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崩了一晚上的神经才微微放松,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
“警察怎么说,有消息了吗?”
朱世春报警之后,片儿警去的很快,但到现场后就拍拍照片,问他两句,就让他回去等通知了,那种漫不经心,不把他放眼里、不把他说的事当回事的感觉朱世春太熟悉了,他几乎每天都在过这样的日子,跟扔个一分钱的钢镚儿打发叫花子似的。当时他着急来医院看情况,也没多问,多计较。
“我再去问问。”
……
24个小时,除了周明坤和朱世春,没有任何人来过一趟。
晚上,朱世春下工地后,拎着给周明坤带的晚饭到医院,小夭已经平安转入普通病房,他看着手机上周明坤发来的病房号,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核对,发现离的比较远,便放下手机往前走一段。
这会儿病房很安静,走廊几乎没人,他看见有个白衣服男人在发现他的时候,低头快步走过来,经过他的时候,抬手压了压帽子。
朱世春奇怪地看了两眼他的背影,找到病房号推门进去,单人病房,一眼就看见背坐在床边的男人。
“坤子,刚刚门口过个人,很奇怪。”
“什么人?”男人嗓音干哑,身上还是那件沾了血的毛衣,三天来几乎没怎么睡,只在困到极致的情况下昏睡过一会儿,很快又醒来,跟望妻石一样看着病床上的女人,双眼爆满血丝,下巴也冒满了青茬。
“不认识,我就是怀疑是不是害小夭的。”
到现在警察也没给他们个具体回复,朱世春和周明坤都猜着小夭是遭到了背景强硬的硬茬迫害,连警察也十分忌惮。警察不敢抓的话,那人还有来害小夭的可能。
“我不会再让她有事。”
朱世春知道,他日夜守着除了不放心,还是为了守护小夭的安全,但看着男人邋遢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皱眉说:“今晚我守着,你回去收拾收拾吧,你现在拿个碗往大街上一坐,都有人给你扔钱信不信?”
“我没事儿。”
周明坤继续看着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出了危险期后,她的脸颊已经渐渐回粉,虽然依旧很淡很淡,但已经不是那晚躺在雪地里和出手术室的吓人模样了。
现在看着,更像是身体虚弱的人睡着了,呼吸也是平稳的。
“何医生说,她今晚可能就醒了。”声音很轻,怕惊扰了病床上睡觉的人。
……
浑浑噩噩中,云遥又回到了那年夏天,曾经无数次梦见,却从来不敢回忆的夏天。
天色已黑,空气里依旧闷着潮热的气息,爸爸去邻村帮忙还没回来,奶奶去镇上卖鸡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妈妈在院子里给她洗干净身体,穿好衣服,告诉她晚饭就在锅里,温柔地亲一亲她的脸蛋,“我走了,祝愿你能快乐长大,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
松开她后,妈妈没有再犹豫,什么都没带,摸黑开门出去。
那年她四岁,在受尽苛责虐待的日子里刚刚感受大半年的母爱,深深地喜欢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温柔女人。
她呆呆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两三道闪电划破漆黑夜空,巨大的雷声吓得她小小的身体抖了又抖,佝偻肩膀抱紧自己。
瓢泼大雨落下,眨眼便浇透了她刚洗干净的身体,大雨更是砸得她睁不开眼。
像是突然惊醒,她后知后觉地大哭起来,追着妈妈离开的方向跑去,山路磕绊,她也摔了好几下,在泥水里滚爬,竹竿细的胳膊腿尽是摔破的伤痕血迹,依旧一边大哭叫“妈妈”一边往前跑。
后来,身后亮起了数道火光,阿爸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拎起来,摁到路边的树上掌掴屁股,嘴ῳ*Ɩ 里骂着:“让你看个人你都看不住,除了吃还能干什么?!趁早死了得了!”
“哇啊——妈妈——妈妈——”
她哭嚎哑了稚嫩的嗓子,以为还能像从前一样,她一叫,妈妈就过来拦住阿爸了,她就不用挨打了。
后来妈妈确实回来了,被村子人找到送回院子里,暴雨一直下,她也浑身湿透,好几处摔破流了血,裤腿尽是泥土,被丢到院子里石头铺就的地上。
阿爸咒骂着压到她身上掐她的脖子,扇她的脸颊,她用力挣扎,奶奶摁住她的肩膀和胳膊,阿爸找来铁棍,踩着她的肚子,对着她的膝盖,一边打一边骂。
妈妈凄厉的痛呼声穿破密实的雨夜上空。
那具小小的身子愤怒地扑过去,被一脚踹飞到石头地上,她又挣扎着爬过去,对着男人疯狂磕头,额头磕破,血水流了一脸,哭求不要再打妈妈了,但响起的依旧是妈妈越来越大的惨叫声。
没过多久,妈妈就不挣扎了,也不叫了。
在那个暴雨夜,她还没懂得什么叫愧疚,就已经背负了一辈子的深重罪孽。
……
“妈妈……”
安静的病房突然响起一道含混低轻的女声,周明坤通体一震,立刻抬头。
朱世春也赶紧跑到床边,和周明坤一样,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张微粉的脸上,睁开黑珍珠一样漂亮含泪的眼睛。
第49章 立案
原本是白色房顶的视线里, 突然从两侧冒出两双黑漆漆的眼,还是一件比较吓人的事情。
但左边这双凌厉又温柔的眉眼,云遥太熟悉了。
周明坤竟然真的去找她了。
还找到, 并救活了她。
他的激动全藏在疲惫通红的眼里, 露出的笑也虚弱无力。
朱世春兴奋地叫起来:“醒了醒了!活了!”
“你都昏迷三天了小夭,终于醒了!”
周明坤看云遥眼皮又落回去,也没有说话的准备,紧张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对!我应该先叫医生。”
他说着就去摁床头的铃, 云遥因为酸累阖上的眼又迅速睁开, 抬手抓住他的胳膊, 但这个大幅度的动作牵扯到腹部刀口,痛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准备出口的“不要”也成了细弱的痛呼。
周明坤立刻紧张看她,“伤口疼了吗?”
云遥疼得小脸皱成一团, 只觉得比那晚在雪地里的痛感放大十倍不止,呼吸的抽动也能牵扯到伤口, 只能尽量放缓, 轻呼慢吸。
她还没说话,朱世春看到她手上的针头回血了,又叫起来:“针头针头!快快快!坤子!快叫护士!”
周明坤低头注意到, 迅速按铃, 云遥阻止不及, 此刻也分不出力气阻止, 只能阖眸默念, 希望能安稳度过这一关。
以严泊裕的能力, 三天过去,都没有惊动他, 证明他不但知晓了她的冒牌身份,还已经放弃她了。
不知道严家老三知道她活着醒了过来,会不会打通医生和医院,再对她下毒手。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会儿医生和护士进来,护士调整她手背的针头,医生询问她的感受。
云遥感觉很饿,很疼,很困,很累。
但她所有的感受,都因为腹部的痛说不出口,身上更没什么力气,医生让她点一根手指,或两根手指回答,又检查一遍伤口,确定没什么问题,叮嘱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叫周明坤和朱世春出去。
两人都站着没动,何医生笑吟吟问:“我还不放心吗?”
周明坤又犹豫两秒,拉着朱世春出去,没走远,就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朝里看。
朱世春看在眼里,连连摇头,坤子真是没救了,彻底没救了,一眼都不能离开了。
病房里,云遥看着医生慢慢严肃的脸,三十多的样子,不算大,但严肃起来还挺怵人。
何医生说:“这是个不太好的消息,你先做好准备。”
云遥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安好的那只手隔着白色被子轻轻盖上小腹。
何医生说:“刀口很深,连扎两刀,不知道凶手是不是故意找着你的子宫扎的,两刀都正好扎到……你应该也猜到了,就算身体恢复很好,以后也很难怀孕了。”
顿了顿,见病人眼神恍惚起来,他又补充道:“不过也不是说百分百,只是你要做好这个准备。”
他看一眼病房门,和小窗外周明坤的视线对上,冲他笑一笑,又拐回来对云遥说:“他看着很喜欢你,你昏迷这三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几乎没合眼,而在这之前,你手术的时候他还抽了六百毫升的血输给你,你要是准备和他在一起,我建议先告诉他,让他自己做选择。我还挺喜欢这个小伙子的,不太想看他受到伤害。”
云遥沉默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另一边。
“你好好休息,有不舒服就叫护士或者叫我。”
屋里响起脚步声,关门声,随后安静了一阵。
云遥看着墙边那棵绿植,想让自己放松,给自己心理暗示,眼眶依旧忍不住灼热起来。
虽然那晚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可当时都要死了,谁还顾得上伤心这种事情。
没死成,又活了,然后告诉她落下伤害,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
没多久,屋里又响起很轻的脚步声,云遥咬紧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憋得肺里忽然抽搐两下,带动腹部伤口,瞬间痛得她眉头紧皱,呻吟出声。
轻细的痛呼声夹杂着哭泣的呜咽,让屋里的脚步声忽然重起来,周明坤快步过来,看见她紧皱的眉和含泪的眼,原本苍白的脸庞和嘴巴也因为哭而泛粉有了气色。
周明坤愣了下,“何医生刚才给你说了什么?说的难听话还是什么,你怎么哭了……”
“是伤口太疼了么?”
她没搭理,周明坤从兜里掏出纸,看着她流泪的眼角犹豫片刻,在她眼角轻轻蘸了蘸。
云遥想别开脸,刚有动作就疼得泪水更汹涌,只好任由他在脸上擦拭,吸了吸鼻子,“我的手机还在吗?”
手机是那晚朱世春拐回巷子里捡的,他道:“警察说要调查,把你的手机拿走了,现在还没还给我。”
云遥脑袋訇一声,转回头盯着朱世春,忍着肚子上的痛,细声问:“你报警了?”
“嗯,报了。”
那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报警。
“你现在给警察打电话,让他们把手机送回来,或者你去警局拿。”
朱世春掏出手机给警察打电话,第一个没打通,第二个才接,他说完要求,警察说:“我最近有个案子很忙,还没来得及查,手机在所里,没在我身上,送不过去啊。”
朱世春说:“我去警局拿。”
“哎我说小伙子,你知道这案子多严重吗,证据可能就在那手机里,你把手机拿走,属于妨碍警察办案,拿不走啊,别问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朱世春懵了。
云遥合了合眼,知道应是严老三的手笔,拿不回来了。
她对周明坤说:“你的手机给我。”
周明坤掏出来递到她手上,看她举起吃力,又拿回来:“要打电话吗?我给你打吧。”
云遥确实没力气抬手,没和他争,报了一串数字。
电话响第二声的时候就通了,先是一通杂乱的背景音,再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你好,我是楚彬。”
周明坤弯腰,手机放云遥耳边,她声音微弱:“我是云遥。”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这边有点吵,听不清。”
周明坤垂眸,看她眉头蹙起,脸上的粉红渐渐褪去,浮出原本苍白的容色,“你想说什么,我替你说吧。”
云遥脑袋蹭在枕头上,轻轻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周明坤点开扩音,说:“她说她是云遥。”
那头,楚彬听见这道陌生男声暗自心惊。
这三天都联系不上云遥,还真是被绑架了。
“你好。”他克制着镇定道,“云遥现在在你手上?”
这话听着味儿不太对,周明坤拧了下眉,“我们俩在一块。”
“你要说什么?”
周明坤问云遥:“你要说什么?”
“我已经暴露了,严家老三对我下了死手,你问问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她语调轻绵自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轻松感,却如晴天霹雳炸在周明坤的脑海和胸腔,震得他手脚发麻,凝望着她这张病容,忘了反应。
云遥催他:“怎么不说?”
“你……”只一个字,周明坤胸腔起伏的厉害,也反应过来,什么都不必问了。
严家,不就是她非要进的那个豪门严家吗。
严家老三,是她之前执意要嫁的那个男人?
那能问什么,问她之前那些话是不是骗他的,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将他蒙在鼓里……
周明坤自嘲地轻勾了勾唇,事实上,这些也不必问。
不说,就是不认可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感情,就是对他不信任。
深吸一口气,周明坤对电话里说:“云遥说她已经暴露了,严家老三对她下了死手,问问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云遥身份暴露的事楚彬已经猜到了,但他万万没料到已经下了死手,“什么意思,她逃脱之后又落到你手上了?你不是严家人?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云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