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滨没有胆子去反抗孙境,至于孟泽嘛,田滨不明着欺负,但有意在班上孤立孟泽。
田滨装作没有听见冯天朗的话,又喊:“丁彰,来打比赛。”
丁彰抬手:“来了。”
李明澜看着田滨那群人,暗自嗤笑。
难怪,田滨和郑克超那么要好,因为都是小鸡肠肚子。
她不关注球场,双手卡在双杠两边,撑起身子,在杠上荡了起来。
周璞玉靠在另一个杠杆,向天长叹:“一模考要来了,我这个时候抱佛脚,能得到佛祖的怜悯吗?”
李明澜泼了盆冷水:“佛祖会嫌弃你的。”
“你真的不打算读大学了?”
“我要能读肯定读啊,是大学抛弃了我,不是我不读大学。”
周璞玉握住杠杆的尽端,箍成拳头,枕起下巴:“说实话,我真羡慕你的心态,特别潇洒。”
“我潇不潇洒,都不是读书的料,我当然选择潇洒。”李明澜并起腿,向后摆去,如一道灵巧的尾巴,她越荡越高了。
也就是在这时,有人大喊了什么。
李明澜没听清,就见周璞玉脸色大变:“李明澜,快下来。”
李明澜卡在双杠中间,是说下来就能下来的么。
她一转头,只见一个足球直往这边飞来,照这抛物线的驾驶,就要砸到她的身上。
她进退不得,第一反应是闭起眼睛,等着被砸。
“啊!”周璞玉又叫了一声。
李明澜睁开眼睛,发现侧边横过来一只手。
大掌宽且长,手背青筋隆起,遒劲有力,足球在这个掌心滚了滚,被拍了出去。
李明澜的身子因为惯性还在晃荡,她的眼睛却定在他的身上。
孟泽无疑是帅的。
她自己是个美人,哥哥才貌双全。
帅,对她来说,又不太稀罕。
孟泽,要说他友善吧,他的眼睛能冻死人,要说他冷血吧,她对他失望时,他能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很矛盾。
似深潭,也似深潭之上奔流的瀑布。
第14章
李旭彬最近繁忙,但是因为高考临近,他还是抽出时间,半个月回一趟李家。
他感觉是自己回到了读高三的日子,妹妹漫不经心的,他在一旁干着急:“你们学校还没有开始模拟考?”
“下周。”李明澜知道瞒不过,老实地回答。
李家父母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望子成龙的愿望得以实现,见女儿实在逼不出学习的天赋,为了避免中年高血压,李家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哥哥的成了督促妹妹的主力:“你这几个月不要到处乱跑,周末留在家里,看看书,做做题。”
“知道了。”李明澜在哥哥面前立正。
但是这个周末她肯定要出去的,她要去为模拟考做一次垂死的挣扎。
星期日的上午,李旭彬回去他的新婚小窝。
他前脚刚走,李明澜后脚就出去了。
她去了寺庙。
还没进庙门,她哼唱《唐伯虎点秋香》的插曲:“三生真系无幸,专登出嚟拜神。”
门口的小和尚领着她到了佛祖的跟前。
李明澜跪在草垫上,闭着眼,把签筒摇了好几圈,终于才摇出一支签。
竹签落地,即现签文。
解签的和尚说:“这是下下签。”
李明澜还没有摆出沮丧的神色。
和尚又说:“但是此签并非无化解之术。”
李明澜问:“如何化解?”
和尚答:“请人祈福。”
李明澜又问:“请谁?”
和尚莫测高深:“高人。”
李明澜知道,说的就是这家寺庙的主持。
寺庙生意,古今皆有,求缘、求财、求学,没什么不能求得。
临时抱佛脚嘛,信则有,不信则无,李明澜为各科科目都求了祈福的符文。
将要走了,她的一只脚踏出寺庙门口,又折返回来。
孟泽的学习和她相当,索性她代他求一支签。
不料,和尚两指夹着签文,眉目舒展:“这位施主,这可是上上签啊。”
李明澜长叹一口气:“那就是不准了。”
*
第一次模拟考如期而至。
李明澜给自己换上大红上衣,挑一个似红霞焰火的发绳,束起高高的马尾,她在镜子里检查自己身上的颜色,大红的,浅红的,深红的,就连裤子都是红棕条纹。
她捏一下耳朵。
可惜没有耳洞,否则再串一个鲜艳的耳环,红红火火,吉祥如意。
李明澜算着时间去学校,她在校门口买了一份小笼包,进教室时,嘴上叼了一个。
冯天朗趁着短暂的时间抓紧复习,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又闭上眼睛重复一次。
孟泽早到了,他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只手搁在桌沿,修长手指夹着一支签字笔,他的食指按住笔尖,中指挑起笔的末端。
笔在他的指上转了一圈,接着,又转一圈。
考前的李明澜也常常这样,什么书都不看,只等待命运的审判,她坐下来,望了望他。
他将头扭向窗边。
“我在来的路上才想起,我忘了上周老师圈出来的重点题。”周璞玉着急地翻着课本,见到一大段文字,欲哭无泪,“来不及背了。”
“没事,我也没有背。”李明澜吃完了最后一个小笼包,拍了拍手掌上粘着的小油渍,“我去求佛了。”
轮到周璞玉泼冷水:“昨夜,佛祖给我托梦。”
李明澜:“说什么了?”
周璞玉:“你的心不诚。”
“我心诚。”李明澜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袋子。
铜黄纸,系一条棕黄麻绳。
她捏起绳子的一端,麻绳松开了,里面倒出来几张纸,她夹起其中一张,放到孟泽的桌上。
那是细细的长方形纸,纸色和袋子一样,铜黄,其上用红墨画了乱糟糟的符号,像是驱邪之用。
但,在教室里驱什么邪。
孟泽冷然:“拿走。”
“这是‘及格符’。”她解释,“保你及格。”
“你自己留着吧。”谁稀罕这邪门歪道?
“我有。”她手里还有好几张,“一个科目各一张。”
孟泽:“……”
冯天朗凑近来看:“这画的什么?”
李明澜:“及格。”
冯天朗惊讶:“寺庙还有求学的生意?”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几千年来,佛祖都习惯了吧。”她说得和真的一样。
第一科目是语文,李明澜勉强答题到考试结束。
到了数学科目,她勾选了选择题,之后就写写停停,时不时发个呆。
数学考试到一半,孟泽的余光扫到了桌角的“及格符”。
“及格”字样张牙舞爪,根本就是和鬼沾亲,而非佛祖。
李明澜低着头,手肘和手腕绕着圈圈,其实没有写字,她一下一下按着自动铅笔,声响很细,不仔细听,是注意不到的。
可是和时钟一样的“滴”、“滴”、“滴”,全被孟泽捕捉入耳,打断了他的解题思路。
面前的背影,蓝白校服上飞出一个大红的衣领,颜色过分鲜亮。
他再看她头上扎着的红彤彤发绳,知道她在搞封建迷信。
无聊时,他轻轻掀了掀她的长马尾。
几缕发丝跟蛇一样,穿梭而过,他的指间兴起微微的痒。
他把那张“及格符”夹在李明澜的衣领之下。
她能不能及格,全凭天意了。
*
高三学生习惯了无休止的做题,一场接一场的考试。
七班上个学期末的班风整顿,不是没有成效的,起码在这次模拟考期间,教室很安静,响的只有纸笔的动静。
李明澜遇到了难题,她转头看见玻璃头下的一片树影,高大的树干托着粉绿的芽孢,树边浮起一个银盘般的日光圈。
惬意极了。
紧迫的是在教室里答题的人。
终于考完了最后的科目。
“解放了。”李明澜一手捂住后颈,抬高了头,“考得怎么样?”她没有说名字,问的是周围几个人。
周璞玉唉声叹气:“好难。”
冯天朗连连摇头:“如果这次是高考,我肯定没希望。”
李明澜把目光投向孟泽。
他好半晌不说话。
她猛盯着。
孟泽只得说一句:“还行。”
“保大家都及格。”李明澜将各科的及格符撒到后面的桌子。
冯天朗收起一张符纸,双手合十:“佛祖保佑。”
孟泽看着飞下来的一片一片鬼画符。
除了他,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
短暂的解放正如暴风雨前的黎明。
晴了没几天的天气又阴沉沉的,天天都有绵绵细雨。
七班的气氛从前排到后排,从严阵以待到自暴自弃,宛如一道陡然上升的折线。
过了三天,老师们批改完了试卷。
因为李明澜和各科课代表都有交情,课代表们在发放她的试卷时格外表达了情绪,尤其是兼任数学课代表的副班长,满脸同情。
孟泽不知道李明澜的数学到底考了多少分,当试卷发到她的桌上,他站了起来。
她却张开手掌,一下盖住了分数栏:“数学呀,真的太令人绝望了。”
孟泽看见一道一道批改的红叉,数不尽数。
副班长将数学试卷发给冯天朗,就算结束了,副班长解释说:“孟泽,你的试卷还在郭老师那里。”
孟泽点点头。
李明澜很好奇:“你不会又交白卷吧?”
“吃一堑长一智。”
“莫非你考得比我的分数还低?”
孟泽看一眼她的试卷:“也许吧。”
她鼓起腮,鼓了两下:“我特地在考试的时候穿了一身的红,没想到讨不到好运气,及格符都是骗人的。”
孟泽:“……”她才知道?
好笑的是,他自己也对那个鬼画符有过不切实际的迷信。
*
“孟泽。”李明澜有点记仇,每回孟泽惹恼她,她都不理他,但他又有善意流露,让她觉得一笑泯恩仇了,“谢谢你。”
孟泽面色冷峻,仿佛刚才冲到她面前拦球的另有其人。
“孟泽,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冯天朗捏了一把冷汗,当足球被踢过来时,众人都屏住呼吸,只有孟泽跟箭一样冲出去,“你反应好快。”
李明澜点头:“那叫迅雷不及掩耳。”
孟泽只觉得面前这两人一个叫“叽叽”,一个叫“喳喳”。
事件的始作俑者田滨跑过来捡球,面露尴尬:“李明澜,你没事吧?”
李明澜歪了歪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田滨猜不透这笑里的含义,他立即弓起腰,连声道歉:“对不起,射门射偏了。”这个时候他冒出冷汗,他就算再鄙夷李明澜,也不该招惹她,她的靠山可是孙境,如果这件事被孙境知道……田滨觉得自己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李明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跟孙境认识这么久,李明澜模仿很有一套,她学着孙境的样子,不吭声,直盯着田滨。
田滨不敢起身。
李明澜欣赏够了田滨的怂态,摆摆手,像是赶苍蝇:“下不为例。”
说起来,自从孙境拿了英语周报,他就不让她出任务了,不知他是不是在便利店碰了一鼻子灰,心也跟着灰了。
李明澜冲孟泽笑:“孟泽,孟泽。”
孟泽耳边的魔咒又回来了。
下课回到教室,他当着李明澜的面,用耳机塞住耳朵。
他的冷漠镇不住她,她朝他探身。
他只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哪怕耳边响着的是摇滚乐,但他清晰地听见她说:“徒劳无功。”
可不就是徒劳无功吗?这耳机里的声音光是大,却盖不住她清脆的嗓子。
孟泽翻了翻自己的手掌,非得去管李明澜的闲事,这不,她又缠上来了。
李明澜也没有闹,想想,孟泽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幕,好像挥之不去了。
孟泽额头高阔,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下颌分明,他就是一个高素质的艺术模特。
她忍不住想要描画他的线条,拿起笔,撕开一张作业纸,在上面寥寥画几笔。
这幅画是画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但算不上画人,她连脸都没有勾勒。
然而,周璞玉凑过来:“咦,是孟泽吗?”
李明澜也“咦”一声:“你怎么看出来这是孟泽的?”这拼凑的五官诋毁了孟泽的帅。
周璞玉仔细观察:“丑是丑了点,但我觉得这眼睛这鼻子凑在一起就是他。”她还把纸竖起来,左右转动。
孟泽摘下了徒劳无功的耳机,看见那张画。
孟泽住在外公家里的时候,将那些绘画书籍都翻了个遍,该有的理论知识他非常精通。
李明澜应该是随意画的,线条有点歪。
周璞玉说的也对,孟泽自己都觉得那是他,哪怕鼻子扭了扭,可五官比例和神态栩栩如生。
外公有一段时间也喜欢这简陋的画风。
这个时候,冯天朗一屁股坐下来:“一模考要来了,压力好大,我离我的理想学校还差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