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青灯【完结】
时间:2024-09-19 14:35:49

  从军的人目光如炬,凝练杀伐的气质,配上一张风吹晒的古铜面孔,真有几分生人勿进,再加上方天佑也不是个爱说话的,冯敏经常跟他面对面其实双方都有些沉默。
  方天佑为人正派、端肃,男儿气概如虹,大事小节经常不忘冯家,用朱秀儿的话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婿。对冯敏也是无话可说的,温柔关切,还不介意她跟蔡大宝亲近,可是这样好一个人,令人感动,却不能令人心动,着实也有些无奈。
  人家特意找过来,冯敏不肯拿话伤他的心,他的优点好处她一直观察入微,也从不吝啬夸奖,说起来的时候,方天佑的眼神逐渐温柔,等她说完,他脸上带了笑意,“既然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气氛轻松多了,还多了一丝玩笑的意味,冯敏扣着手指,斟酌道:“我爹娘想多留我些子,而我也还想再陪大宝两年,下个月中旬就出嫁于我们家来说都太紧迫了,我爹娘的意思你是独子,却不能耽误你。”
  冯家不急,对比着自然是方家太急了些,可方天佑跟朱秀儿的意思一样,凡事可以商量,也不至于就这么一拍两散吧?
  他沉吟道:“我娘就我一个,其实从我十来岁她就想着抱孙子了,一直拖到现在,我觉得很是对不起她。敏妹妹,希望你能理解,如果你实在还不想出门子,我去劝我娘,我们家可以再些时候。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合心意的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你不讨厌我,往后的子一定不会难过。”
  她是不讨厌他,可也没多喜欢,这是最核心的原因。这圈子是兜不下去了,非得直言不讳不可,冯敏只好道:“我跟你认识开始,你就跟我哥一样,是值得敬重钦佩的兄长,我对你,没别的意思,从未想过还能在这层关系中更进一步。”
  之所以会答应试着相处看看,也是想着迟早要嫁人,不如嫁个知根知底的,可随着关系越来越近,直至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感觉不到半分欢喜,反而满心忧愁,那个时候就明白,自己不能再随波逐流下去了。
  原本以为冯敏对他多少有点喜欢,才会彼此亲近,没想到这是她一直努力的结果,而他竟然丝毫没有看出来,仔细一想,他们相处的子确实太少了,连最基本的了解也缺乏。他是很喜欢冯敏,得知被拒绝,失落之余也没有多伤心难过,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再想一想使团里那位矜贵的皇家代表,面对蒙古国使团时何其老辣成熟,每回看见他,目不斜视中倒有些不把人放在眼里,可只有他这个被针对的人才清楚,那装作不在乎背后的嫉妒跟冷酷。
  听说这段子天天晚上回城,半点不嫌麻烦,冯敏又跟对方有过一段,她的心偏过去情有可原。是他轻敌了,输给这样一个家世样貌都在自己之上的人,并不难受。
  方天佑在冯家逗留了小半个时辰,跟冯敏谈天说地极其融洽,双方都无奈地发现,抛开婚嫁这层关系,彼此之间反而大方爽朗许多,性情相投,很有共同语言。走的时候,冯敏将方天佑送至门口,心头阴霾尽去,笑得那叫一个春花灿烂。
  不巧的是,目送马匹刚转过巷口,扭身的那一下瞧见另一侧面无表情的人,跟个活阎王似的,直勾勾盯着她,满眼老婆红杏出墙的哀怨。冯敏脚下踟蹰,慢吞吞朝他走过去,伸手去牵马,被一下躲开,显是不想理她,下一瞬又蹦出三个字,“绳子脏。”
  冯敏好笑,若无其事哦了一声,默默走在后面,走到隔壁家门口,门里出来下人将马牵进去,看她还跟着,心平气和了点,“他来干什么?”
  冯敏了他一眼,明知他想听什么,偏吊着,“过来看看。”
  “敏敏。”
  他心里火烧似的,酸涩难当,看见她跟求亲对像在一起笑的那么开心,都难受死了,她还只管事不关己,是不是真要他把心掏出来,她才相信他的心也是血生肉长,会疼的。
第52章 我以为在做梦
  大汉历来有跟番邦结交的历史,除过那几部言而无信的游牧名族,南至南朝,东靠朝鲜,西临柔然,北抵蒙古都有过密切的来往。这次使臣商定了跟蒙古通商、互为依靠,还允许彼此在自己境内互建署了,直达天听,就相当于在蒙古靠近大汉的境内缔造光禄寺分部,商议既定,蒙古选定了云阳,大汉也派了人过去。
  冯敏不知道蔡玠亲自带人去了,好几不见人回,隔壁静悄悄的,人仿佛少了不少,难不成都走了?想到那一,到最后她也没解释方天佑是来干嘛的,他隐没在夜色中的背影,不免在意。
  在院子里收着黄花,不时往门外看一眼,往常这个时候从城外回来的人差不多就该到家了,一定会来看一眼蔡大宝,跟她聊聊一见闻。乍然少了这么一段,竟如此不习惯,其实她也没有那么不喜欢他吧。
  他口口声声她讨厌他,哪里知道,如果她讨厌一个人,是绝不肯跟对方产生丝毫牵扯的,就算被缠着,也会想办法从对方的生活中消失。那么算计她的柳嫣,她也想着不过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短暂交际之后,余生茫茫,未必再有见面的机会,何必浪费感情,过好自己的子才是正经。
  一个伤害她的人,都能看的如此开,轻飘飘放过。那个在蔡家对她最好的人,反而格外的严苛责难。说到底,其他那些人从未进入过她的内心深处,她对他们没有任何期待,也就谈不上如何失望,只有他,她是喜欢依靠过的,也曾眷恋他的温柔深情而产生过动摇,所以当事情闹到无法收场时,除了反思自己,能责怪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认真说起来,其实人人有自己的不得已。彼此位置交换,她不能保证自己做的比他更好,可身在局中,到底有太多的感情用事。
  她从来不是一个对旁人求全责备的人,多数时候温柔耐心、善解人意,连二妞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对一个待她那么好的人冷若冰霜,还劝她,仔细人家追着追着就跑了。最开始,她想着跑就跑了,落个清净,后来又隐隐觉得,他不会跑的,也不知哪来的这份笃定。
  现在好了,说不定人真的跑了,冯敏收回不知第几次望向门口的目光,捉住追着猫跑的蔡大宝。蔡大宝学会走路开始就总想自己跑,追鸡撵狗,朱秀儿担心他小短腿骨头没长,万一伤着了,不许他每一跑太多路。直到近来看他很是朗,总算不拘着了,于是家里的猫遭殃了,看见他便窜上房梁,留下蔡大宝仰着小脑袋眼巴巴盯着,跟冯敏告状,猫猫不理他,“猫,猫。”
  冯敏握住蔡大宝的小胖手,亲了亲,“猫猫喜欢你,但你老是揪人家的毛毛,人家就不喜欢你了,下次别揪了,它就跟你玩了。”
  落西山,地面的暑气蒸腾起来,比午时更热了。冯家是几十年的泥土房,冬暖夏凉,最是舒服,隔壁新砌的青砖房,还没有他们这边凉快。朱秀儿每些时候熬一大罐绿豆汤、酸梅汤,湃在井中,晚上吃了解暑,偶尔叫冯敏给隔壁送些过去,就是主子不用,陈妈妈她们稀罕呢。
  冯敏之前都不去,朱秀儿便自己去,因着大宝胃口不好,晚间吃得少,近来乳母的奶也不怎么吃了,怕他夜里饿肚子。朱秀儿收拾出小锅,烧上油,想炕点软乎乎的土豆饼,没空。
  于是冯敏捧着一罐子绿豆汤,乳母抱着蔡大宝,去隔壁串门。开门的是个小丫头,陈妈妈中暑了,害怕过了病气,只在家中修养,几个丫头婆子在院中打着蒲扇乘凉呢,看冯敏过来,忙一个个站起来问好迎接。
  这边人一副毕恭毕敬的派头,冯敏早见识过了,劝也劝不听,只随她们去。原本陈妈妈是打算派几个过去伺候的。冯家院子小、屋子少,厨房也不大,怎么好持这么多人的饭菜,陈妈妈便说那边伺候,回来吃饭,这也不成道理,冯家一家都反对,终于作罢。
  于是一屋子伺候小少爷的下人在家里歇着,倒是冯家带着孩子,当然双方都乐见其成,自然也没人说什么。只陈妈妈旁敲侧击的,还想将两座房子中间的墙上打个门,说是方便来往,话里话外的意思,往后他们走了,这房子就留给冯家了。
  她一个下人,哪能做主主家房子的归属,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主意。冯敏既不贪这一处房产,也不同意中间开门,堪称油盐不进。陈妈妈时常嘀咕,瞧着是个温柔有礼,料定好说话的,怎么那么有主意呢,又不得不佩服,为人之坚定,立身之正,多少男人也比不上,更不用说养在深闺的女子们了。
  冯敏进去看了陈妈妈,看她好些了,聊了几句,想打探那个人吧,又不好开口。陈妈妈坐在床前,看冯敏在堂屋中间的方桌旁安坐,手肘撑在桌子上,单手垂着,拎起茶杯转一下,放下,又拎起来转一下,越看越眼熟,这不是大爷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嘛,源头在这呢,一时心里又好笑又感叹,这样两个人,合该是一对。
  也就明白冯敏磨磨蹭蹭在这里干什么呢,陈妈妈披上衣裳走过去坐下,将点心往冯敏跟前推了一点,笑道:“这是蒙古国那边很有名的零嘴,用牛奶掺麦粉做的,都说好吃,我吃不惯奶味儿,娘子尝尝吧。”
  这边有的东西,也会给冯家送一份,这种点心冯敏也吃过,顺水推舟捡起来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陈妈妈笑意更深,“大爷这几带人去蒙古国勘察去了,说是要修建一个使团署,总有十天半月才能回来,行程忙,我又病着,还以为您知道呢。”
  那一目了然的眼神,盯的冯敏脸上莫名泛热,竟然有些心虚,她表现的很明显吗?坐不下去了,从容站起来,走出去抱过蔡大宝,叫他在外面跟陈妈妈打招呼。蔡大宝高声喊了一声妈妈,还叫陈妈妈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陪他玩,喜的陈妈妈在里面笑开怀。
  走出大门,冯敏摸了摸脸,懊恼地甩甩头。回到家,院子里坐了好几个人,原是冯大姑一家,还有许久未见的刘大表哥,冯敏坐了半,才听清大姑一家的来意。
  冯敏的大表哥年近三十,常年在乡下务农。之前云阳危急,不肯跟家里人逃跑,参与了守城,也算有功,凭着这份不大不小的功劳,后来在缺人的衙门里谋了个小铺头的缺,这也算吃上官家饭了,奈何家里没什么门路,好事轮不到他,麻烦事总落到头上,前些时候还因为给人背锅得罪了一个小财主,费了不少功夫才摁下去这件事。
  为着这事,冯家也跟着叹了几气,今次听说云阳要修建蒙古国的使团署,冯大姑就起了心思,不如去署了里找个事,不比一辈子做个小铺快强?自然就想到冯家隔壁那位。
  于自家万分为难的事,不过人家一句话。
  只是怎么好开这个口呢,少不得借冯家用一用,请人家一请,成就成,不成至少尽了人事。冯敏在一边听着,大家伙儿商量请人的席面,要准备什么礼物,按照她在刺史府看惯的那些吃用,其实自家能拿出来的东西,在人家府里连下人都不稀罕,可已经算是举两家之力了,怎么好挑剔,只好按照蔡玠的喜好跟口味,帮忙调整一二。
  朱秀儿跟冯老三还算谨慎,说起来是请邻居,要请来真佛,少不得看在冯敏跟蔡大宝的面子,万一不成,自家不是为难?嘴上便有几分保留,只刘家一个个在兴头上,不好太泼冷水,唯有尽力而已。
  第二冯大姑又来了,亲手给大宝做了几身衣裳,还给三嫂跟侄女一人两条崭新的裙子,说是商量商量子,家里也好准备起来。朱秀儿埋怨他大姑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如实道:“人还没回来呢,大宝见天儿找爹爹,幸好他娘还哄得住,他们那边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一来,没法定下具体的子了,冯大姑也不纠结,看朱秀儿泡豆子打算自己磨豆腐,姑嫂俩拉着家常一处忙活去了。冯敏将蔡大宝哄睡了,扫见姑姑送来的礼,叹了一声,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正没个奈何处,隔壁来人,小丫头脸儿吓的白白的,“不好了娘子,我家大爷受伤了,这会儿还昏睡不醒,陈妈妈急的要命,请你过去。”
  什么伤会重到昏睡不醒?冯敏的心一下揪起来,语气失控地轻颤,“怎么、怎么会受伤呢,不是带了很多人去吗?”
  门外姑嫂俩也吓住了,一个担心自家事不成,一个心疼蔡大宝还那么小,生怕那位大爷有个闪失,双双催促冯敏,“叫你去就先去吧,那边指定乱着呢,大宝我带着乳母看着就好了。”
  冯敏听闻,跟那丫头脚下生风出了门,还好,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很是稳当,越是着急的时候越是有条不紊,陈妈妈蜡黄着一张脸坐镇,屋里来来去去的人虽多,并不乱。蔡玠果真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形容颓废,那样大一张床,将他高高大大一个人衬托的脆弱了不少。
  屋里熏着一股药的香气,他上半身的衣裳敞开,四五寸一条皮开肉绽的伤口横亘在胸口偏下的位置,血肉模糊。冯敏只看了一眼,偏开头不敢再看,片刻之后,又回过头去,当初她爹摔断腿,也是深可见骨的一道伤,当时经人介绍的一位老大夫的止血药极为有效,当即不得不出言询问大夫。
  看伤的大夫是蒋夫人派给蔡大宝的,五十来岁的模样,腿上有点跛,原是军中退下来的,拿手的不是风寒感冒,正是冷兵器所创伤口的治疗。一听有上好的止血药,正是需要。冯敏又忙回家,跟冯大姑说明情况,请个动作迅速识路的年轻人赶去外镇的乡下取药,冯大姑立刻想到自家儿子,可不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比平时积极百倍。
  刘大表哥也是个妥帖会办事的,不但各种伤药买了好几种来,还将那位老大夫亲自出来的徒弟请了一个来,据他说,若不是那老大夫八十高龄了,他正想将那老大夫带来呢。
  天色已然黑透,蔡玠的伤已经缝过了,三位大夫聚在一起商议了一阵子,各自的好药挑了几种出来,都是有用的。冯敏在这边盘桓了半,蔡大宝吵着要娘,回去哄睡了,又陪着睡了两个更次,叫乳母看着,放心不下,过来这边。
  守夜的两个小丫头,一个靠在床边的脚踏,一个坐在门边都睡迷糊了。冯敏没惊动人,端起一盏油灯近床边,摸了摸床上人的脸,没有发热,视线下移,伤口已经被包起来了,殷红的血渗透纱布,结实的身躯上,却不止那一道新伤,另有几道醒目的伤口遍布,疤痕最严重的一处是心口偏肩头的位置,增生狰狞,足见当时的凶险。
  记得以前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身上是没有伤的,云阳受困那一次,只听说他受伤被带去南方,竟然如此严重吗?冯敏默默看了半晌,跳跃的烛光映在那冷峻的脸上,睡梦中也微微拧着眉头,唇上干裂。
  她放下灯,惊醒了脚下的小丫头,忙不知所措站起来,生怕冯敏跟陈妈妈告状,踉跄着被扶了一把才站稳。冯敏小声道:“屋里太闷热了,对伤口不好,去将厨房缸里保存的冰块多搬些来,谁是负责采买的?明儿告诉他,将这一项列为头等,陈妈妈那里我跟她说。”
  两个小丫头结伴下去了,茶壶里泡着热茶,冯敏直接从廊下炉子里倒了滚滚的开水,兑一点放凉的水成温温的,用干净帕子给他润唇。
  大夫有交代,一定要注意着不能发热,最好用烈酒勤擦腋下、脑后、脚心,床边的凳子上正摆着盛酒的碗呢。冯敏刚端起来,一个婆子急忙赶来,脸上堆下笑,“娘子来了,我刚正擦着呢,出去解了个手的功夫,想是不碍的。”
  冯敏当没看见她脸上睡出来的印子,从善如流将碗还回去,“我也刚来,辛苦妈妈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