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办不到。
且不论绝不相残的禁锢。
极寒冰川的领主，实力深不可测，就是那些微型的霜龙也足够棘手，远不是一条绿龙可以相比的。
没有完全的把握，绝不能第二次近这条白龙的身。
“莱冬。”
距离不远的另一侧座位上，响起一个更为慵懒的声音。
被叫到名字的白龙面上并未显露出不悦，但尾尖已经在不安拍动。
他私藏了龙岛之主。
尽管已经完完全全地将那条美丽的晶龙隐匿在深寒的冰川下，但黑暗所在之处，便都潜伏着黑龙的眼睛。
“以撒。”莱冬拧动脖颈，转过去: “你也感兴趣么。”
对于龙族而言，这些拍卖的藏品算不得什么，都是小打小闹，他不过是想要获得一波那不见真容的同族好感才拍下这个人类。
现在这条黑龙想做什么
“当然不。”
后者似乎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只看着隐没在月光屏障座位后的人儿， “只是一个小小的礼物，一并送给……”
滚着暗金浮动花纹的触须漫上放着巨大铁笼的高台，逼得火烈鸟兽人后退几步。
这可是混沌黑暗，沾上一点儿心灵都会被窥视。
他握着小鞭的手在颤抖，依旧努力维持着工作的体面: “大，大人，您这是”
黑色的触须顺着镂空的铁杆游弋到笼子的里面，熟门熟路地攀上被束缚男人坚实的大腿上，然后往上极快地爬到脖颈，头尾向衔成一圈。
扭动一下，好似无意咔哒一声揭掉了人类的面具。
金棕色的发丝彻底杂乱蓬散在脸颊两侧，一张陌生年轻男人的脸。
以撒咂了一声: “送给，狡猾的小蝴蝶。”
莉莉安砰地落下的心一下子啪嗒砸到了最底下。
这条黑龙，认出她了。
并且知道她在意着什么……
那——
白龙呢
莉莉安来不及去细思这一点，她看到了被勒紧喉咙而被迫抬头的圣骑士完完全全的面容。
不是兰洛斯。
笼子里的男人，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圣骑士。
不，男人身上光明的气息极为孱弱，似乎只是新加入圣骑士团不久。
黑色触须往上攀爬的时候蹭开了盔甲里的内衬，碧绿呢绒的底面上绣着精巧的黑塔图纹样式。
这是一个被安插在圣骑士团里，来自塔罗斯家族的眼线。
万幸，又应当如此。
如果大陆第一圣骑士都能被俘获送到这样的拍卖场里，那么所谓的屠龙列队简直就是个笑话。
丹尼尔注意到莉莉安忽然松了一口气，稍稍侧身对卡拉说道: “我们不要了，给他们吧。”
“这……”
这实在很为难，没有任何一条龙希望自己的礼物被拒绝，卡拉深谙这些高阶种族心思里面歪七扭八的门道。
幸而另一侧的少女拉住了她的手，唇瓣描摹出几个音节: “我收下，替我感谢以撒。”
卡拉点头，离开观众席。
……
火烈鸟兽人掏出绢帕细细擦掉额头上的汗，妩媚的眼线飞扬: “那么这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与两位的竞拍货品一并属于这位——莉莉安小姐。”
当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莉莉安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后又放下心来。
白龙并不知晓她的姓名。
以撒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她，恐怕是因为亚历克斯和拥有血契的缘故。
十分自得于火烈鸟兽人的恭维，莱冬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粗壮的尾巴掠过的草萎靡凝成枯霜: “不知新月晚会后，是否拥有这个荣幸……”
无论如何，没有任何赢面。
在这里，绝不能和这条龙撕破脸。
丹尼尔早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此刻小莉莉的这个状态，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恐怕这条霜气四溢的龙，就是此行的目标……
只是没有想到，还没有离开荒芜岛，就先一步碰上了。
他已经捻动指尖，开始铸造隐匿气息的纯水领域，视线的余光瞥向莉莉安，等待着她发出撤退离开的指令。
可站在那儿的人儿却如定住了一般，无声冷笑。
赶回到座位席旁的卡拉看见少女缓而慢的唇语，十分清楚。
——去告诉他，我是瑟银的人。
丹尼尔怔了一下，随及松开了手……
的确，他们现在是荒芜岛领主的客人，这样好用的一个靠山，不用简直是浪费。
还要往这边走过来的莱冬并没有将一个小小白鼠放在眼里。
卡拉不卑不亢地亮出了一样东西。
白龙哧一声，鼻腔冒出一缕白雾，低下扇形的头冠，耸动鼻子嗅闻着鼠人手里的东西，白灰色的鳞片诡异地竖起又伏下。
“很好。”
莱冬眼瞳滚动了一下，带着露骨的恶意， “可以，我倒是不记得，瑟银也即将步入成熟期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离开了会场。
以撒软绵绵地陷回椅子里。
“啊，耽误了大家不少的时间。”火烈鸟兽人非常迅速地调整好表情和语气，啪地扬起小鞭，爆出一点儿火花， “接下来是最后一件货品……”
没有了龙族的威压，各种各样的生物又再度活跃起来。
莉莉安却无心再看。
她拉起还兴致勃勃的丹尼尔，想要询问卡拉拍下的东西在哪儿。
圆润的巨大石头滚动，是引导他们入座的地精忽而跃起: “来吧来吧。”
指引着二人进入一个被魔力隔绝的空间，内里是一个宽敞的房间。
-
不多时，时间到了。
晚会已散，但对某些人来说，身上还有着工作安排。
白鼠卡拉寻到了地精带二人去往的房间。
只是尚未敲门，里面传来几声男人怪异的喘息。
多年在荒芜岛的磨砺已经练就，卡拉即使内心波浪滔天，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轻叩了两下门，但很快意识到莉莉安小姐此刻也许并不方便。
房间里的喘息声没有停下。
卡拉开始犹豫自己是否来得不是时候。
只是并没有等太久，喘息声骤然消失，门打开了。
她极快的调整状态，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看向屋内: “大人等待已久。”
“……”
对了，新月晚会之后，约见在冷水湖。
见卡拉丝毫没有透露的意思，莉莉安不好再多问，只隐隐猜测，会是谁。
若是瑟银的话，他想要什么。
是为诺伊斯报复么
卡拉递给她一样东西: “您只要拿着这块月光石，循着亮起的方向走就好，距离冷水湖并不远。”
莉莉安应下，又关上了门。
对正在发愁的吟游者比划手势: 「他不愿意说是因为塔罗斯家族的禁制，我出去一趟，你带着这个人回去和汤米他们会和，等我回来再想办法。」
丹尼尔点头: “好。”
……
冷水湖。
明亮的新月勾勒在灰蓝色的穹幕中，柔和的月光照耀着，湖水反射出粼粼的潋滟波光。
莉莉安摸了摸胳膊，有些凉。
手里的月光石发出微温的暖意，指引着她往前，继续来到湖畔。
可一个人影也没有，连气息也感应不到。
……被戏弄啊。
莉莉安看了看四周，就算是跑空一趟，这样的景色也很不错。
她扬手。
月光石划出长长的弧线，扑通落入湖水中。
熟悉的气息骤然出现。
一并现身的还有银龙完美的身姿，浮出水面的身躯鳞片闪闪，宝石一般的淡银色翼膜因滚落的水珠而无比晶莹剔透，弯下脖颈的动作缓慢优雅。
是诺伊斯。
即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依旧这么执着，到底是为什么
莉莉安有些不明白了。
她没有任何动作，想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为什么要用瑟银的身份。”
明明自己才是更加强大的存在。
修长的鳞颈轻轻斜过来，银龙环在少女的身前: “他不配。”
啧……
这就是她不想听到的话了，比起亚历克斯，这家伙根本没有办法沟通。
莉莉安浅浅叹息，伸出了手，她的指尖亦没有恢复成人类柔软的指腹，还是尖利的爪趾。
和锐利冷淡的龙首相比起来，显得十分小巧。
她用力，扣住了诺伊斯的一块鳞片，卡进坚韧的皮肉里，丝丝缕缕的鲜血从那块鳞下渗出。
后者缓缓眨眼，随着肌肉的收缩，长长的鳍纱些微抖动。
不过是这样，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痛。
他纵容着。
“诺伊斯。”
莉莉安很少尝试用喉腔共鸣。
龙语是鲜少几种不用发出声，震动空气也能表意的罕见语言。
她抿掉指尖的一点儿血: “是忘记你也不配么。”
“我可以配。”
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银龙急切地想要从湖中完全上岸，只是还没有变化身型，少女先一步后退。
莉莉安正在思考。
如果他愿意成为自己的眷属的话，那么也许不是可以尝试……
不，还是算了。
她没有任何承受背叛风险的能力。
“莉莉，出事了!”
携带在身上的贝壳明明灭灭片闪烁，丹尼尔的急讯伴随着脑海里清晰的否定一并响起。
“有人把一个裹尸袋丢在我们落脚的旅馆门口。”
“是绿龙。”
吟游者焦急的话音一条接着一条。
“总之你先回来。”
贝壳的传讯是单向的，也只有丹尼尔一人可以使用。
莉莉安转身想要离开，脚步停顿一刻，丢下一句: “你根本不解我，我也一样，关于龙岛之力我有一些揣测，我会告诉卡拉，你不要来找我了。”
少女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湖水中的银龙仿佛僵成一尊雕塑。
解么
想要……
尝试着解。
记忆里对于圣女的印象停留在他制定的条件上，对于一个小女孩而言，无比苛刻。
只是枯燥的活着，任何娱乐都不存在，对于本我的意识也不能拥有，这样才能做到完全的圣洁。
似一只被精心养在六边形孔巢里的细嫩幼虫，唯一解外界的方式，只有饲喂者哺育的内容。
可莉莉不是人类。
她也不是一条纯粹的龙。
畸形的生活环境塑造着无比复杂的内心，若只是普通的一条晶龙，绝不会在意他过往对她所做的一切，龙族以实力论高低，只会冷酷挑选一个强劲的配偶。
她那样对他，她一直都在拒绝，只是因为自己拥有着守护者的身份，才留着一点儿面子没有戳破，没有让他滚。
愈发解，就愈发清楚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
自己……
永远不会是她的首选。
银龙合上眼睑，彻底将脑袋埋入了寒凉刺骨的水中，复又睁开的竖瞳冷冷亮起。
那么，其他龙也一样。
第38章
即将离开冷水湖的莉莉安往离开森林回到城镇的方向走去。
还没有走出多远，一种的莫名的吸引力呼唤着她。
「到这里来。」
顿时，恍恍惚惚。
她着了魔一般，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去。
愿走远越深，愿走越远……
——不!
忽然另有一股无比熟悉的力量像拨动草叶一样，极轻缓却又不容抗拒的排斥着那个声音。
当她被这股熟悉的斥力叫醒，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走入一个藻蓝绿色的明亮溶洞里。
光源似乎来自溶洞的深处。
那个呼唤声音也在里面。
清醒过来的莉莉安第一反应是离开这里。
四周的洞穴墙壁都十分干燥，环境很干冷，并不潮湿，可裸露在衣物外的皮肤迅速起了鸡皮疙瘩。
走的还不算深，现在离开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耽误时间……”
依稀听见有人在说话，莉莉安屏息躲在了一根石柱后。
幸好在离开新月晚会之前，丹尼尔给了一个贝壳，里面有不少能用的东西，打开一个隐匿泡泡，虽然维持的时间有限，但离开这里绰绰有余。
她转身想要离开。
“弄过来说不要了，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你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仔细听清楚这个声音，莉莉安几乎要生理性的反胃。
莱冬，那条白龙。
强行忍住呕吐的欲望，探出头再看，却是一惊。
在那个泉眼的旁边，霜雾弥漫处多了什么，折射着水面流动的绚丽光彩，五光十色。
冰霜散去，晶薄透亮的羽翼，弯曲的长颈，不安紧贴身躯的桃心尾尖，仿佛一尊完美凝住时间的龙形雕塑。
莉莉安捂住了嘴。
是她的身体!
白龙把她的龙躯带来了这里，为什么，是晶化的身体发觉不对，本能催促着她离开么，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莱冬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一定要是晶龙。”
还想要再靠近听清一点儿，泡泡上的魔力流动变得稀薄起来——时间快到了。
必须得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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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不守舍回到旅馆的莉莉安遇到丹尼尔，问了几句那个骑士的状态，依旧一无所获。
她想了想，写下两封信，这才回到房间。
看到森的模样，莉莉安眼睑微敛。
丝柯莉两手一摊: “我们问什么，他都不肯说，还是要靠小莉莉你自己来。”
被金布利强行安置在床板上的绿龙，身躯惨败不缺，狼狈无比。
灵魂的从属关系，森在下位，只能模糊感知到主人的心绪;而莉莉安在上位建立起精神上的屏障，隔绝自己被森影响的可能。
但自己的眷属被伤成这副模样，无异于领地被挑衅。
这一刻，莉莉安眉头的鳞角抖立起来，愤怒的竖瞳锐利无比，满眼写着，是谁干的。
森喘息着吐出一个名字: “莱东。”
留在旅馆的一行人并不清楚这个名字是谁，有些疑惑。
丹尼尔啧一声: “是掳走莉莉的那条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