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惊叫:“同学?!”
他赶紧在毛巾上擦擦双手,搭回肩上,递出双手要和云遥握,“你好你好。”云遥礼貌伸手握一握,“你好。”
胜利说:“真巧,你是坤子大学同学,我是他高中同学,我们俩还接上了,不过我没你们成绩好,我没考上,现在就在这里街上开个面馆。”
“挺好的。”云遥说,“不用背井离乡,还能孝顺父母。”
胜利笑一笑,“你说的也是,”指了下贴在墙上的菜单,“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你们也不容易,不能让你吃亏。”
周明坤将钱放桌上,“两碗排骨面就好。”
“你看你,还客气什么。”
胜利拿着钱强硬塞回周明坤兜里,塞完就回后厨,周明坤只好跟着进去给他,好一会儿没再出来。
可能他们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但店里没人,这会儿太安静了,后厨和前厅又只有半道布帘,再小的声音她也听得清楚。
胜利问:“你老实说,这是不是你在学校交的女朋友,怀孕了?要带回来结婚啦?”
“不是,怀孕更没有的事,你别瞎猜。”
“还我瞎猜,我们这什么地方,人家愿意跟你回来,肯定是对你死心塌地啦,你别装榆木疙瘩看不出来,还有你看人姑娘的眼神,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唉……长大后大家变化都好多啊,阿丰你还记得不,两个月前他来县城我们见了一面,结婚啦,孩子都一岁了,不过不是上学谈的那个。我记得高中时候你也有个女朋友,当时我们都羡慕你呢,你还说初中就喜欢人家啦,要和人家结婚的,没想到你也变了。”
“真没有。”
“算了,不说这个,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在外面感觉怎么样,好弄钱不,我妈想让我出去两年搞点钱回来娶媳妇,我爸不同意,他怕我一出去就不回来了。”
……
一会儿周明坤撩开帘子端着面出来,似乎特意扫了她一眼,云遥淡定回视他,又好奇挑了一侧秀眉。
吃过晚饭,走在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路灯寥寥,昏黄破旧的路灯下尽是绕圈飞行的蚊虫,几乎被黑虫趴满,光线更暗了几分,空气里也多,云遥一会儿拍死一个,有个没拍着,飞周明坤胳膊上了,她逮住机会,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拍。
“死了。”
云遥食指指腹拈下来爆血的蚊子给他看,没管他已经发红的胳膊,他也没注意。
周明坤垂眸看了两秒,忽然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抹掉蚊子,鲜血和酥麻一同在两人手指间扩散开。这里气候湿热,他的手心也藏满了汗湿的痕迹。
云遥要抽走,抽了两下没抽动,抬眼去看,山里的月亮比城市里ῳ*Ɩ 的要亮,他的眼睛似乎也恢复了曾经迷人的清澈明亮,周明坤手指趁机穿过她的五指扣牢,声音很轻,像夜风吹过耳边:“就牵一会儿,我明天就走了。”
她还是要挣,轻哼一声,“一会儿到宾馆,你该不会说你明天就走了,一起睡一觉吧?”
他不说话,只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固执地看着她,浅抿了抿唇。
片刻后,云遥忽然妥协,不情不愿松了挣扎的力气,“好了好了,牵就牵吧。”
“又不能少块肉。”她自己咕哝一声,感觉那只大掌握的更紧了些。
在山里这样熟悉的环境,和几能令人醉氧的清新气息环绕下,对上他熟悉又迷人的眼神,云遥想要抵抗的心性像解冻又烤火的年糕一样软烂软烂的。
她想起,从前每回他要回学校时,就像这样强势黏人,比她还像烤得软趴趴的年糕,还是加了糖,甜滋滋的。
简单的分开,整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从这里回到宾馆要走一段,前方是静悄悄的街道,远处是黑咕隆咚的山林,熟悉的环境,让云遥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高二那年,阿爸觉得供养她上了高中,有了谈高彩礼的砝码,便逼她辍学待嫁,没了能够靠高考这个光明正大又十分安全离开大坝山的机会,云遥就动了搞钱自己偷跑的想法。
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出山找到妈妈的家人,解救她出去的。
在妈妈初被打断腿的那两年,明白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出去,她的情绪一度崩溃,愤怒暴躁,数次想直接寻死,对云遥也十分怨恨,对她的靠近疯狂抗拒,不过云遥也得以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信息。
她是芜江严家人,自小锦衣玉食长大,根本看不上她送过去的狗都不吃的东西,她家很有钱,只要联系到人,将她送出去,保他们祖孙无数代衣食无忧,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每当透露出这些信息时,她又会喃喃一些否定的话,云遥又明白,她和那些普通拐卖过来的不一样,她是被家里人害的。
等她渐渐接受现状,对云遥的接近不再抵抗,也没了刚过来的精气神,整日沉默不语,像个受人摆布的傀儡,她和阿爸喂东西,她就吃点,要是哪天因为旁的什么事耽误喂饭,她也不会喊饿,有时十天半个月也听不见她说一个字。
看着妈妈一日不如一日,云遥救她出去的决心越来越强烈。
当初她决定勾引周明坤拿钱出山,也不只是因为他家比较有钱,还经过严密的分析。
一是因为他有钱又大方。
同班上学那么多年,周明坤大方的属性异常明显。他对周围兄弟从不吝啬,只要兜里还有钱,就会请客吃东西,有时候东西多了,班里其他同学也会带着,云遥就经常吃到他分的东西。若是有人拿了他什么东西,例如卫生纸,零食,本子和笔之类,拿了就拿了,他从不在意,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追着索要——这是云遥经过长期观察发现的。于是仗着同学那么多年混的脸熟,爸爸不给钱的时候,她也借他的笔芯和新作业本。亲测出来的大方。
二是因为村里但凡是个有点钱的少爷,在学校都会泡妞。
这里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很多人家本身就穷,多养一个孩子就多一份口食上的压力,生了女孩儿多会抛进山里和河里;有的人家家底稍微好一点,愿意养着以后换彩礼钱,但也不会养的多认真,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了。
上了初高中有了性发育,那些少爷们手里有钱,经常找被苛待长大的漂亮女孩子泡,给点好吃的就能睡到,学校晚自习放学后,云遥时不时就能撞到正在嘿哈的叠叠乐,可能这种事做多了真损伤元气,少爷们大多眼下青黑,脸色发白,双腿虚浮,看一眼云遥都嫌弃。
周明坤就不太一样,据云遥了解,他没泡过妞,肤色红润健康,学校运动会云遥见过他跑步,人冲在前,强壮有力的两条大长腿快速摆动,风将他薄薄的衣服吹上腰腹胸膛,紧紧贴着腹肌胸肌。他身子看着也更可口。
而且两人从小到大都认识,接近他更容易,他没泡过妞的话,面对女人可能更单纯,勾引也就更容易一点。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他都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那次午后,在落雨的山洞里两人有了第一次,事后他双眸似春水,脸红如晚霞,磕磕巴巴地说“你别哭,我一定会对你负责”,云遥以为是自己趁他喝醉勾引成功。后来偶然得知他那时候没喝醉,她就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周明坤是在自己追求他的过程中喜欢上自己的。
没想到比她预料的还要早。
要搁以前,听见他高中同学那句话,云遥定要调侃两句,刨根问底让他说个明白,看他被自己逼得面色红透,无奈妥协,再让他说几句好听喜欢她的话。
可放在今晚,回到宾馆躺在充满霉味的单人小床上,直到最后睡着,云遥只当自己从未听过。
窗外明月高悬,不知熬的是谁的眼。
第62章 回山【一更】
隔天一早, 日头初升,去大坝镇的乡镇班车已经满员,周明坤混在满是汗臭味和霉味的大巴车上, 一晃一晃回了镇上。
临行前, 云遥让他想办法进她家看一眼,最左边的一间屋子有没有人——试探一下,二小姐还在不在世……
云遥觉得是在的,以阿爸对妈妈的在意程度, 定不会让她香消玉殒。确保妈妈再也跑不掉之后, 阿爸经常在农闲的时候出去给人干活, 有时十天半个月不在家,回来就能改善伙食,妈妈吃肉,云遥刷锅的时候也能喝点肉汤。
妈妈的腿断了, 血液不再循环,为了不萎缩, 阿爸找了山里的大夫, 开的草药方子,每晚泡脚按摩——一开始是云遥每晚给妈妈洗澡泡脚按摩,她出去上学了, 就是阿爸来, 一日不曾落下。
在镇上的汽车站下车, 周明坤爬高山, 过悬崖, 走吊桥, 再上上下下几个山坡,站在山头望见远处升起的白色炊烟, 就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大坝山旁边有条坝坝河,就是这条河冲积出来的几小片平地,养育了这里一代又一代的人。
山路曲折,外人进来不易,这里的人也不愿迁出,扶贫资源少得可怜——因为扶贫物资进不来,只每年有几个政府安排的支教老师到村里小学教学。
一小块平地就是一个小村落,周明坤的周村和云遥的余村距离不算太远,就两个山头的距离,他先去了云遥的余村。
日头高升,村头小路两侧的宽叶大树亭亭如盖,阳光如鎏金浮动在石头铺就的路面,时不时有扛着锄头的农人三两结伴行走在树荫下,三四十左右的男人女人,聊的除了禾苗的长势,在水田里放了多少鱼苗,还有哪家的娃子到了成亲的年纪一直找不到,哪家的媳妇前些天又生一个,现在还没通知,不晓得要不要办酒席。
一边聊着媳妇不好找,彩礼年年涨,一边叹息说生的又是个女娃娃,还是得再生个带把的,家里没个顶梁柱可怎么行。
倏然注意到身后跟着个年轻男人,聊天的妇女吓了一跳,当即抬起锄头高声质问:“你不是我们村的,你是哪个地方来的?”
许是与世隔绝的原因,又或者是藏着不能为人道的秘密,村里人对外来人口极度敏感,周明坤懂这里的规矩,连忙自报家门,他们思索之后,发现周村确实有这么一户人家,小儿子差不多也到了他这个年纪,又问了他父亲和爷爷的名字,周明坤对答如流,他们这才打消警惕心,与他聊起天来。
“娶亲了没有啊?”
周明坤笑着摇摇头,“我过来找个同学,第一次来,不知道他家住哪,您能给我指个路吗?”
“你要找谁,没有我不知道的。”妇人拍着胸脯保证。
她确实有说这个话的底气,这里的村都不大,一个村小十来户,多的几十来户,每个家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
“余富贵。”周明坤老老实实说。
名字是云遥告诉他的,这户人家住她家隔壁,也确实是他们曾经的同学。
妇人一拍锄头把头,亲昵叫:“富贵啊!我晓得!我晓得!”
带着周明坤到一处路口,妇人指着一个正在冒烟的高高烟囱,“看到那个烟囱没,就是那,你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再直走,看见一个门上挂红灯笼的就是了。”
“谢谢。”
与妇人告别,周明坤循路到地方,确实见到一户门上挂灯笼的人家。
他将猜测的视线挪向左右两侧邻居大门,只看院门是看不出哪个是云遥长大的院子。
路上除了农忙归家人,还不断有人扛着担了两桶水的扁担,挎着装了野菜的篮子经过,不能攀住高高的院墙朝里看,他只好抬手敲富贵的院门。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出来一声:“来了来了,谁呀?”
周明坤叫:“我找余福贵。”
那女声又喊:“富贵,找你的。”
“谁呀?”男人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同时女人拉开院门,看见门外陌生的年轻男人。
“不认识。”女人这么说,让开门口的位置,方便身后的丈夫看见人。
周明坤原本对余福贵的名字没什么印象,现下看见他的长相,才想起来见过,上小学时,他几乎每天和云遥一起上下学,过家家的时候还扮演过夫妻。只不过到初中就不见了。
富贵对他没什么记忆,当下蹙起眉头,小学上完他就辍学干活挣钱贴补家用,顺便开始攒彩礼钱,多年顶着日头在田里劳作,皮肤又黑又厚,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在额头打架,显得凶悍不好惹,“我不认识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