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睡着突然食欲大动,闻到了萝卜糕的香味。”她按住肚子,“太饿了。”
“我去煮面。”
她坚持:“我要吃萝卜糕。”
那也是在秋天。
她怀孕三个多月时,得了尿频症,常常在半夜醒来去卫生间。
秋夜清凉,她披着外套去,打着喷嚏回来。
钻进温暖的被窝时,她突然闻到一阵美味。是她和父母去饮早茶时,摆在她面前的热腾腾的萝卜糕香气。
顿时,她饥肠辘辘。
但那里不会有萝卜糕。
第二天,她去一个酒楼饮茶。
外地的萝卜糕没有本地的正宗,她没有吃到想象中的美食。
她当时在小本本里记下了,生完孩子回家时,她一定要去吃萝卜糕。
她今天把萝卜糕列为备忘录的第一事项。
眼前的男人面色不善。
谁在大半夜被叫醒,要求去完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都是不耐烦的。
李明澜当年没有和保姆诉苦,更不会在嘴谗时指使保姆做这做那。但假如那时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孟泽,她铁定会在任意时刻踢他下床。
孟泽“砰”地一声关上门。
门上的灰似乎扬到了她的脸上。
李明澜摸一摸脸颊。也对,孟泽终究不是当年的孟泽,她的这番折腾也是荒诞。
她回到主卧,刚刚躺下,就传来敲门声。
“我去买萝卜糕。”
李明澜觉得自己听错了,因为孟泽的声音像是气急败坏。
接着,归于平静。
她忍不住下床,要去开门。
门外又传来一声吼:“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之后,寂然无声。
*
没有萝卜糕,但李明澜回到床上,倒没了记挂,不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她被一阵拍门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外面的天色还是昏昏灰灰。
门外那人拍门不成,喊:“李明澜,萝卜糕。”
她打着哈欠过去开门。
孟泽的狠是明晃晃露在脸上的,语气也恶劣:“趁热吃。”
她没料到,他真的在三更半夜买了萝卜糕。她接过温热的纸袋子:“这里还有二十四小时的早茶店啊?”
他目露凶光,回次卧去了。
李明澜又打一个哈欠,她也关门,抱着袋子坐到床上。
纸袋子里装着十个甜品盒,焦脆的萝卜糕散发着淡淡的油香。
她拿起一块,送入嘴里ῳ*Ɩ。
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但表皮煎得均匀,边角酥脆,萝卜味的清香有层次。
“也行吧。”她把备忘录的第一个事项里打了一个勾。
李明澜第二天才问:“昨天的萝卜糕是在哪里买的?”
孟泽不理她。
*
昨天夜里,孟泽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道路奔驰,他没有找到二十四小时的早茶店。
兜圈兜了一个多小时,路边有一间粤式甜品铺亮起灯,他立即停车去敲门。
三更半夜,老板握了把铁锤来开门。
“老板,店里有萝卜糕吗?”
老板摇头:“打烊了,萝卜糕还在冰箱里冻着呢。”
“孕妇半夜突然想吃萝卜糕。她怀孕之后,脾气比较大,老板,能不能通融一下。”孟泽低身,“一千块,我买十个萝卜糕。”
“孕妇啊,口味是比较刁钻吧。”老板拉开门,“进来吧。”
孟泽感谢老板满足了李明澜的无理取闹。
*
既然孟泽没反应,李明澜就不犒劳他昨晚的辛苦了。她踩着拖鞋,左八走走,右八走走:“对了,我有朋友去处理黑色奔驰的事。我就是在这里暂住几天而已。”
孟泽:“什么朋友?”
“这就是我的私事了。你收留了落难的我,该付的钱我一定不会少。”她今天换了一件七分袖的上衣,之前被袖子遮盖的情侣表明明白白地晃在他眼前。
孟泽昨天晚上补了半片药,今天早上又补了另外一半。他冷静地脱离情绪近。
就容忍她几天,之后他再也不见这个可恨的女人。
他要去做早餐。
李明澜嚷嚷:“我要吃意大利面。”
孟泽回头:“李明澜,别说话,不然我毒死你。”
她撇了一下嘴。
他从厨房走出来:“我这里有一个长苗的马铃薯,只要我有不在场证明,你的死因就是因为你没有生活常识而误食。”
“你开玩笑的吧?”
他的表情很认真:“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李明澜轻咳:“同学一场,得饶人处且饶人。”
孟泽低头到她的耳边:“那就闭上你的嘴。”
早餐,李明澜还是填饱了肚子。
孟泽假惺惺地问:“你不怕啊?”
李明澜说着风凉话。“如果是最后一餐,那要吃饱了才好上路啊。”
她吃完早餐去阳台上晒太阳。
姚希津那边没动静。她猜测,也许是涉及到集团商战吧。没办法,她只能等。
能在孟泽面前闭嘴的人就不是李明澜了。明媚阳光下,她心思活络。
孟泽正在通电话,说:“对,查查这个车牌号。”通话结束,他看向那个没礼貌的女人。
李明澜连他的名字都不喊:“过来,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做胎教。”
他嗤声:“凭什么我要给你的孽子做胎教?”
她气得冲过来,抱起沙发上的抱枕,打在他的身上:“敢说我的是孽子,信不信我毒死你,你以为就你杀人不费吹灰之力吗?”
孟泽接过抱枕:“你要做什么胎教?”
“唱儿歌。”
当年,李明澜最喜欢唱歌给儿子听,想着给儿子做音乐熏陶,将来儿子就有一把好歌喉。
她搬来两张椅子,放到阳台栏杆边。椅面正好被阳光洒满。
她又倒了两杯水:“来这里唱歌。”
两张椅子排排坐,这是离她最近的距离。孟泽坐下:“我不会唱。”
“没关系,我教你。”她把歌词写下来。
孟泽望一眼歌词,觉得阳光下的白纸有点发黑。
“开始了啊,我先来起调。”李明澜啜一口水,润润嗓子,“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她停下,等他。
孟泽浑身冒着冷气。
“快来快来数一数。”她指导他,“你照着念下去。”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二四六七八。”
“接着念啊。”
孟泽随口念了:“嘎嘎嘎嘎。”
李明澜迅速按下微信的录音键,发给儿子听:「这是我当年的胎教音乐。」
李深:“……”
第100章
李明澜为儿子开过无数的演唱会,唱完一曲,哪肯作罢,说着就要来第二首。
孟泽推辞:“口干。”
孟父当年喜欢交响乐,如今还有唱片留在这里。正好派上用场。
孟泽拿出孟父珍贵的收藏品:“胎教音乐不是儿戏。”
李明澜斜斜望他:“我唱的歌不行吗?”
念及她是个孕妇,孟泽说:“是我唱的歌不行。”
“不要自卑。”她还拽上了,“有我这个名师在,你差不到哪里去。”
“醒醒,别做梦了。”他放下两张唱片,都是莫扎特、贝多芬的经典名曲。
李明澜前倾,把自己趴在阳台栏杆:“我要唱儿歌。”
“随便你。”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她眼巴巴望他。
他只当没看见。李明澜的性格一点长进也没有,只会撒娇卖俏。
也幸好李明澜的性格和从前差不多,她自娱自乐的劲头不减,打开音乐App,大声播放儿歌。
孟泽用耳塞都堵不住她的声音:“李明澜,就你这德行,能教出什么样的下一代。”
她停下跟唱的歌:“凭我的美貌,再加上孩子他爹才华横溢,我的孩子必定是上天下地绝无仅有,才貌双全的天才。”
当妈的哪个不觉得自己孩子天下第一,她骄傲得很。
凭她的肤浅审美,她喜欢的可能是有那么点才华。但结合她的猪脑子基因,他说:“不生出你这样的蠢货就谢天谢地了。”
李明澜关上音乐App,去了厨房。
孟泽跟过去:“李明澜,你干嘛?”
她拿起菜刀,横在半空,凶神恶煞:“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算了。他不和她计较。
李明澜直到唱累了,才在备忘录里的唱儿歌一栏打个勾。
她反复听微信里录下的:“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
要说少了什么,就是孟泽念得麻木刻板,实在谈不上歌喉二字。
她问儿子:「这人唱得怎么样?」
李深:「这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李明澜笑了,正要敲字:他不配。
三个字快速落在屏幕上,她的手指在发送键上停住了。
她说:「曾经。」
*
孟泽订了崭新的床上用品。他挑材质挑花色,直到中午,店里才送货过来。
李明澜以为他喜好黑白灰,不料,他选的床单花里胡哨。
其中的秀美花纹像极了李明澜在高三常穿的大红大绿。
今天是家政王姨过来打扫的日子。
孟泽就把铺床的任务交给了她。
王姨手脚麻利,很快撤掉了被套、床单。
孟泽当初铺床单时,有些慢。
王姨掀起很快,只几秒,床单就滚成一团。
孟泽曾经仔细布置的四个角都不见了。
王姨正要重新铺床。
站在门外的李明澜突然开口说:“慢着。”
王姨吓一跳,她定期过来打扫,偶然遇见孟老板,但是从没见过女人。
今日一见,女人的气势比孟老板更强悍。
王姨战战兢兢,观察孟老板的脸色。
漂亮的女人浑然不畏惧被孟老板的冷然,倚在门框:“去,铺床。”
颐指气使的语调。
孟老板面无表情,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说:“王姨,今天先这样吧,你这阵子不用过来,等我的消息。”
王姨极有眼力见,立即退场。
“去,铺床。”李明澜还搬来椅椅子,翘着腿,跟看戏的观众一样,等着孟泽的铺床表演。
“李明澜,你不要太过分。”
“嗯哼。”要是瓜子磕几口,她就更痛快了。
备忘录上没有铺床这一项,但她当成了附加题,只待孟泽完成任务。
他半天不动。
算了,昔日恋人其实是敌人。她转身要走。当她从门框上撤身时,名为孟泽的利剑收进了鞘。
于是,这个额外的附加题还是有了一个大勾。
*
过了一天,李明澜没有担心孤男寡女了。
孟泽应该不至于禽兽到对孕妇乱来。
主卧有独立卫生间。
如果不是一日三餐,她可以完全锁在房里。
晚餐饱腹之后,她洗了个热腾腾的澡,顺便把头发也洗了。
她用毛巾包住长发,穿上舒适睡衣,坐在床上玩手机。
过了一会,她抓了抓头发。
湿漉漉的。
她解了毛巾,没有梳头,凌乱的头在她前额挂了一缕下来,是有些挡视线。
她开门出去。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旧房子,厨房还是以前的布置,孟泽不在这里开伙,之前也没想过要备一台洗碗机。
一日三餐的洗碗任务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明澜跟着大爷似的。
这时“李大爷”又来了。
她的睡衣是长袖长裤,绣了一朵红玫瑰。应该是和刺绣衬衫是一套。
她刚刚洗完头,也不梳头,前额挂了一缕湿发。她喊:“喂。”
他转头:“你要是张牙舞爪,现在这样就是一个梅超风。”
“有没有吹风机?”李明澜把这里当酒店,有要求就提。
孟泽关上水龙头:“不知道。”
轮到她说风凉话:“不买个洗碗机啊?”
“马上去下订。”
孟泽找了一圈,拿出一个老旧的吹风机。
吹风机的原色应当是白,如今已经泛黄了,手柄上有不少磨痕。
李明澜试了下插电。
吹风机发出呼呼的马达声。
还飞出一阵烧焦味。
也管不了那么多,李明澜举着吹风机,对着头发乱吹一通。
头发在眼前飞,她想起当年,她对着风扇练习如何捕捉乱发的风情。像聂小倩的女鬼,岂不美哉。由此可见:“女鬼”不一定贬义词。
孟泽洗完碗,出来就见她发丝飞舞,脸躲在头发之后。
高三的网球赛那天,风卷起她,她一回眸,摄人心魂。
李明澜掀开一缕发,露出小巧的脸,但很快,她又把脸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