谢。”
俞太医笑了声,声线清亮:“娘娘过誉了,为主子们诊治是微臣份内之事,不敢承受谢礼,娘娘若实在要谢,便送块儿牌匾到太医院吧,微臣挂起来也有面子,镇镇那群只知排资论辈的老庸医们。”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猖狂僭越。
把整个御医院全骂了不说,还有影射陛下识人不清之嫌。
不过沈珩识人确实不怎么清。
苏月妩深看他一眼,爽快地应了:“好呀,本宫回去便吩咐人制牌匾,顶多三日,就能送去御医院。”
经过文华殿一事,她已然知道在各处都有人手的重要性,太医院便是重中之重,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俞崇清此人,一身傲骨,医术高明,眼中却有野心,便是上上之选。
俞崇清讶然拱手道:“多谢娘娘,微臣还以为娘娘会训斥微臣狂妄。”
苏月妩笑了:“人都说恃才傲物,俞大人若有才,傲物又何妨。”
俞崇清似是被这句话激励到了,眸光愈发的亮。
苏月妩忽然又觉得一阵恶心上来,闭了闭眼,勉强忍下去,而后抬眸对俞崇清道:“俞大人,本宫近来身子也有些不舒坦,您若不忙的话不妨给本宫也瞧瞧,若能治得好,还有重谢。”
“微臣的职责便是照顾诸位娘娘的身体,娘娘若不适,微臣什么时候都不忙。”
俞崇清声音清朗,说完就取出脉枕,上前单膝跪地,为苏月妩诊脉。
隔着一层薄纱方帕,须臾,他面色微变。
苏云舒吓了一跳:“她怎么了?”
俞崇清又让苏月妩换了只手,再次把完脉后,膝行后退两步,清俊的面上带着笑意:“恭喜昭仪娘娘,您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第123章 把他送到钟粹宫去吧
“什么?!”
苏云舒没忍住惊呼了一声,看向苏月妩的肚子,眸中闪过诧异和复杂。
这段时日两人亲近了不少,苏月妩在很多事上都很迁就她,即便刚开始时自己有些矫情,人家也不曾介意。
她知道不该嫉妒,可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还是忍不住心生酸涩。
姑母心心念念的,留着苏家血脉的孩子有了,苏月妩也马上要做母妃,以后这两人还会在乎自己吗?
她又要一无所有了……
苏月妩是意料之中,但也表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
她自然没错过苏云舒眼中的黯然。
刚才让俞崇清在这里诊脉,就是做好了让她知道的准备。
苏云舒心思重,如果之后从别人口中得知,难免不会幽幽怨怨想出些什么东西来,倒不如当面让她知道来得干脆。
苏月妩把脸上的惊讶退去,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摸了摸肚子,表情又新奇,又谨慎。
紧接着,她拉过苏云舒的手放在小腹上,像是迫不及待跟最亲近的人分享那般,语气雀跃道:“姐姐,我有孕了!你快摸摸你小外甥!”
苏云舒怔了怔。
小外甥?
是啊,这个孩子不止跟姑母有血亲,跟自己也有呀。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反应过来才一个月,苏云舒立刻收回手,瞪了苏月妩一眼,嫌弃道:“没出息,一个月他能有什么动静,怎么就激动成这个样子?还有,以后别拉着人乱摸你肚子,你这些时日树敌多少,自己心里没数吗?就不怕别人害你?”
苏月妩便知她想开了,拉着她的手撒娇:“我又没让旁人摸,难道姐姐我还放心不下吗?”
苏云舒矜傲地哼了声,又瞥了眼她的肚子,快速收回目光:“本宫自然例外了。”
苏月妩哄好了苏云舒,这才又看向俞崇清,笑道:“俞太医快起来吧,本宫出来的仓促,没带银钱,稍后让人把赏赐送去太医院,只是本宫怀孕这件事,还请太医暂时先不要对外告知,本宫想自己给陛下一个惊喜。”
俞崇清面露纠结:“这……恐陛下知道,会怪罪微臣。”
苏月妩望着他,意味深长道:“本宫可以告诉你,只要本宫一句话,陛下就不会追究,俞太医信或不信,是要听本宫的,还是禀报陛下,尽可自己做主,但无论如何,本宫都不会怪你。”
俞崇清当即便听出了试探和拉拢之意。
他激动之余,又陷入了挣扎。
淳昭仪得宠,而且是独宠,是满宫都知道的事,他也有投靠之心。
只是娘娘如今这话,是要让自己在忠于陛下或是忠于她当中,只能选择一个吗?
也罢。
士为知己者死,淳昭仪既然能容忍自己的狂狷,又有胆量说出这些话来,他就敢投靠!
毕竟富贵,就是要从险中求的。
“微臣信娘娘,愿听从娘娘的吩咐,绝无二心。”
俞崇清说着,端端正正地叩了个首。
苏月妩笑了。
苏云舒有点懵,好像听明白他们在谈什么了,但又总感觉没听明白。
*
苏月妩说要瞒着,其实也没打算瞒多久。
沈珩已经应允让苏家的婢女入宫了,等身边心腹一多,她也不怕把这事儿说出来。
至于他人的明枪暗箭,尽管来把,能伤着她,便算她技不如人。
只是宫女是有了,太监却没个心腹的。
她正这么想着,翌日在御花园散步时,便见两个慎刑司太监拖着一个年轻太监往西南边走。
那年轻太监受了打,身后的太监服都染了血,但还在试图挣扎,只是幅度很小,像被抛在岸上濒死的鱼。
苏月妩怎么看怎么眼熟,忽然想起来。
这不是查大皇子案时,向她提起麻绳有问题的那个年轻仵作太监,叫什么……对了,好像是付申。
还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那两个太监拖着人走的慢,苏月妩没几步就撵上了,冷声命令道:“站住。”
两个太监一愣,回头见是苏月妩,连忙撒开手,任由付申重重的摔在地上,下跪请安:“见过淳昭仪娘娘!”
付申听见淳昭仪三字,强撑着仰起头来,面颊瘦弱,口鼻处还有些许的血,颤着眼睫奄奄一息道:“娘娘,奴才是当日……”
“本宫知道。”
苏月妩打断他,有些好笑,就这么急着讨人情?
付申见她神情,便知自己今日这条贱名保住了,安然地趴在了地上。
苏月妩质问那两个太监:“他不是查案有功,被被升成主事了吗?犯了什么错,竟被打成这样,你们还要拖着他往哪儿去?”
两个太监忙回答:“今日贤妃娘娘宫里一个宫女照顾不力,让荣庆公主磕碰了一下,娘娘大怒,传令慎刑司,让奴才们去延禧宫将那宫女当众打二十板子以儆效尤,去的便是付申和另外两个小太监,
那宫女怕挨打,就抱着正殿的柱子不出去,付申便去拉拽那宫女,这拉扯间撞碎了永和宫一个花瓶,那花瓶正好是御赐,损毁御赐之物是死罪,但皇后娘娘也在,不忍心看奴才殒命,就向贤妃求情,免了付申一死,只打五十板子逐出宫去。”
付申听到这话,又费力地仰起头,声音沙哑地解释:“奴才没撞,不是奴才……”
苏月妩若有所思。
贤妃,皇后,这是巧合吗?
她不禁想起验尸那日,付申当着皇后的面说那条麻绳有问题,这是被报复了?
而且想到这儿,她不禁又记起了一桩事。
当时还有个年长些的仵作太监,什么都没验出来就说浮翠是自杀,究竟是不想多事,还是本身就是皇后的人。
这些疑惑,付申应当都能为她解答。
苏月妩笑了笑,对两个太监道:“人既然已经挨打了,就不用逐出宫去了,本宫那儿正好缺个做杂活的太监,就把他送到钟粹宫去吧。”
付申心中惊诧,没忍住又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苏月妩。
他想过会被救,或会被忽视,唯独没想过不但被救,还能被淳昭仪要到身边去。
两个太监亦是震惊,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有些为难地道:“可这是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的意思……”
苏月妩失笑:“你们是觉得本宫位分不高,说话没有两位娘娘有份量?”
第124章 是,是朕的?
两个太监忙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苏月妩也没想为难他们,笑道:“这不是本宫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允本宫自己挑选宫里的宫人,本宫就挑中他了,你们说陛下和两位娘娘,哪个份量重?”
两个太监懵了。
那肯定是陛下重啊。
关键是陛下也没下令赦免呐……
苏月妩有些不耐烦了:“听不懂本宫的话吗?把人抬去钟粹宫,有事本宫担着,要是还扔出去,本宫可就找你们事儿了!”
太监瞬间不敢纠结了:“是!是!奴才这就办!”
付申被他们抬起来,牵扯到伤口疼得面色扭曲,也没忘了强忍着,用最后一丝气息,声音微弱地向苏月妩谢恩:“多谢娘娘,娘娘的恩情,奴才永世难报,愿当牛做……”
“知道了知道了。”
苏月妩打断他,笑道:“你安分些吧,不然就只能在当牛做马前加上“下辈子”三个字了。”
付申附和着轻笑了声,又看了苏月妩一眼,双目一闭,彻底晕死了过去。
*
付申伤得极重,虽说五十板子,却是朝要命去的。
慎刑司的掌刑太监手里都有分寸,若单纯责罚,就是臀腿,若想要命,就往上挪,到肾脏的位置。
付申便是一半挨在臀腿,一半挨在偏上的肾脏位置,这要扔出宫去,铁定是活不了的。
俞崇清这回可是排上了大用场。
一番急救,又是扎针又是喂药又是处理血肉模糊的伤口,血水和纱布一盆盆往外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妇人产子了。
苏月妩不怕这些,但晚上要陪沈珩,没空守着,便让绿枝准备了宵夜和茶点,另拿两百两银票给俞崇清。
是夜,沈珩又要不规矩时,被苏月妩按住了手。
沈珩难受又委屈望着她:“是朕想要,一会儿朕善后,伺候你。”
苏月妩已然知道怀有身孕,自然不可能让他乱来,慢悠悠地道:“可嫔妾不想要了,难道陛下要强逼嫔妾不成?”
沈珩看出她没有生气,便蹭过去,可怜兮兮地扯她衣袖:“为什么,阿妩最近不是很想吗?是朕做的不好吗?”
苏月妩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故意逗人:“你很想?”
沈珩耳根微红,瞥她一眼,小声道:“想。”
他其实一开始没那么想的,只是这几日阿妩事中事后的温柔小意,让他心神荡漾,甚至连批阅折子时都会走神。
好不容易才盼到晚上……
苏月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语气怜惜地道:“那可怎么办呢,不止今日不可以,明日,后日,下个月,下下个月,都不行,陛下会难受的吧?”
沈珩如遭雷劈。
他仰起头,怔怔地问:“为什么,是朕做错事了吗……”
苏月妩不发一语地看了他一会儿,等沈珩又要红眼圈时,才拉过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笑着歪了歪头。
沈珩眨了眨眼,明白了。
他欣喜地跪坐着直起上半身,去解衣带:“就知道阿妩舍不得朕难受。”
苏月妩眉心跳了跳,抓住他的手瞪他:“陛下,嫔妾有身孕了。”
沈珩愣住了。
半晌,他脸上浮现出迷茫慌乱,手足无措的神情,试探着问:“是,是朕的?”
苏月妩差点想给他一巴掌。
“不是。”她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嫔妾就是跟陛下说一声,这就准备出宫去给孩子找个后爹了。”
沈珩这会儿已然反应过来了。
他激动地一把抱住苏月妩,又怕勒到她的肚子,赶紧松开,手轻轻放上去语无伦次道:“阿妩,太好了,这是朕和你的第一个孩子,朕……阿妩!朕好像感觉到他动了,他是不是知道朕是父皇?”
苏月妩没忍住气笑了:“那是嫔妾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饿得肚子叫唤,再饿一会儿,它还能喊你皇爷爷呢。”
沈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傻话,也顾不上害臊,急匆匆下床穿靴:“这怎么能行,朕去给你找吃的,不对,要先把太医找来,问问你都能吃什么,然后吩咐内务府预备接生女医和乳母,再派人去宫外寻几个擅妇科的圣手入宫,宫里的太医大都是废物,还有……”
苏月妩笑着扯住他的腰封,把人拽回来:“嫔妾已经让俞太医看过了,孩子很好,饮食上也不用太顾及,只不过嫔妾有孕一事,陛下还是先别往外头张扬了。”
沈珩不解地望着她:“为什么。”
苏月妩挑眉:“因为过几日太傅寿宴,嫔妾想跟您同去,没身孕倒罢了,外人最多议论一句有失规矩,若有身孕的有消息传出去,还要跟您出宫,那可就太不懂事了。”
沈珩瞬间紧张起来:“不行,太傅寿宴和你又没关系,你怀着身孕怎么能往宫外去,朕都想建个金屋把你藏起来了,朕这就去拟旨,你有了身孕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正好越级晋封为贵妃,谅别人也不敢议论什么。”
他说着就要走。
苏月妩没再拦,望着他的背影淡下了声音:“沈珩,你不听我的话了是吗?”
沈珩脚步一顿,心被揪了一下似的,连忙回身:“朕听你的话,朕是担心你……”
苏月妩面色淡淡地看着他,没说话。
沈珩被看的心里难受,只得重新回到床榻边,蹲下去抓着她的手,仰起脸小声地问:“阿妩,你能不能告诉朕,为什么想去太傅的寿宴?你是觉得宫里太冷清了吗?朕也可以在宫里办宴席……”
为什么想去。
苏月妩自然不会把心中所想告诉他。
经陶皇后这一场事,她已经知道在前朝有自己的势力是多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