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也没再深问,只是别有意味地哦了声,笑着说:“那没事我就先去忙啦。”
等人走后,陈挽青进屋关上门,长呼口气。
赵客。
他怎么开起民宿来了?还这么巧让她碰上了。
陈挽青回忆刚才的见面,他是有了变化,那是成长和阅历带来的,但不可否认,他也还保留着令她熟悉的部分。
她不禁想起第一次见赵客时的情景——
那是在开学第一天的班会上。
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的新生初次相见,虽面生,也有很多话说,吵得班里像是飞进来几十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班主任进来后,安静了些。
“这么能聊,那就做自我介绍吧。”班主任翻开手中的花名册,“点到谁,谁说。”
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又坐下。
有的腼腆,说话声音小;有的中规中矩,没什么特点;还有的,大大咧咧,一张口惹起哄堂大笑。
点到赵客时,班主任说:“这名字有意思,是取自‘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老师说完,大家齐刷刷看向这位叫做赵客的同学。
只见这个趴在最后一排靠窗角落的男生缓缓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眸在凌乱的刘海后轻眨了一下。
他站起身,那时的他就比同龄男孩高出一截,清瘦的上身藏于校服之下,校服扣子一粒没系,露出冷白的皮肤和锁骨。
忍下想打哈欠的冲动,他语调里囫囵着没睡醒的鼻音,回了一个:“嗯。”
就这一个字,奠定了他问题学生的形象。
也烙下了陈挽青对赵客的第一印象——冷傲、懒散。
而这两点似乎现在也还存在……
手机震动,陈挽青抽神一看,是好友姚若楠的微信。
—[到宣旸了吗?]
说起这位好友,她和陈挽青既不是中学同学,也不是大学同学,而是在北城合租时发展出的友谊。
只可惜没住两年,姚若楠扛不住压力,回老家考公务员去了。
临走前,她跟陈挽青说:“挽青,你比我坚强多了,还出色能干,一定可以在北城闯出来!加油!”
这话说了也就一年多,陈挽青如今也离开了北城。
—[到了,已经在民宿了]
—[怎么样?家乡风光如何?]
陈挽青说了感触,总体就是还在发展建设中。
姚若楠是个话痨,发了几条微信嫌麻烦,干脆打来语音电话。
“我挺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宣旸的。”姚若楠有话直说,“干嘛不在北城另找一家公司呢?宣旸顶多是个三线小城,你留北城多好啊。”
这不是什么事后风凉话。
姚若楠回老家,除了实在卷不动以外,还有爸妈催的成分,而陈挽青父亲去世,母亲远嫁国外,所谓家乡,没有实质意义,不如在北城继续打拼,前途远大。
“是不是你那个缺德上司威胁要堵你后路?”姚若楠问,“他以为他谁啊?你没告他性.骚扰他还牛上了是吧!”
陈挽青说了句没有,来到阳台。
混着咸味的风吹来,大海一望无际,延伸着,在尽头与白云相交。
姚若楠的这个问题,陈挽青也问过自己。
她从北城大学毕业后就进入这家全国top前三的公关公司工作,每天两点一线,兢兢业业,全年无休。
有一次,她在出差中发起高烧,就这样,周旋好客户,凌晨下了飞机照旧回去加班。
可末了,功劳都叫领导和领导小蜜占了,她只落了个娇气的名声。
但就是这样,她也还是咬牙继续坚持。
她认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回宣旸,所以必须守住北城。
可有时候人改变决定也就一刹那。
“就是觉得留下没意思了。”陈挽青说。
姚若楠想到那些谣言,替她惋惜:“那这三年的委屈和辛苦都白受了。”
“没什么。”陈挽青拨开吹乱的头发,“过去了。”
都这么说了,姚若楠也不好再讲个没完。
而且,回家也是落叶归根,别的不说,起码人不生地熟,还是有好处的。
“你有没有联系过去的同学或者朋友?”姚若楠换了话题,“没事的话,可以聚聚嘛。”
同学、朋友。
眼前就有一个不知道还能不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同学。
堪比天降。
陈挽青背靠栏杆,问:“楠楠,过去有过接触的人,时隔多年再见,会想不起来吗?”
“分谁吧。”姚若楠说,“你就看我表弟,长得跟白板似的。我几年没见他,回家过年还得我妈给我介绍才想起来是谁。”
这话逗笑了陈挽青,姚若楠也笑起来,刚才那点儿惆怅散了去。
姚若楠问:“你提起这个,是已经遇到熟人了吗?”
很正常的一句问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挽青笑容僵了僵,不太想承认。
“随便问问。”她说。
正好这时有人叫姚若楠去开会,她不能再闲聊,只能匆匆补上一句:“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
就凭她二舅一个脸盲,以前来北城看她时见了一面陈挽青,之后……念念不忘!
*
陈挽青没再多想这场意外重逢。
她一大早的飞机从北城到宣旸,之后又坐船上岛,身体乏累,挂了姚若楠的电话后,简单收拾下行李,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饿醒的。
陈挽青搜索岛上的餐饮情况,都是当地人开的家庭式小餐馆,一些正式的餐厅或连锁店还在开发筹备中。
陈挽青也不想折腾,和客服说想在民宿吃晚餐。
客服发来菜单,种类很少,意大利面、卤肉饭、汉堡,都是民宿在正规超市采购的预制菜,价格比购买价贵五块钱,算加工费。
不得不说,这生意做得也是很实在了。
陈挽青要了份意大利,吃完之后,到后院的小花园散步消食。
后院比前院还要大些,放着几组太阳伞和餐桌餐椅,两个双人秋千,东侧建了一个玻璃屋。
玻璃屋是公共娱乐区域,屋里摆了桌游,懒人沙发和四台电脑,电脑旁空出的位置,墙上挂着飞镖盘。
盘上正中心布满密密麻麻的小点点,看来是有飞镖高手。
陈挽青看个大概,最后来到书墙前。
架子上什么书都有,热门的、冷门的,哲学的、文学的,她随手拿出一本翻翻,不想看了几页被吸引住,就这么一页一页读了下去。
等看完这本小记,天也彻底黑了。
陈挽青把书放到原处,回到小楼,楼里也黑了。
前台女孩说,原本只坏了一个廊灯,但维修师傅检查到是主电路的事,于是就坏成了一大片,除房间内的用电情况不受影响,剩下的灯都亮不了。
看着黑气沉沉的小楼,陈挽青迟迟没有进去。
之前因为出差时生病,她被同事背后议论身娇体弱,可实际上,她不仅不娇气,有时甚至称得上粗枝大叶。
和姚若楠合租的时候,灯泡憋了,她换;水龙头漏水,她修;就连马桶堵了,她戴上口罩也能五分钟内通好。
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陈挽青独立性高,没什么不行的。
但独独怕黑。
一陷入黑暗,她的思维就会不受控地想起恐怖的事,那些冤死惨死的女鬼,青白的脸、没有瞳孔的眼,还有一张嘴就……
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贴在她手上了!
陈挽青倒吸一口气,快速倒退几步,扭头一看——赵一毛。
它又用鼻子蹭她了。
身心一下放松下来,陈挽青慢慢展颜:“你怎么在这儿?”
赵一毛歪歪头,卖萌卖的得心应手。
陈挽青摸摸它的脑袋,音调不觉放软:“赵一毛。这名字起的不怎么认真呀,谁给你起的?他一定是嫉妒你,你的毛毛那么茂密,才不是……”
“我。”
一如既往低沉的嗓音,带着略微拖长的尾音,又懒又挑衅。
陈挽青抬眼看去,赵客站在不远处,一只手插着口袋,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球。
怎么碰上他了?
那她的话……
想想也知道,狗是赵客的狗,名字肯定是赵客取的。
可有时候人一看到可爱生物,就会被激发出丘比特娃娃效应,不管说话的语气还是内容都会自动降智,怎么幼稚愚蠢怎么来。
陈挽青脸颊臊热,好在黑夜替她掩盖了,她硬着头皮回道:“挺好的名字。”
“是吗?”赵客掂掂小球,语气似掺着笑意,“因为带有了嫉妒的成分?”
“……”
天聊死,气氛也尬死。
两人站在院里,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谁都没开口,谁都没动作。
只有赵一毛,一会儿看看陈挽青,一会儿看看赵客,纳闷这是怎么了。
陈挽青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她想到了姚若楠的话。
姚若楠说不会忘,可看赵客之前的言行像是不记得她,但这会儿三言两语的任性反问又不是对客人该有的态度。
那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遮月的云彩一点点飘散,在院里洒下一层银纱,混着昏黄微弱的路灯,落在他们身上。
赵客的表情和上午那时差不多,疏离淡然。
但月色的柔此时晕在他的脸上,又有了种白雪消融的绒感,让他看起来没那么难以靠近。
可陈挽青知道,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她低下头,又摸摸赵一毛,强起话头:“时间不早,我先……”
话没说完,赵客将手里的球一抛,赵一毛嗷地一声蹿出去追。
陈挽青的注意力随之也被带走了一下,等回过神,赵客竟然不言不语走到了她面前。
突然的靠近让陈挽青呼吸稍滞,她下意识抬起头,与赵客瞥来的目光触碰上。
赵客双眼清亮,浅浅的内双因为低眸明显了一些。
“麻烦,借过。”
陈挽青这才发现自己挡着进小楼的门了,她连忙侧开身。
赵客颔首,走进漆黑的走廊中。
第03章 日落海
赵客到楼里做什么?
陈挽青疑惑,但很快又想,整个民宿都是他的,人家想去哪儿去哪儿。
她望着赵客的背影,赵一毛这时叼着小球回来。
“你主人在里面。”
“嗷~”
赵一毛哒哒进去。
这下,陈挽青也顾不上再想什么记不记得的了,更忘了刚才的尴尬——有狗狗在,正好可以壮胆。
她也跟着进了楼。
走廊上并非伸手不见五指。
小楼是单侧有房,另一侧是连排的窗户,外面的光渗透进来,乍一看,有些像夜晚沉静下来的校园。
但再看看,也非常符合鬼片里鬼要出现的场景。
其实陈挽青并不害怕看恐怖片,也不怕听鬼故事。
之前姚若楠下载了一部有名的惊悚片《潜伏》,找她作陪,看的时候,姚若楠吓得鬼哭狼嚎,她全程无波无感。
因为她知道都是演的、假的。
可如果事后把她放到黑暗之中,她再想起那些片段,就又会觉得有理有据,恐怖片变纪录片。
姚若楠说她这是特定情境触发后怕开关。
陈挽青抿紧唇,思维又要不受控,但看到身边的赵一毛,心里又踏实下来一些。
他们来到二楼,赵客掏出钥匙打开第一间房,是个储物间。
原来是拿东西来的。
“在外面等。”赵客冲赵一毛指了指,独自进去。
赵一毛特别听话,坐在储物间外,背挺得直直的,威风凛凛,没了歪头时的呆萌,像个勇敢忠诚的卫士。
陈挽青心里又踏实了些,趁着这会儿工夫,快步走到自己房前。
刷卡开门的时候,陈挽青仿佛闯关成功,舒了口气。
她扭身对还驻守在门口的赵一毛挥挥手,无声说了句晚安,随后进入屋内。
赵一毛自是听不懂,它等着赵客出来,邀功似的把叼着的小球送到他手里。
赵客扫了眼走廊尽头关闭的房门,摸摸赵一毛脑袋,说:“表现不错。”
受到表扬的赵一毛昂首挺胸,和赵客下了楼。
*
那天之后,陈挽青开始了在日落海的休假生活。
她去过两次集市,也到过海边散步,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待在房里睡觉。
以前,她为了工作严重睡眠不足,辞职后又有段时间失眠,入睡总是很困难。现在面朝大海,心情顺畅,很多事看开了不少,睡眠质量大幅度提高。
至于赵客,自那晚短暂的对话后,他们只照过几次面。
日子平淡舒适地过着。
陈挽青不知道的是,她这难得的清闲悠然急坏了麦小米。
麦小米是民宿前台,平时管着客服和接待工作,还有各种琐碎小事,是日落海的行政人员,同时也兼任——
老板护卫队大队长。
要说他们日落海的赵老板,那是远近闻名。
靠着一张够俊的脸以及够酷的性格,虏获了一大票女孩芳心,为民宿的GDP做出卓越贡献,造福了上下员工。
而赵老板本人是很反感这种创收方式的,也疲于应付,久而久之,挡桃花这一艰巨任务就落在了麦小米的身上。
据麦小米观察,像陈挽青这样打听老板的,十有八九都是存了小心思,很有可能是想合个照什么的。
这好办。
可几天过去了,陈挽青一点儿动静没有,难不成是憋什么大招?
之前那位在日落海住了三个月的大小姐到现在都还是麦小米的人生阴影,她可禁不起再接待这么一位了。
麦小米坐在前台后面,一边嗑瓜子,一边琢磨。
门口传来响动,她立刻敛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整理下衣着,起立微笑迎客。
只是一看来人的样子,眼皮抽了下。
“有房吗?”
说话的人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染着一头黄毛,流里流气,一张口发出的恶臭烟味儿,隔着好远都能闻见。
“您几个人入住?”麦小米屏息问,“我这边给您看看。”
黄毛不接话,大厅里转悠,手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
如今是手机时代,年轻人干什么不是在网上?谁会上门预定房间?不都用APP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