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没受伤，只是刚才我传错了地方，让你担心了，非常对不起，我看到花园应该是被我毁了。”
“花园没关系。你传到哪里去了？有危险吗？”
艾利亚斯拉住她的手，摇头：“没事。”
随后故作轻松道：“好香啊，你做了什么菜？”
付敏狐疑他的转换话题，但他不想说，她便不追问，回道：“一些我家乡的菜式，很久不做饭了，有点手生，你尝尝看，吃得惯吗？”
两人在餐桌边坐定，付敏向他介绍着菜品，他一一品尝，夸赞道：“很好吃。”
“真的？”付敏笑眼弯弯，和他一起开始享用午餐。
也许是今日吃着家乡菜，付敏的话也变得多起来，席间夹杂些有关她故乡的闲谈。
艾利亚斯边吃边仔细听着，由她的只言片语中，一窥她的过往生活碎片。
只是......
都是些寻常生活小事，甚至都没有她生活中的其余人出场，彷佛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
艾利亚斯今天已经知道了，她不是。
察觉到艾利亚斯凝眸细听，她回过味来，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都是些无聊的小事。”
远比不上他的经历精彩。
艾利亚斯摇头，即使是微末小事，对他来说也是求之不得，如此便可一点点，窥见她隐秘的过去。
他看她一会，唤她：“敏敏。”
“嗯？”
“你下午想做什么？”
付敏想起来上午的打算：“我们下午去海边怎么样？”
艾利亚斯有些意外：“可以吗？”
“应该没关系，我想去捡些贝壳，艾利，你看我们这两天把屋子装饰一下怎么样？”
艾利亚斯低头收拾餐具，长睫敛住情绪，半晌才抬起头，对她微微笑道：“好啊，我们晚餐就在那边吃，怎么样？”
付敏也跟着笑起来，问：“那我们怎么去？”
这是在暗示他带她飞过去或者传送过去，但艾利亚斯并没有把握，闻言有些愧疚，结巴道：“我，恐怕我还不行。”
付敏轻笑：“我随口说的，开车去吧！”
她居然逗他，艾利亚斯心中炸开一团团膨胀的喜悦，与之前的担忧搅作一团，他闷闷地点了点头，和付敏一起清洗餐具，再为晚餐外食做准备。
“在沙滩上烤鱼怎么样？”她提议。
“好。”
付敏饭后总会有些神思倦怠，以往在山上吃过午饭，她可能就在树荫下睡上一觉，现在艾利亚斯开车平稳，路途微微颠簸，更加催得她犯困。
与他闲聊几句，女人的声音逐渐隐没下去，艾利亚斯专心开车，但余光时不时瞥向她，见她闭目睡去，他脸上伪装出的轻松才一下子消散不见。
他想起了刚才传送的插曲。
他能精准找到付敏的所在地进行传送，是因魔法感知，能够捕捉到对方所处的空间，进而进行定位传送。
然而他上午只飞到山腰，往上还有些困难，正想着多多练习几日，许是连日的练习，他有些疲累，于是便传错了位置。
是当初救下付敏的悬崖不远处，狭长的山缝之间，有一处浅湾。
崖间海湾里，搁浅着一艘小船，桅杆折断，船帆不知所踪，船身倒没有太大损伤。
他马上察觉到，这船有付敏的气息，怪不得他会辨错方位。
他将船拖上岸，栓在一块岩石上，上船察看。
她曾说过她是租船出海钓鱼，遇上风暴，但这船上却没有任何渔具，也没有其余私人物品，只有一个装在防水袋中的小木盒。
船翻后，渔具被冲走，只留下个小木盒的可能性，挺低的。
木盒外形古朴，一看就是传承于时间长河里的东方古国，是属于那个东方姑娘的物品。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他抗拒不了一窥究竟的诱惑，于是他旋开木盒上的搭扣，打开了盒子。
木盒最上方有一叠照片，艾利亚斯紫眸骤缩。
最上方的那张，是付敏和另一个容貌年龄相仿的女人，她的模样比现在年轻许多，两人头靠头，明媚笑容张扬肆意。
他一张张翻看过去，大多数是合照，偶有一些单人照片。
其中一张，付敏身穿浅蓝色的连衣裙，站在一株高树下，笑容清隽，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触相纸上的女子。
她究竟为何出海？
思绪回笼，艾利亚斯叹了一口气——她的内心，比他想象的更为封闭。
两人相处半个月，她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往，也就是刚才午餐时，才多说了几句，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关于照片上另一个女人的任何信息。
车子徐徐驶入白塔范围，艾利亚斯将车停在白塔阴影里，静静地凝望着沉睡的女人。
白塔前方不远处，一条长长的滩涂，延绵数公里，沙粒更为细腻，他一直都想带她来看看。
而更远一点，海面看似平静，却又像在酝酿一场新的风暴。
只消一处气流变化，便可触发蝴蝶效应，掀起惊天骇浪。
他不止看到了木盒最上方的照片，他还继续往下翻动了，照片下方有一个小罐子，再下方则是一封信件。
即使被装在防水袋中，但经历了风暴，木盒还是有些渗水。
于是他在无意窥探下，被动看见了信件上的字句。
虽然只有一瞥，数个字眼，但已经足够组成了足以令人震撼和后怕的话语。
——遗书。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
他愣在当场，不忍卒读。
是谁写下的遗书？
照片上另一个女人？
还是......
敏敏？
第11章
海鸥和浪潮的声音忽远忽近，付敏睁开眼，逐渐清醒过来，发现车已经停在白塔前。
她刚一动，靠在车前的艾利亚斯便察觉了，他回头，隔着车前窗对她笑道：“敏敏，你醒了？”
此刻应是三点左右，太阳不烈，偶有层云。
这些日子都是难得的晴好，就连艾利亚斯的工作都轻松不少，因此非常幸运地拥有更多时间，得以练习飞行和空间传送。
她小幅度地伸了伸懒腰，从车上跳下，手搭凉棚，仰头看了看白塔。
“这就是你工作的白塔？”付敏收回目光，问，“我能上去看看吗？”
艾利亚斯走近她，点点头。
原来都是通过望远镜或者站在山顶望见这白塔，现在真的登上塔顶，又是另一番风景。
离海更近。
塔顶有生活痕迹，看得出来，艾利亚斯经常在这里消磨时间。
付敏跟着他，在塔顶围栏边坐下来，将小腿伸到塔外，展目望向海面。
突然，视野之中出现了一群劈浪前进的黑白鲸群，背鳍在水面时隐时现。
她仔细看了两眼：“艾利，看！是虎鲸群吗？”
“对，领头的那只就是救你上岸的首领，名叫奥卡。”
“如果我能出海，跟它们道一声谢谢就好了。”
艾利亚斯侧头认真看她，她当然不会察觉到他心底的暗流汹涌，激荡情绪，一切都小心地深埋在他淡紫色的双眸里。
“会的，慢慢来。”
“嗯。”
艾利亚斯伸出手去，将她脸颊上被风吹乱的碎发拂开。
他指尖彷佛也带着紫色的闪电，轻柔的触碰下，电流涌动，付敏白皙的面庞上浮现红云，她伸手将头发别至耳后。
艾利亚斯见她害羞，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鲁莽冒失，收回了手。
褐眸望过来又转回去，她轻道：“谢谢。”
艾利亚斯笑道：“在你能亲自去道谢之前，我已经替你说过了，你也已经还了我好多好多句谢谢和抱歉。”
他突然开起玩笑来，付敏歪头侧目看他，也跟着笑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语句被揉散在风中，艾利亚斯伸手去牵她的手：“走，下去捡贝壳吧？”
“嗯！”
两人下了白塔，从车上取了袋子，沿着道路下到沙滩上。
付敏索性脱了鞋，放在台阶上，催促艾利亚斯也脱掉鞋子，和她一起光着脚上沙滩。
果然有不少贝壳，不过付敏不太认识，捡一个就问一次，之后懒得问了，只要摊开手掌给他看，艾利亚斯便会自动回答，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不一会两人便收集了满满一袋子各种漂亮的贝壳和海星，艾利亚斯提在手里，叮叮当当的。
海浪徐来徐去，付敏玩心顿起，拉过艾利亚斯道：“艾利，我们来比赛吧？”
“比什么？”
“比谁闭着眼走得直。”
艾利亚斯有些不解，他根本不懂得为何人类会花大量的时间玩耍，以及这个游戏的作用是什么，但付敏这么提议，他便乖乖照做，就像之前的散步和看风景一样。
平静的日子里，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幸福。
“这样走。”
付敏示范后，让艾利亚斯先走，不愧是敏锐的龙族，她望着沙滩上笔直的脚印，叹道，“我认输。”
很久以后，艾利亚斯才从人类的电视剧和综艺节目中了解，人类社会有一种“绅士”，会特意在游戏中让女孩子赢，以博取她们的欢心。
但显然，现在的他完全不懂，付敏也不会在意这种事。
比赛认输是一回事，但退赛是不可能退赛的，她闭上眼，对艾利亚斯道：“我要开始了。”
结果她果然走得东倒西歪，艾利亚斯一开始还站在旁边笑，越看越不对劲，赶紧上前用手臂虚虚围圈住她。
待付敏走了十步睁开眼，没教自己不稳的脚步绊倒，倒被离得极近的男人吓了一跳，扶着他手臂跌入他怀中。
付敏捂住脸：“不要笑话我。”
男人呆呆望着她红透的耳朵：“不会笑。”
他果然没笑，只是呼吸紧促，胸膛起伏之间，他猛然后退，极力控制力道将她轻推开，而后他的胸膛中心亮起光斑，已然躲闪不及。
付敏讶然的目光投来，惊呼一声：“艾利，你的......”
风在加速流动，紫色闪电瞬间出现，将男人迅速包围，他的身影骤然消失。
小屋后院，上午才惨遭狂风摧毁的花园上，躺着一头巨大的银龙，他四肢的挂着碎布，非常狼狈。
艾利亚斯闭着眼，羞愤和难堪充斥心间，刚才心绪起伏过大，差点直接在她面前化形，好在他空间传送已经练得非常熟稔，在化形时传送回来。
稍稍平复，赶紧揪了几片新鲜龙息草叶捻出汁液，抹在胸口，适应麻痛过后，他进屋擦洗换衣，再次传送回沙滩。
“艾利？”
被抛下的女人站在原地没动，担心得不行，第一时间发现他传送回来，才放下心，赶紧上前问道：“怎么了？”
艾利亚斯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歉：“我刚才突然没控制住，传送回小屋了......把花园彻底毁了，对不起，敏敏。”
付敏拉着他上下打量，确定他无碍，闻言松一口气：“是和那天晚上你突然传走那样吗？你没事就好，花园不要紧的。”
是和那天的状况一样，只是现在无法再次遮掩过去了。
面对她的目光，艾利亚斯头皮发麻。
此刻空中云层飘过，遮蔽日光，温度下降，海风阵阵，他眼尖地看见付敏胳膊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冷吗？先回车里坐会吧！”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付敏在车里坐定，继续追问道，“是因为我吗？”
随着两人的相处，艾利亚斯对付敏的印象，从一开始的小心谨慎、柔和顺从，变为了现在的坚定不移。
有时候，越是柔和的人，越有出人意料的韧劲。
即使他上午才不小心窥见了，她可能曾经有过的脆弱动摇。
艾利亚斯只好半真半假地回答道：“也许是因为我要从亚成年转为成体了，所以变身和传送不太稳定吧。”
付敏怔愣，瞪大双眼看向他。
她满脸通红，却与之前的几次羞涩不同，而是充满了尴尬与自责，她磕磕巴巴，不成字句：“你....咳，你未成年？！”
第12章
与前同理，作为龙族，还是连龙族社会规则都不清楚的弃儿，艾利亚斯对人类社会的基本规则更不清楚。
成年人与未成年人暧昧，这放在哪个公国都是要被唾弃的。
因此付敏态度的迅速转变，教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还在解释：“是亚成年，不是未成年。”
但对于付敏来说，这就是同一个意思，尤其是龙族的寿命比人类长多了，他所说的亚成年，或许离成年还有个几十年呢！
“你，你究竟多大？”
艾利亚斯在对方严肃的目光里，带着些讨好，回道：“我大概，大概五十岁了，我马上就成年了。”
付敏以手抵额，又体会出他语句里“大概”这个词背后的深意，有些心软，缓了缓气息，半晌抬眸道：“那你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艾利亚斯心中一暖，抚了抚心口，保证道：“敏敏，你放心。”
末了又添上一句：“你带上龙息草，没事的。”
结果越说越错，付敏看他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想解释，又被他的补充吸引了注意：“我之前就想问，龙息草可以抑制你变身？你有用过吗？有什么后遗症？”
情急之下，她想去扒他的衣服看看，但马上想到他的年龄问题，止住了动作。
艾利亚斯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为好不容易与她变得亲近、得到了走进她内心的机会的现在，带着近乎祈求的语气道：“敏敏......”
付敏犹豫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明明如果只从时间维度去看，对方比她大好几轮，根本不能算未成年，况且他长得也不像，跟她完全是同龄人的感觉。
所以她没有领悟到这些语句中的真相——她们正处在一种摇摇欲坠的关系中，比她想象的道德层面的禁忌更为危险。
由于信息的缺失，艾利亚斯外形的迷惑性，以及他的有意隐瞒，没有人知道他是亚成年体。
否则公司和劳伦船长不可能放任他留着人类雌性共居孤岛。
甚至他自己，因为成长过程中的虐待，也根本不清楚，龙族成年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是一头普通龙族，成年当年会发/情，会从领地周边寻找同样处于发/情/期的雌龙，献上领地与财宝，追求对方，与之交往，然后顺利结合。
如果不顺利......则会激起双方的敌意，最终结果是一方被另一方侵占领地，驱逐流浪。
甚至造成死伤，也是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