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果没笑话他精彩的脸色，从善如流地从周季洵手中接过手机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我是真的不懂怎么运营，接下来需要麻烦你了，记得给我打电话，让甄绍传话也行。”
她的声线很干净，露珠打在竹叶上的晶莹剔透，不含任何杂质，从始至终没有戴有色眼镜看他。
周季洵下意识去看她，对上她的目光后被烫到般飞快低下头，闷声不响地点点头。
甄绍在旁边嫌弃，“明天给你买新手机，工作需要别说些有的没的，你那破手机连网都上不了。”
“知道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季洵再推辞就显得不识好歹，虽然最后还是拒绝了甄绍送他回去的提议，只说离家不远可以走回去。
等人走过马路湮没在人群中，甄绍气笑了，“没想到这家伙还会说不，小爷从没被人拒绝过。”
“你对他有偏见？”辛果用的是疑问，下压的尾音确是陈述。
“也不是说偏见，女人你是不知道周季洵这个人，特别舔，为了钱让他干什么都行。”说话间甄绍见辛果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神中有一分可怜两分同情三分悲悯四分看地主家的傻儿子，第一反应就是借整理头发的动作摸脸上是不是沾了脏东西。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认为你可以去看看眼科。”趁人琢磨出什么深意来之前，辛果抬手碰了下他打太多发胶而硬邦邦的头发，转身往前走，“我们也回去吧。”
被落在原地的人摸了摸刚才被碰到的地方，短暂的接触没有留下对方的体温，指腹依然被熨得一热，连带着向四肢百骸侵蚀。
从来没有人摸过他的头发，陌生的感觉让人无所适从，却不讨厌，反而多了份隐秘的期待。
这个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特地算好时间等在门口，怕被人觉得太主动丢面子，又退回沙发上坐好，心不在焉地玩手机，好几次传来“you are dead，game over”的提示音。
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甄绍烦躁地绕着客厅走了好几圈，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要烦躁而更火大。
信息提示音短促地响了一声。
快步过去，屏幕上的名字叫人心情一扫烦闷，点开来是收款方24小时内未接收转账，阴云重新笼罩，气呼呼地发了条信息问她为什么不领。
回复来得很快，是一条语音：
【伙食费之前给过了，我在上班路上，地铁人很多不方便打字，你乖乖去学校，别迟到了。】
甄绍把编辑到一半的内容删除，来回好几次，终于点击发送：【明天你等小爷送你去公司，现成的大腿都不来抱，女人你傻不傻？】
看在被挤的份上，甄绍原谅了她早上的不辞而别。
【嗯，明天开始抱，以后你可没有懒觉睡了。】
甄绍心满意足地换鞋下楼。
昨天被说对周季洵有偏见，加上现在是合作伙伴，甄绍对隔壁班的周季洵多了些关注，发现他每次课间活动不是在翻垃圾桶就是去翻垃圾桶的路上。
“就算要捡废品，也该翻旁边的可回收垃圾桶，你在其他垃圾里能找到什么东西？”
话刚说完，周季洵从赃物里找出一本书，封面上沾着污秽，用纸巾擦去后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里。
甄绍看清书上的署名后一愣，“你的化学课本为什么会在这？”
周季洵没有回，埋头走了。
被无视的甄少爷难得没有生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所以他的东西总被丢到垃圾桶里吗？
校园霸凌。
这几个字毫无征兆地占据大脑。
原来真的是他存在偏见。
上午的课程结束，甄绍在厕所看到好几个人堵着周季洵，心有愧疚地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试图给人撑腰，“你们把什么东西冲走了？”
“这小子撞了人不道歉，就把他的饭卡扔了惩罚一下，反正里面就几十块钱。”为首之人推搡了下周季洵，毫不斟酌的力道让人踉跄了两步才重新站稳。
甄绍见状突然生气，“你白长这么高个不会打回去吗？”
大家被他的反应吓到，以往他可是从来没在意过周季洵。
周季洵依然默不作声地垂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甄绍骂了句什么后把人拽到食堂二楼，“以后午饭跟我一起吃。”
二楼是教职员食堂，虽然菜色和一楼的学生食堂一样，但甄绍用钞能力给自己捐了个小饭馆。
这一举动让渝中掀起千层浪。
风向很快变了，曾经参与霸凌的人纷纷道歉陪笑，唯恐周季洵在甄绍面前告黑状。
放学回家后甄绍把白天的事跟辛果一说，辛果没有意外，开派对那天就觉得他们对他的态度很奇怪，“他家庭条件应该很困难，而且被霸凌很久了，你以后在学校多照顾一下。”
“我一直以为他是为了钱在舔人家，被欺负也是自作自受，我好像做错了……”甄绍耸拉着脑袋，头发也无精打采的。
他并没有坏心思，这会垂头丧气跟被丢弃的小狗一样，辛果灵魂深处的母爱本能被激发，伸手就想揉他脑袋，抬到一半记起昨天刺猬头的触感，及时拐了个弯去捏他的脸。
和胳膊上结实的肌肉不同，两颊软乎乎的，正要再捏第二下，甄绍跟触电般猛地向后跳开，表情惊恐又无助，“你干什么？！”
说完觉得气势不足，前进一步回到刚才的位置，红着耳朵板起脸说，“女人，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
“怎么，要我帮甄大少爷灭火吗？”辛果忍了忍没忍住，瞬间破功笑场，和上妆后明艳大气高级感拉满的脸完全不同，笑起来毫不遮掩，自然不做作，有种邻家妹妹的可爱。
甄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默默背诵几遍辛果的身份证号，这女人年长他四岁多，哪里像邻家小妹妹了。
平静下来后，甄绍想到早上为了等她特地早起而牺牲掉的睡眠时间，开始秋后算账，“你早上为什么没有给我送早饭？”
“你家里没安排吗？”
“那些东西早就吃腻了。”
辛果代入他的性格和思维方式想了想，狐疑道，“想吃我做的？”
被戳中心思的人恼羞成怒，直接甩门而去，不出十秒又打开一条缝，丢下一句话，“明天我想吃面，做好了叫我。”
眼看门缝要被合上，辛果连忙叫住他，“先别走，我们一起到那边去挑水果吧？”
甄绍认为这是她给出的台阶，赶紧踩稳了，“真拿你没办法，小爷陪你去一趟。”
“……”
算了，你高兴就好。
第13章 十三本房产证
受限于经济水平和消费能力，村里没有专门的水果店，生活高于生存，连果腹都困难的时候谈不上物质享受，辛果只能拜托尤莉带她进皇城。
听了她的请求，尤莉十分迟疑，试图劝说他们皇城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样美好。
“出于个人的原因想去买些水果，尤莉姐，你就带我们去一趟吧？”辛果当然能预见贵族的奢靡生活，无非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甄绍恨不能立刻点亮救世主称号，也跟着说了几句软话。
见他们坚持，尤莉只能答应下来，出发前事先打好预防针，“等到了城里，一定要少看少听少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把自己当做聋盲人。”
她越是强调，甄绍越是好奇，即使他已经被辛果告知帝国制度下的残酷，想象出来的画面也是类似现实世界的封建社会，帝王暴政、贪官污吏、妻妾成群或者重男轻女。
“本来我要下个月才去买魔药，正好这趟一起拿回来，省了一来一去的麻烦。”尤莉回家推了辆四周有挡板的两轮木板车出来，见甄绍满脸新奇的样子笑着解释，“羊车被西格纳借走了，用这个凑活一下，我们走吧，早去早回。”
辛果轻拍甄绍的后背，给情商为0的人使眼色，“帮尤莉姐推一下车。”
甄绍从没干过粗活，也从来没有人叫他干过粗活，看了看辛果，细胳膊细腿的；又看了看尤莉，比辛果高半头，但看起来更瘦一些，最终卷起袖子去推车。
空车不重，只是门外汉很难控制方向。
甄绍摇摇晃晃地推着，好几次差点侧翻，有惊无险地到了皇城底下，尤莉怕他待会把人撞了，重新接过车来。
方才情绪紧张倒也没甚感觉，这会手指松开，立即有痛感袭来，整个手掌红红的，多处起了泡，火辣辣地疼。
尤莉怕伤他自尊心，假装没有看到。
娇生贵养的王子嘛，她理解的。
甄绍莫名感到委屈，拉不下面子找辛果用治愈魔法治疗，趁人没注意，偷偷把手攥进口袋，只委屈巴巴地盯着她的后脑勺，希望她看到，又不希望她看到。
辛果没有注意来自身后的灼热视线，仔细观察不远处城门口的情况，亲身站在城墙边远比在山上时看到的画面来得震撼，是一种人类镌刻在骨髓中的对庞然大物的惧怕。
厚重的城门没有打开，只在旁边设了道小门供人进出，有二三十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士兵守卫，进城的人不多，出城的更少。
“尤莉姐，进城要缴进城费吗？”辛果看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给钱时如丧考妣的心疼表情，猜测这笔费用不低。
尤莉双眸低垂，掩去眼底的讽刺，“毕竟要维持贵族奢侈的生活，只能各方各面的剥削百姓……抱歉，我不是在指责你们，能养育出你们这样温柔的皇族，原本应该是个很美好的国家吧，国内的百姓肯定很幸福。”
“……”这误会大了。
辛果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些银币，“这些够吗？是我们硬拉着尤莉姐带我们来的，总不能还让你破费。”
尤莉猜测辛果姐弟俩逃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财物，便没有推却，爽快地从她手心数走9枚。
没想到光入城费用就花了甄绍的六套衣服，也不知道里面的物价离谱到什么程度，如果太高，拉去现实世界售卖就不划算了。
辛果头疼地想着。
更让她头疼的是居然不是他们买不买得起，而是人家压根不卖给他们。连问好几家店铺都被赶了出来，哪怕辛果拿出足够的钱证明自己买得起，也被嘲笑他们的钱跟人一样带着股穷酸味。
“你们别太过分了！”甄绍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窝囊气，一拳砸在墙上，被反震得发麻，憋着一口气忍着没喊痛。
辛果看出他的倔犟，牵着他的手放下来，冲他摇摇头，“我们走吧。”
指腹的触感有异，她皱着眉把他的手翻过来，看到满手触目惊心的血泡，担心地骂道，“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傻吗？还是你觉得这样很了不起？”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甄绍别开脸，躲避让他焦躁的视线。
辛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里人太多了，你能忍一会吗？”
“这点小伤马上就会自动愈合。”
“你给我自动愈合一个看看。”
辛果怕血压上升，不再看他，转向尤莉说，“尤莉姐，我们陪你去买药水吧？总不能出来一趟什么都没带回去。”
“好，往这边走。”尤莉扫了眼表情逐渐丰富的甄绍，掩嘴笑了下，推着车凑到她近前，压低声音问，“我感觉他蛮需要安慰的，你真的不说点什么吗？”
“他的性格就是这么别扭。”辛果借旁边的玻璃窗看了眼跟在后面的甄绍，果然和尤莉说的那样满脸写着求安慰，但在她转过头时又全部收起来，绷着表情做高冷状。
到底只是个孩子，辛果叹口气停下脚步，待人走到旁边才把准备好的腹稿提到嗓子眼。
凄厉的叫喊盖过辛果不轻不重的声音，三人朝不远处看去，是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边羞辱边鞭打近乎□□还戴着手脚铐的女人。
鞭子不是普通鞭子，每次挥下都会闪动火光，落在皮肤上瞬间出现一道伴随着焦臭的血痕。起初女人尚能叫喊，随着伤势加重很快失去气力，只能抱紧身体蜷缩在地上。
甄绍最看不惯对女人动手的男人，“那家伙！人都快被他打死了！”
“别过去！”尤莉及时抱住他的胳膊，乞求般摇摇头，“……不要过去。”
周围的人见怪不怪地做着自己的事，那边发生的一切好像跟有人踩死一只蚂蚁般无足轻重。
尤莉说那个女人身上有标记，是贵族的奴隶，整个人包括生命都不属于自己。对贵族来说，低贱的奴隶连狗都算不上，不过是卑劣的玩物。贵族的权柄不容许侵犯，如果甄绍冲出去救下那个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的女人，很快帝国军就会踏平卡卡吉丘村。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甄绍被扼住喉咙般看着尤莉的眼泪，瞳孔颤动，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她也是想救人的吧。
污秽的辱骂声停止，想来那个男人还是很中意女人的脸的，捏起她的下巴狠狠在唇上咬了一口，尝到血的味道后半眯起眼睛，吩咐身后的人把她带去治疗。
辛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冷静，抿着唇目睹女人被扔进马车带走。
闭了闭眼，压下深处涌动的暗色。
这一变故让三人无心说话，一路沉默地来到魔药铺，老板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货架前和客人介绍各色药水。
接待他们的是眼睛长在头顶的店员，即使尤莉陪着笑忍受他的奚落，也依然没让她踏进大门一步。
尤莉早就习惯了他们的态度，如果被骂几句就能买回对村民来说非常珍贵的魔药，她甘之如饴，反正被讽刺又不会少块肉。
甄绍捏着拳头没有上前，经过刚才的事后怕说错什么给尤莉添麻烦，但这些人丑陋的嘴脸他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如果……自己强大一点就好了。
辛果担心他遭不住心理压力，双手包裹住他的拳头，无声安慰。
这时有个服装制式明显有别于他人的年轻男人走过来，店员迅速变幻一张谄媚的脸迎过去，唤着冒险者大人。
辛果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冒险者。
男人嘴唇发白，单手捂着腹部，掌下的布料有几丝红色晕开，他没有多做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中级治疗药水。”
受伤的话找治疗系魔法师花费的代价很大，别说治疗系魔法师少之又少，等千辛万苦找到一个，伤口早已恶化，小命都不知道还在不在。
治疗药水的效果没有治愈魔法强，胜在便捷又便宜，和固定位置的npc一样可爱。
老板对有身份证明的冒险者态度还是很和善的，解释治疗药水存货不足，剩下的一些要留着以备皇宫征用。
魔王军随时可以会进攻，这个理由很充分，男人不想浪费时间，离开去找下一家魔药铺。
脑海中有计划生成，辛果连忙追了过去，途中把甄绍之前打来的钱全部换成金币，解锁中级治疗魔法并将等级一口气拉满。
男人受着伤脚程慢，很快被追上，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足自己胸口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