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坤暗呼一声疼,反握住她的手松开自己,同时顺着她的视线转头,路人让开一条路,医生护士推着滚轮小车进入急诊大楼,他也得以看清男人的脸。
是余阿爸。
他立刻看向云遥,她还失魂地盯着急诊大门口。
“要去看看吗?”他问。
“去看看吧,看看怎么回事,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松地死掉了。”
第68章 血型
急诊室门口, 云遥和周明坤走过去的时候,杨川和另一个警察也到了。
云遥问杨川怎么回事,他双手架腰, 头疼不已, “路上出了车祸,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车直溜溜对着他在的车门撞了过去,半个车都撞瘪了。”
“其他人没事?”
“没有, 那一面就他自己。”
“撞车的人呢?”
“当场死亡。”
一会儿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和缴费单过来, 看着他们几个问:“家属在吗?这是手术同意书, 还有病人要输血,选免费的还是收费的?”
“什么免费的收费的?”云遥问。
“收费的一袋400毫升,一千七百五,免费的就要家属自己献血, 病人什么血型?”
“我不知道。”
护士将手术同意书和手术缴费单交到云遥手上,就匆匆给病人验血去了。
剩下四个人看着她手里的几张纸和一支笔, 云遥低头看一眼, 丢杨川身上,“和我没关系,我不签。”
“你……”杨川无奈叹气, “你不签谁签?放心吧, 治疗费用不用你交。”
“那我也不签, 我已经不是他女儿了。”
这赌气又别扭的样子, 杨川仿佛看见了自家那两个闹脾气的闺女, 又气又无奈, 抓着手术同意书拍她脑袋,笑着咬了咬后槽牙, “血缘关系断不掉,户口还在一块呢,别以为你骗楚彬办的那个身份证能一直用,早点去派出所注销了,我们就当你为了执行任务被迫使用,不追究你的责任。”
云遥理直气壮,“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案子。”
“是,所以说不追究你的责任。”
“楚彬他们会有事吗?”
“他们属于不知情,写个检讨就行了。”
“他们去关中办的那么好,就没有奖励?”
“奖是奖,罚是罚,奖罚要分开。”
云遥撇撇嘴,同意书重新给他,“我才不管。”说着拉了周明坤就要走。
“哎……”杨川眼明手快地拽住她肩头衣服,“真要你签字,你还是他女儿,我们签不了。”
云遥被他逮着走不掉,迫于无奈签了字,签完也不急着走了,留下来看看手术结果。
一会儿护士验完血,拿着血袋进去,再开门出来问:“决定好了吗,家属要献血吗?”
云遥自己身体还有问题,肯定不能献血,只有收费一个选项,一会儿护士又拿着血型鉴定报告和输血缴费单过来,云遥接到手里看一眼,旁边的周明坤也跟着过一眼,眸光忽然在一个字母上定住。
急诊手术室门口一直有滚轮车推来推去,护士和家属跑来跑去,虽然都没大声喧哗,但也算不得安静,云遥清晰感觉到男人的气息变化,将单子递给他,“要看吗?”
没什么可看的,除了……输血真他妈贵啊。
周明坤看的不是价格,之前云遥出事,他知道芜江输一袋血要多少钱,他看的是血型,纸上写余阿爸是O型血,但云遥是AB型血,他也是AB型血,她手术时他还给她输血了,肯定错不了。
医生刚刚为余阿爸鉴定的血型也不会错。
周明坤第一次对自己学习的生物知识产生了怀疑,又掏出手机上网搜了搜,O型血确实生不出AB型血的孩子。
杨川要去交钱了,但周明坤还捏着单子不松手,云遥瞅他一眼,“你看什么呢?”
周明坤问她:“你知道你是什么血型吗?”
“我不知道啊。”
云遥没测过自己的血型,上回出事全程昏迷,醒来后也没去想过血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血型怎么了吗?”云遥一面问,拿走他手里的血型鉴定报告,看到上面写的O型血,“我是什么血型?”
她记得他给自己输了血,那两个人的血型应该是一样的。
“我是AB型,你也是AB型。”
他说的很平静,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云遥听到耳里的反应也很平静,甚至有闲心地挑下眉,“那怎么了?”
周明坤懵了,他以为云遥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在意,只有云遥自己知道,她只是没第一时间和课本上学到的知识联系起来,等听见一个警察我操一声,仿佛吃到了惊天大瓜,忍不住大叫:“不是亲生的?!”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盯着周明坤。
他点点头,笃定说:“O型血生不出AB型的孩子。”
云遥又看着刚才叫起来的警察,他震惊叫:“O型血生不出AB型的孩子!”
云遥视线接着转下去,盯着杨川。
杨川沉着眉眼,“正好都在医院,做个亲子鉴定,比这靠谱。”
刚才叫起来的警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样,揪着身上已经干巴的血渍说:“血在这,血在这,我身上都是他的血。”
他就是压着余阿爸坐车回刑警大队的警察,车祸发生后,为了把人弄出来,他沾了一身余阿爸的血。
杨川拍他一巴掌,叱道:“瞎凑热闹。”
杨川拿着单子去缴费,两个小时后手术门打开,护士推着病人出来,医生跟在后面,到门外对云遥杨川等人说:“手术很成功,送来的及时,腿保住了,脑袋也没事儿。”
杨川感谢道:“谢谢医生,辛苦了。”
“应该的。”
余阿爸被护士推到病房,云遥站在门口,望着病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男人,没再进一步。
在她离家前十八年的记忆中,余阿爸始终是尖锐的,凌厉的,狠辣的,连睡着的样子都让她恐惧胆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
这也是她第一次可以安安全全站到他身边,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突然看她不顺眼,给她一拳脚,但云遥并不想进去靠近他。
她从心底里厌恶痛恨这个男人,甚至站在这间房的门口,她心里都是不情愿的。
周明坤适时问她:“想做亲子鉴定吗?”
“做。”
“我去取根头发?”
“你去吧。”
周明坤去找护士要了两个无菌袋,拔掉周阿爸的头发和云遥的头发,分开装进去,在网上查了下,这个医院没有亲子鉴定中心,又找了个有资质的亲子鉴定机构,准备明天送过去。
……
云遥和周明坤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小院灯火通明,走在胡同里都能闻见飘出来的肉香味。
周明坤走到厨房门口,大声问:“朱大厨做什么饭呢,太香了吧!”
锅里的菜正熬着,朱世春抽空玩玩手机,听见这一声,刷视频的手猛然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去,震惊扭回头。
“坤子?!小夭?!”
“是我,我们回来了。”
“我的妈呀!”朱世春激动地一拳头怼他肩上,摸着肩膀上上下下地看,“黑了!瘦了!你们干什么去了?走那么突然,连个告别都没有。”
“一会儿跟你说,锅里做的什么,我们今晚庆祝一下。”
这事儿瞒不住,朱世春和家里一通电话就能知道,也没有瞒的必要。
“好好好,我做的辣子鸡。”
“家里还有什么菜吗?”周明坤边问边开冰箱,空荡荡的,正好听见朱世春说“没了”,他合上冰箱门说,“我出去买点。”
两个小时后,桌上摆满了菜,周明坤去卧室叫云遥。
回来的车上云遥就困得头沉眼涩,但心事重重睡不着,到家后洗个澡放松身体,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几天翻山越岭,舟车劳顿,她没睡过一个好觉,内脏又有伤,这一觉睡的特别沉。
周明坤站床边叫她两声,她蹙眉摇头,他以为是对他叫声的不满,准备出去,让她继续睡。
刚动了下脚,还没转过去,手指忽然被勾住。
周明坤低头,看着她勾过来的纤细手指,表皮有些硬,是这些天磨出来的薄茧,他微微施力,又感觉到她指腹的柔软,凉丝丝的。
安静的房间内,响起几道低喘和模糊的呼唤,周明坤立刻回神抬头,发现单这片刻,她ῳ*Ɩ 已经满头大汗,两边眼角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流入鬓角与汗水混融,像她发出的声音让他分辨不清。
“阿遥,阿遥,阿遥……”
她明显陷入梦魇了,周明坤连晃带叫才将她唤醒,但应该还没从梦里出来,她坐起来后呆呆地看着他。
“阿遥。”他又担忧唤一声。
“现在是什么时间?”她干涸的唇瓣微张,嗓音也有些哑。
“晚上,我和阿春弄好晚饭了,饿不饿,要不要出去吃点?”
“不是,我是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借着窗外月光,周明坤看见她水光闪烁的眼睛,惶恐不定的眼神,猜到应该是刚才的噩梦令她产生了恍惚的不真实,温声解释:“今天是5月17号,我们上午才坐严泊裕的飞机将严家二小姐送回来,你阿爸去警局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已经抢救过来了,我们傍晚刚从医院回来。”
她没应声,垂眼坐着,安静放空了一会儿,抬头问:“妈妈她……回家了?”
“回家了,和严泊裕一起坐车回去的。”
“我不是阿爸的孩子?”
“这个还不能确定,要做完亲子鉴定才能知道。”
周明坤这句话说完,屋里好一阵没有声音,月光也静止在窗台上,昏暗的卧室,只能看见女孩坐在床上,慢慢抱住膝盖,声音恍惚,轻不可闻:“我刚才……做了和之前一样的梦,梦见我并没有把妈妈带出来,她又被抓了回去,又被打断一回腿……”
她将脸埋进膝里,先是浅浅呜咽,由小到大,短促到悠长,直至放声痛哭,满屋都是她畅快又悲鸣的嚎啕哭声。
身处其中,周明坤整个人都陷入这场潮湿又绵长的钝痛中,摸索着坐到床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膝盖和手背,迫切地想为她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缓解她的痛苦。
“想见妈妈吗?”
她抬头,泪水糊满了一张小脸,泪光盈盈地望着他,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可怜,又委屈又伤心,摇头说:“她不会想见我的……”
没有人终于出了黑臭的下水道之后,还想回去看一眼的。
“她不会见我的……”
周明坤再也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阿遥,你很厉害,是你将她救出来的,你亲自将她带出来的。”
“你已经完成了自己二十年来最伟大的宏愿,不论她认不认你,你都已经是一个非常伟大、令人敬佩的人物。”
云遥趴在男人宽阔的肩头,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沉默了很长时间,默默流着泪。
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她也在看月亮吗?
第69章 亲子鉴定
云遥没心情吃晚饭, 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但也不想回屋睡觉,潜意识里, 她有些害怕再做同样的梦。
周明坤和朱世春边喝酒边吃菜, 聊他们回大坝山救二小姐的事,聊一些朱世春在工地的情况。云遥脱了拖鞋,双脚放到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抱膝坐着, 听他们聊天, 不知何时, 又睡了过去。
周明坤挂了第二天上午的内科,上午带着云遥去医院检查,发现她肺部有淤血,医生开点药, 就让他们走了。
下午,杨川来电话说余阿爸醒了, 对云遥说, 她要是想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可以过去问问。
“亲子鉴定做了吗?”杨川问。
“上午刚送过去。”
“我刚和值班的同事说了,你要是想问, 随时可以去医院。”
挂了电话, 云遥就一直闷坐在床上, 脑中闪过很多片段。
小时候阿爸对她非打即骂, 急言令色;阿爸打完了, 奶奶给她抹药, 温声重复讲阿爸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多不容易,送她上学是多大的恩情, 叮嘱她一定要孝顺;以及从未谋面过的亲生母亲……
云遥一直以为,阿爸讨厌她是因为和村里人一样重男轻女,讨厌她女孩子的身份。其实,是因为她不是他的孩子?
那又为什么要养着她?
奶奶和邻居都说亲生母亲是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的,这证明亲生母亲怀她的时候已经和阿爸结婚,既然不能接受她是其他男人的孩子,那一开始为什么要同意生下来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