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早已失去对夭捺的大部分记忆,但潜意识告诉他,夭捺不可能说这种话。
她就不是那么乐于助人的人。
于是止役想起第二条原则,千万不要相信电话、电视等任何信号来电,因为那都是假的。
他保持着通讯器的通话缓慢靠近房门。
他的身体缓慢跪了下来,朝门缝底下往外看去。
门外果然有一双腿,穿着一双和夭捺脚上一模一样的鞋子,鞋子上面是苍白纤细的脚腕。只看这一部分肢体没有任何的问题。确实是夭捺。
止役紧盯着门外的画面,嘴里却对通讯器对面的人说:“我受伤那么严重怎么开门?门底放了备用芯片,可以直接打开房门,你自己拿吧。”
话音刚落,止役呼吸一窒。
因为他看到,一个人头从上而下垂直地耷拉下来,透过门缝直直望向他。
第94章
止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还没完全愈合的伤腿差点绊倒自己,幸好他及时稳住了身体,没发出更大的动静。
他的视线颤抖,看向门外。
粗看之下,这张人脸一直在笑,但如果顺着她的方向再看,就会发现她的眼睛是向上弯曲,嘴角也是不开心的撇嘴,这样诡异的表情在倒过来看后,竟然欺骗了大脑,让人以为是笑脸。
她好像没有骨头一样,头颅360度旋转一圈,然后说:“没有备份芯片,替我开门。”
声音是从话筒里传来的。
直到现在,她还在坚持用信号对话。
止役咽了一下口水,说:“你不是夭捺。”
话音刚落,病房门把手忽然猛的向下掰了一下,可因为门内上锁了她没办法直接进来。
门把手发出咔咔咔的声音,频率越来越快,力气越来越大,房门几乎要被踹开一样剧烈颤抖。止役二话不说挂断电话,转身朝病房更深处走过去。
可才刚走了两步,他就听到门后传来轻微的“咔嚓”一声,病房门居然被打开了?!
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她可以打开门锁?!
止役心里一万句脏话,他感觉到有黑影进来了,没敢回头,直直冲进病房最深处的卫生间里。
空气中回荡在对话的声音,好像是巡夜班的机器人,说:“已经到点休息了,病人快回去休息。”
这又是在跟谁说话?
唯一的解释就是,伪人在和止役照面的一瞬间,已经变化出他的脸,欺骗了夜班机器人。
太可怕了,绝对不能被抓到。
止役的伤势太重,身体里所有的武器都被拿出来了,唯一能用的东西只有卫生间里的工具。当然都是符合医院的安全标准,全都是轻便而钝的东西。
止役将卫生间里的情绪调节器砸烂,将里面尖锐指针拿出来,握在手心里。
他听着房门外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要死这个伪人连路都不会走,都分不清它到底都几条腿了。
止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却听见门外的鬼东西径直离开了病房,竟然掉头又往外走了。
咔哒,房门重新关闭的声音响起,伪人似乎是离开了。
止役没有离开卫生间,也没有把门打开的意思,他担心这是伪人的陷阱。
夭捺曾经说过,伪人三原则里最重要的一条是,这个房间里有且只有一个你,目前已知伪人已经变成止役的样子了,所以在真正的夭捺到来之前,他是绝对不会离开卫生间,绝对不会!
止役缓了一下握住指针的手,离开房门走到洗手台前。
不断冒出的冷汗浸湿了指针,弄脏了伤口,他将手伸到冷水口里,洗刷伤口边缘的微辣感。
止役皱了一下眉头,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竟然苍白得有些吓人。
不奇怪,毕竟伪人有着其他污染物没有的恐怖谷效应,近似于人又区别于人的特殊外貌形态,对于人类本身就是一种恐怖。
出于这种心理,止役难得多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
镜子里的他有着熟悉的五官,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微微喘着气,双眼直直盯着镜子外的自己。可不知道是不是伪人的存在,让止役心理发生变化,他怎么感觉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
他靠近镜子,仔细看脸上每一寸的细节,最后捕捉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唇角肌肉的颤动。
它特么在笑!
夭捺曾经说过的话,一个房间里有且只有一个你,这句话忽然窜进止役的大脑里。
他猛然意识到这特么不是镜子,而是一块对着走廊的全透明窗户,身体急忙向后倒。
可已经来不及了,站在走廊里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的伪人一拳打破了窗户,掐住了他的脖子。
非人的力气直接捏爆止役的气管,他感觉自己肺部的空气正在哧哧乱流。
和止役长得一样伪人见状,露出了诡异的非人微笑,手上力气不断加大。
窒息感席卷而来,止役眼前视野越来越黑,最后在喘不上气的急促声中彻底晕死过去。
…
“病人,你还好吗?请不要睡到地上。”
机器人充满电流的声音,唤醒了止役的意识。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洗手间地上,身边一圈窗户的碎片…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机器人将他扶到洗手间外面的床上,一边走一边说:“有好好的床不睡,怎么跑到地上了。”
是啊,有好好的床不睡,他为什么要睡到洗手间地上,除非他是被迫呆在那里的。
止役立刻就想到夭捺说的伪人三原则,这意味着:昨天晚上伪人进来了,并且消掉了他的记忆。
他连忙问机器人护士:“昨天有看到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在病房外面溜达吗?”
“我只看到你在外面转悠,我还帮你开了门。”
果然是伪人!
止役服下机器人护士送来的药后,便马不停蹄给夭捺打电话,直入主题:“昨天伪人进来了,还抹掉我的记忆,但是我用警察权限拿到了医院监控。”
“很好,你也别在医院呆着了,出来见面吧。”
“好。”
止役也担心医院里已经布满伪人的存在,出去聊是最隐秘的方式。
出于对自己记忆的不放心,他将监控、收集的机器人对话,现场证据譬如满地玻璃拍摄下来,放在一张芯片里带了出去。
夭捺约的地方是离医院一公里远的咖啡厅,按照她的说法,伪人很容易在吃饭的地方露馅,让他们来点单很容易点出三碗汤一碗酱这样的正餐组合。
止役坐进咖啡厅后,先是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又给夭捺点了一杯果汁,然后耐心等待起来。
再次失忆后,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地有些抵抗洗手间,所以从起床到现在都没上过厕所。止役趁夭捺还没有来迅速上了一次厕所,而后屁股跟钉在座位上一样,一直对着门口张望。
于是夭捺抵达约定地点的时候,就看到止役跟望妻石一样,眼睛都快黏在出入口上了。
她迅速看了一圈餐厅每一张桌子的点单,很好,没有特别奇怪的组合。
“昨晚怎么回事?”
夭捺一坐下来,止役立刻双手奉下芯片,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止役将所有的证据搜集起来,在科技的帮助下,即使没有记忆,他也能还原昨晚的危险过程。
这就是伪人的劣势,它们总以为改变记忆就万事大吉,却忽略了科技对他们的影响,赛博哪哪都是监控。
夭捺将这些东西看完了,抬头看向止役,淡淡地问:“所以你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地上。”
“对。”
“他打破窗户,消除了你的记忆?”
“监控上看,是这样没错。”
夭捺淡淡点了一下头,忽然话锋一转,问起别的问题:“你是怎么来咖啡馆的?”
刚刚还对答如流的止役忽然就卡壳了,明明说起芯片里有的内容时,他讲话还那么流利自然,模仿得跟真人似的,却连那么那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夭捺二话不说,抓起甜品叉就戳进了止役的喉咙里,那么微小的动作没引起附近人的注意。
止役也没有呼救。
这是当然的,伪人压根就没有死亡的概念,他定定看着夭捺好几秒,跟睡着一样趴在桌子上。
夭捺迅速扫了一圈桌子上的点单,一杯咖啡一杯果汁,搭配非常正常——证明在点单之前,坐在这里的人都是真止役,直到点单后才换了人。
夭捺收起止役的芯片,转身走进男厕所里,一个个隔间地踹门。
隔间里没有人。
止役不在厕所里。
难道他已经醒来逃走了吗,放任一个失忆的人在外面乱跑可不是一件好事啊。夭捺眉头紧蹙,拿出通讯器打算给止役打电话,却听到铃声是从马桶里传出来的。
马桶…?
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夭捺有点反胃。
她在想伪人诡异的行事作风,该不会看到隔壁人类冲马桶,就把止役塞进马桶里冲掉了吧?
她缓缓靠近发出声音的马桶,缓慢掀开马桶盖,却只看到一只从耳朵上硬拽下来的通讯器,上头还带着血丝,正静静呆在马桶的管道口,发出的震动扬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中计了…
夭捺反应迅速,立刻撑着隔间的墙壁,身体往上窜。
果不其然,她一低头就看到嗓子插着甜品叉的止役,正站在她身后,试图将她摁进马桶里。
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被塞进马桶里冲走的人就是她了。
夭捺一脚将他踹进洗手台里,伸手将甜品叉戳得更深一些,直接穿透了脖子。止役还在挣扎:“夭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止役啊。”
“好。”夭捺非常乐意给人一次改过自省的机会,哪怕对方是污染物,“你是开车过来的吗?”
“是…”
“去死吧,一公里还开车,浪费资源。”
夭捺一拳将伪人锤进洗手台里。
也不知道这位伪人要什么时候才知道,夭捺问的问题和测试他是否是伪人,没有半点关系,单纯只是想找个借口打它而已。
夭捺走出咖啡馆,刚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服务员大喊:“一杯番茄酱!”
厨房里的工作人员抱怨一般的碎碎念:“奇怪,今天怎么全是这种单?”
夭捺离开的脚步停住,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就看到一个个人模人样的人形物体坐在餐厅的每一张桌子前,桌子上都放着乱七八糟的餐点。
有点了一整杯酱汁的,有全买纪念品的,有将饭吃进眼睛里的…
简直就是诡异类人的大集合案例图。
我去…
夭捺衡量了一下,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多人,立刻转身朝外跑。
结果她刚跑了几步,就被一个婴儿模样的东西拽住脚腕,夭捺低头向下,婴儿也抬头向上看,夭捺正好看到它一上一下的眼睛分布,鼻子扭曲,嘴巴更是正反面长反,牙齿长在了外面。
“嘻嘻。”
诡异婴儿的牙缝里挤出了人类的声音。
下一秒,夭捺的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
空气中刺鼻的酒精味窜进夭捺的鼻子里,散发如清凉油一样的效果,让她从混沌迷茫中醒来。
夭捺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类似医院的地方。
她立刻伸手摸了摸身体。
奇怪,她明明记得,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掉了,生命力不断流失的感觉还残留在大脑里,难道联邦舍得花钱救她这种编外人员吗?
夭捺从床上坐起来,立刻感觉到身下有一个硬绷绷的东西,她拿出来一看。
是自己的笔记。
然而让她面色凝重的,不是都联邦0年了,居然还有人用纸币这么古老的记录方式,而是…本子上的第一页第一句话。
上面写着:我失忆了,失忆状态已经持续:6天。
什么,她已经在医院里呆了六天?
第95章
夭捺没有在这句话上浪费时间, 第一时间看向周边环境。
她正躺一张狭窄洁白的床上,被窝微凉,涂着白油漆的床沿试图掩盖上一名病人的痕迹。
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家具,只有一盏灰青色造型、冰冷的监控摄像头孤零零地挂在天花板上,时不时亮起崔绿色的光,像是一只人造的电子苍蝇。
这里是医院,夭捺的潜意识这么告诉她。
所以,她是失忆了被送进来了吗?
她住的是集体病房。
这间病房一共有四面墙,每一面墙都修造了同样的窄床,只不过床上的寝具一丝不乱,不知道是无人使用,还是人已经起床离开了。
看完环境,就轮到自己了。
夭捺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果然是病号服。
病房里没有放镜子这种锋利的东西,她没办法看自己的脸,但只凭借手掌摸自己的脸,就能发现她的脸还是这张脸,并没有突然变成其他人。
看来,唯一不记得的部分就是自己为什么会失忆,又为什么对呆在医院六天毫无印象。
检查完当下环境没有危险后,夭捺才继续看手里的本子,当然,她背过身体回避摄像头,现在可不是对一切都那么放心的情况。
——我失忆了,失忆状态已经持续:6天。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如果你对这句话十分陌生,请将数字增加1天,具体原因附后。
夭捺想了想,提笔将6这个数字擦掉,改成了7天。今天是她进入医院的第七天了。
她继续往后看。果然下一行就解释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发现我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只能将失忆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希望可以拼凑出失去的记忆。
首先这里不是联邦,而是一个名为赛博的世界,我应该是出任务死后来到另一个星球了,在这里我是一个有身份的合法公民(这是从我能住院治疗的事实上判断的)这是件好事。
截止到这里,应该是第一天入院时记录的文字,只简单记录了一下夭捺所在的赛博世界。
夭捺将这些文字细细阅读了一遍,合理的,难怪这里给她一种破旧感。
这里甚至连精神调节器都没有。
紧接着本子就翻页了,来到了第二天。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对第一页的内容毫无印象,于是我把那句“我失忆了”,在后面加上“目前已持续的天数”,希望能对后面的夭捺有帮助。
这样看来,刚开始,夭捺只记录了失忆的事实,她是从第二天开始才意识到记忆会重置,才在后面加了一个失忆的天数,用来记录自己在医院呆了多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