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手指修长，和他相比仍然小了些，冰冷的外骨骼在银川律手中染上些许暖意，只是当事人双方中有一个不太自在。
“为什么突然想煲汤？”她抽回手，目光落在汤罐上，她的餐具都是助理买的，让她自己来找都恐难以找全，银川律偏偏把要用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甚至不知从哪里订购了有机蔬菜——一部分进了汤罐，另外一部分还生机勃勃地摆在厨房，新鲜的像景观植物。
她不禁有些怀疑银川律昨天表现出对通讯设备的不熟悉到底是真是假，毕竟都能上局域网订购东西了，实在不像初学者会有的表现。
或许看出了疑惑，银川律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了那些食物上。“安娜小姐……”
“叫安娜就行。”总是安娜小姐安娜小姐这样叫，会让她有一种回到祖宅的恍惚感。她最开始从白家搬出来，礼数太过繁琐正是原因之一。
“安娜。”银川律从善如流改口，之前他称呼她“小姐”或者“安娜小姐”时，通用语听不出什么问题，现在将这个词单独拎出来慢慢地念，如同将之投入聚光灯，有了极具银川律本人特色的软糯感。
“我今天看到了冰箱里的那些营养剂，”说到这里，美人眉头微蹙，显然在担心她。“虽然这样说有些僭越，但是您平时都吃的这些东西吗？”
在当今时代，受各种污染影响，新鲜蔬果已经变成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奢侈品，作为伊甸清牌，银川律平时吃的也是各种自然食物，但并不意味他不曾尝过救济发放的营养液滋味，生肉肉糜一般的滋味，喝下去支撑身体活下去的营养是够了，饥饿感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哪怕阿德里安娜的营养剂由专人调配，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味道。
在未到阿德里安娜家前，银川律就听过许多关于昂热的猜想，说他们挥金如土，食物从原产地空运过来，经过仆人精心烹饪后方呈上桌，坐拥无限财富的主人们却胃口缺缺，往往只尝几口便放下碗筷，任由这些食物白白倒掉……
与这些想象相比，安娜小姐的生活可以说简单的过分。如果让那些八卦小报知晓，肯定又要编造出什么“昂热家长女不受宠，继承可能性堪忧”之类的疯话。
但银川律只像在担忧她的味觉。
“我担心这些营养剂味道会不好，所以拜托您的生活助理伊芙小姐帮我订购了一些蔬菜。”一碗飘香的汤舀起，腾腾热气掩住了银川律柔和黑眼中的忐忑不安。
“您试试，如果不好喝的话，我再看看别的方子。”他观察着阿德里安娜的神色，带点小心翼翼。“当然，您不想我这么做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安娜失笑，这算什么僭越，这点退让被银川律察觉，有人终于露出笑意，得寸进尺地拿起调羹，哄人似的就要喂她。
“尝一尝？”
气氛被他引导的过于温馨，饶是阿德里安娜也没能抵挡这种温和攻势，就着银川律的手喝了一口。
她早上不喜欢吃荤腥，这汤正巧避开这点，喝起来清新鲜亮，让人几乎眼前一亮。
“好喝。”阿德里安娜不由称赞。“这是在哪学的？”
比汤更鲜亮的是银川律扬起的嘴角，如果人有尾巴，必然在Omega身后悠悠晃动。“是在伊甸学的。”
不同的是，伊甸学做汤是有人事先切好各种食材，按照所教顺序放下去即可——对于他们来说，厨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若有一天被人带出伊甸，必然也进的富贵人家。煲汤邀宠这种事，下人来做大半就好，他们只需将成品端上就有机会得到家主的宠爱。
银川律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学习厨艺，但面对安娜时，他这样回答。“当然，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离开这里，也许能凭借这门手艺混一口饭吃。”
他轻轻眨眼，细密睫毛宛如黑蝶振翅。“现在看来，这或许可以成我在您面前的优势之一呢？”
拜托，安娜小姐，让我做什么都好，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第7章 悬浮城市
被一个人专注注视时，完全察觉不到是不可能的。
在阿德里安娜表示剩下汤自己喝后，银川律非常乖巧地将崭新的汤匙递给她，转而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几次低头喝汤，都能感受到律若有若无的视线，在这种注视的压力下，阿德里安娜喝汤的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
一碗鲜汤喝下，身上逐渐蔓上晨间的温暖，阿德里安娜放下碗勺，却发现银川律几乎没怎么动勺子。
有人会不喜欢自己做的美食吗？
望向阿德里安娜的视线偶然和本人对上，银川律掩饰似地低头用勺子搅了搅，抬头又见着阿德里安娜疑惑的目光。
“是不合口味吗？”家务辅助机器人过来收拾餐具，安娜在这个机会适时开口。“其实家里的机器也会做一些家常，虽然没有你做的好吃，但是下次可以告诉它你的口味，让它试一试？”
银川律放下手里的勺，未曾想自己的小动作被眼前人发现，有点尴尬。“不是的。”
……其实是为了身材。这是自伊甸而来的习惯，上层人大都喜欢纤细高瘦的美少年，供给他们的虽是自然食物，却也严格控制热量，让这些人维持受人喜爱的形体，以最好的形态出卖自己。
哪怕已经离开，他的胃口也一时半会无法改变，这几乎都成为银川律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这样的话太直白，阿德里安娜看到的百分之一的伊甸已经让她足够厌恶，如果和盘托出，她也许会更加讨厌那个地方——连带着厌恶自己。
他不想去赌这个可能性。所以撒了个小谎。
“是汤有点烫，我散了半天。”他拿勺喝了一口，笑道。“您看，现在好多了。”
安娜知道有些人的感觉是要比旁人更敏锐些，当了真，调侃了句小猫舌头。另外一头就有通讯请求接入。
她没有避开律，和下属简单沟通几句便挂断，注意力又转回到他身上。
阿德里安娜看向人的目光不带任何侵略性，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安娜的眼神是一杯无色无味的水，只是在陈述事实。这可能和她Beta的身份有关，但见过那么多Beta，她仍然是最特别的那个。
因为……当她望向银川律时，他的心总在偷偷微笑。
阿德里安娜检查完讯息，向律分享了今天的部分行程。
——她去“识讯”视察。
而银川律会跟着安娜一起去。
“我让他们整理出了实习岗位名单，总要先去看看，才知道哪些适合你。”安娜挽发，微微笑道。“收拾一下吧，车已经在外面了。”
2n世纪的战后，环境问题积重难返，人类亲手为自己挖掘出了充满辐射与疾病的贴身坟茔。现在，即使有严密防护服保护，长期在地表作业也会诱发各种基因病。加之太空探索计划屡历失败，人们投入大量资源与人力，却仍然没有发现别的智慧生命和宜居星球，大部分民众开始对外星移民计划表示悲观。
后经联合政府决定，暂时停止太空计划，将更多的精力倾注到改善人类现有生存环境中，人们不再仰望星空，因为他们需要优先处理脚下的烂泥。
得益于前文明关于巴比伦空中花园的传说，联合政府向上建造悬浮城市，向下构建地下城。两地一建成，地表的人类从此告别故土，迁往新的乐园。
“富人上天堂，穷人下地狱。”这类话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衍生传播的，人们借此暗讽联合政府在分配时的有意偏袒，让科技产业巨头和中上阶层前往“巴比伦”，剩下的则住在地下城，大概一辈子都只能见到地底的人造太阳。
不过那都是五十年前，安娜这一代的孩子尚未出生时的事情了。在经历了短暂的动荡期后，几乎所有人看起来都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但也只是看起来。
悬浮城市向来以高效有序著称，随着人口增加，为了缓解交通堵塞，大部分路线由联合政府计算规划，无论是打工人还是有钱有闲富二代，出行一律都要乘坐悬浮列车，只有人多人少之分罢了。
但银川律知道，这座城市既有用于公共交通的大型悬浮列车，也有向联合政府申请批准下来的私人路线。整条路线只有本人及其授权成员才能使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使用者的安全和隐私。
说是一定程度上的安全隐私，那是因为私人路线曾经发生过重大事故。有一小伙以推翻悬浮城市统治为口号的团体不知从哪弄来了某位头脸人物的具体行程，开着改装过的悬浮车故意与之相撞，想要借随后而来的曝光度宣传自己的主张。
他们推演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准这位人物临时有事更改了行程，如今坐在车里的是他的家属。
两车相撞的结果远比这群人预想的要更恶劣，骤然烧起的火将人困在里面，所幸救援及时，里面的人只是受了些伤，没有别的大碍。联合政府对相关人员身份讳莫如深，但这起事件无异于给所有拥有私人路线的上层人敲响一记警钟，他们每年花重金保护隐私，又为悬浮车增添许多防护，就是为了避免自己也发生意外。
即使是久居伊甸的银川律，也能看得出哪些车经过改装，哪些是联合政府提供的原装货。
也因此，看到安娜只加固了悬浮车的防弹玻璃后，他罕见表露出了惊讶。
“想摸摸看吗？”以为银川律很少见到悬浮车，因此格外感兴趣的安娜问道。“我没有对它做太多改动，你现在看到的应该和市面通用款差不多。”
“虽然现在有自动驾驶，但如果你下次想自己开的话，我可以找人教你。”只是很可惜今天不行，她的日程表都快被塞变形了。
好奇心在这一刻小小战胜了理智，银川律将手落在那银白色的金属外壳上，有些不可置信。“我以为您会加固一下她的外壳，或者干脆换一种金属。”联合政府出品的悬浮车，虽然用的材料不算差，但对于昂热这种可以追求完美效果且预算无上限的家族，还是有些不够看。防撞和延展性有更好的适用金属。
“……这样的设计对您来说，或许有些不太安全。”
“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安全呢？”去识讯的路上，她眨眨眼开玩笑，看到银川律明显在担忧的神情后，敛起笑意，正色道。
“其实不用太担心，只是产品的推广期罢了。”
“推广期？”
“没错。”阿德里安娜向他挥挥手，手背链条在车内的灯光下也闪闪发亮。“为了推广识讯的新系列产品。”
她佩戴的正是N系列的外骨骼，新科技的应用让它极大增强了使用者的手臂力量，如果被困，使用者甚至可以靠自己撕扯开一条求生通道。
而阿德里安娜现在做的，就是自己频繁出镜使用，让民众意识到这款产品是多么的必须。必要时，她甚至可以用现在这辆车小小的制造“困境”，向所有人展示N系外骨骼在救援车祸时的强大作用。
不过那是宣传效果没有达到预期的备案，她对于车祸有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如果可以，安娜并不想自己开着车往树上撞。
“这个点子是林想出来的，等到了公司你就认识她了。”
“可以说，林在识讯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第8章 小型乌托邦
悬浮列车宽敞舒适，柔软的垫子让人坐上去就起不来，阿德里安娜为他扣上安全带，手掌不小心擦过腰，她的体温比其它人要稍低些，让原本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变成了微凉触碰。
银川律突然想含块冰降降温，没忍住红了耳朵。
“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安娜听他这么说，果真放开了手。这让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难免失落。
大小姐撩人而不自知……真的让他有些烦恼。
宽敞舒适的空间足够让两个人在车里也保持相当距离，银川律小心翼翼向她靠去，在安娜感到不自在前停下，摸摸索索给自己扣上安全带。动作光明正大地像只用主人杯子喝水的小猫，阿德里安娜只好当自己没有看到。
这只小猫收拾好自己后，因为不敢长时间盯着安娜看，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了悬浮车窗外。
银川律可疑地顿住，下一刻，眼睛蓦然睁大——
触目可及都是林立的高楼大厦，这样的事物安娜每天出门都会看到，早已审美疲劳，没有再瞧的欲望。一般在去公司的路上，她会处理几则助理筛选后的简讯，或者看看每日新闻汇总。
但今天不一样。
律的神情无疑也勾起了安娜的好奇心，他痴痴地看着窗外，像是见着了什么人间绝景。安娜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忍住，也把头凑了过去。
大半个城市都匍伏在这辆悬浮车下，但安娜猜这并不是银川律正在看的东西，他的眼神清澈而辽远，望向的是“空中花园”天际线。
在那，一轮红日正缓慢爬升，大桶暖色倾倒在模糊的高楼轮廓上，整座城市刚从一场梦中醒来，任由光线为自己刷上色彩。
更远处的人工湖泊破碎成橘黄色的镜面碎片，倒映着天光，也映在律的漂亮眼眸中，从那漆黑如水的瞳孔中掬起灯火。
银川律试图从脑海里找出比这更美的日出画面，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关于日出的记忆——也是，伊甸像管理羔羊一般管理着他们，羔羊不过是餐桌上的食物，人怎么会给羊羔以自由？
有什么东西隐约从律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一缕思想，就被凑近的阿德里安娜搅乱一池春水。
Beta没有腺体，无法像Alpha或者Omega那样散发出独一无二的气味，银川律有着远超常人的嗅觉，虽然听上去有些变态，但他能闻出安娜沐浴后的气味。即便现在味道趋近消散，海盐和柠檬交缠的味道仍然构成了律对安娜的所有嗅觉想象。
……还没到易感期，车厢内金木犀的香味便无端浓了些许。
“你很喜欢看日出？”安娜对此一无所知，她望着远处的城市，提议道：“下一次带你去海上看吧，那里的景色更美。”
“你说不定也会喜欢那样的地方。”
在那片海域尚未被污染前，她曾跟外祖父在海上垂钓，夜晚辰星明亮，黎明日出瑰丽，也是阿德里安娜少有的放松时刻。
下一次。银川律咀嚼着这个词，眼波温柔。
“好啊。”
他知道，安娜小姐向来言出必行。
如果非要用一些东西来形容识讯，林会趁着休息间隙在调查问卷上敲下一串——
忙、忙、忙！
开会忙，发布新产品也忙，林每天像个高强度战斗的激光炮，到达指定地点，对着目标就是一顿火力覆盖，然后果断离开，留下被她的输出轰击得七零八落的目标——她养的团队会完成剩下的繁琐任务，专业人士不就是干这些的。
林比其它职场人稍微好运些的是有个赏识自己的老板，在她熬夜肝项目的旁边，老板也睁着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在工作。发的工资也配得上她如此巨大的劳动量。
社会主流观点都认为Omega应该以家庭为重，重要的决策岗位也鲜少有Omega的身影，以林的职场经验来看，如果不是阿德里安娜·昂热的性别和作风实在符合大众刻板印象中X冷淡的Beta，她登上决策位后，这样的谣言也会在两人之间传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