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座之外不值一提——十鎏【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21 23:03:39

  被再一次推开。
  沉湎注视的目光怔住,停顿片刻,向上去寻她的眼睛。
  对比起他仍是狼狈的急喘迫切,她好整以暇得多,眼里犹有情.欲残留的水光,已逐渐被冷静取代,看着他,命令的口吻:“没有下一次。”
  虞兰时被情丝缠乱的脑中重复这句几遍,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次两次的乘人之危已经踩到了她的底线。甚至,她给予她的耐心,已经超出自己最好的预期。让他在无穷尽的惶惑之中,抓着这点甜头不放。
  但再是不放又能如何?
  他垂下眼睫,低头平复喘息,规整墨发起褶,眼尾薄红,抿唇不语。先前助长他凶悍的夜雾,倏忽就也成了他此时可怜模样的帮凶。
  巷中一时静谧。
  忽然,极轻的一声响动,落在不远处,是什么东西从高处跳下。虞兰时以为是野猫,不甚在意,正欲开口,突被今安捂嘴扯了过去,避入拐角处。
  凝神细听,不远处的声响未停,在周遭起落有序——是脚步声。在城中人人都沉浸于盛大狂欢中,有人格格不入地,行进了这段暗巷。
  “抓到人了吗?”低沉的男声响起。
  早在这句话响起之前,今安已经揽着虞兰时藏进了两段墙头夹困的更黑暗中,紧紧相贴,在巷角挤成一片相融的阴影。
  “……没有,那小子太机灵,藏得严严实实,我不好抓他。”又一道男声。
  静下一瞬,最开始那道男声再次响起:“尽快解决。”
  寥寥几句,已经道出不为人知的秘事开端。
  今安想起曾经有人和她说过的话:“当一座城池陷入狂欢,人人的目光只去看繁华之上。那么底下藏匿着的最肮脏,就会借机猖狂。因为此时,无人注目黑暗。”
  这就是她今夜来此的缘由。
  一下又一下的轻履声,落地,靠拢,聚集。又有几人到了这里,声息此起彼伏,常人觉得浅淡不可闻,却在今安耳中交杂成乱响。
  她凭借着这几道气息的远近轻重,判断其所在方位、人数,知道了他们在来此之前,已经过了一长段的奔波跋涉,因此气息沉重。
  习武之人的五感何其灵敏,今安能窥探到这些,那些人但凡谨慎些,也可以。但不知是被黑暗放大了自信,还是被远处接连的欢呼浪潮所蒙蔽,想当然地认为这条偏僻暗巷无人,更不知道只要再往前走几步,拐过里面最暗的拐角,就能看见在此相拥交颈的二人。
  虞兰时从对话当中也察觉了不同寻常之处,更知晓了这些人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他急促的喘息埋在今安颈侧,竭力缓和着。
  距离过近,二人全身上下几乎嵌合得严丝合缝,细微的一丝不对劲,都在随着起伏的呼吸,越发突兀地告知对方。
  他身上情焰的灰烬未熄,火辣辣地烧红了他自己的颊侧耳根,想退后一些避开腰下。未及动作就被今安死死拦住,警告地看他一眼。
  幸而,巷外从未停歇的锣鼓喧嚣由远及近,声浪冲涌而入,掩盖了这些无法自抑泄露的情动。
  那一处的杀机越显机锋。
  “罗仁典这回的胃口忒大。”有人唾了一口,语气恨恨,“还敢给老子摆脸色,他以为他是谁,不过就是——”
  剩下的话似乎被人截住,只余下不甘冷哼声,随后又是最开始的那道男声:“他再是不堪,仍是这座连州的当权者,也是你明面上的主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般沉不住心性,怎么在他面前不露出马脚?”
  男声沉稳有力,几番在此中号令周旋,俨然是这群人的领头。话落,先前那个不甘的声音再次响起:“属下知错!”
  随后就是几条线的简略布局。话语多是半掩半露,不言真意,该知其后是早已布下的一番大棋,此时只是中间复盘再次捋正支线。埋线之深,竟遍布连州,甚至隐隐伸手到州外。
  许是匆促会面,这行不速之客来去匆匆,转眼就有几人先后受命告退,巷中只剩下那位领头与两个手下。
  “洛临城的线可能再接上?”是那个领头。
  今安心头一凛,瞳眸于黑暗中光芒明灭,侧头去听那边的回答。
  “需要一些时候,如今洛临守备不同以往,防得厉害……可惜了,虞府那颗钉子,被弄死在定栾王府里,他倒是忠心耿耿得很。”
  “能为主公而死,是他的荣幸。”
  远处的喧嚣渐次静寂,这一处黑暗中少了许多嘈杂,余下响动尤为鲜明。虞兰时的喘息平息下来,顺着今安抚在他背上的力道,去放缓再放轻。
  如此,还是吵闹。
  剩下几人也动身要走,忽然,其中一人停下脚步,转头,于漏进的一束薄光照上黑巾紧裹的面目,一双细长眼睛锋芒毕露,看去巷中深处。
  这一段巷子平直无岔口,尽头是死路,本是密谋的好地头。现在才发现死路与他们的位置中间有处拐口,太黑又卡在视线死角,刚刚竟然没有留意到。出于生死搏杀出的本能,他觉得那里……
  其余人发现他的动作,纷纷停下:“怎么了?”
  沉寂一瞬,“没什么,走罢。”
  衣袂猎猎摩擦声,渐远、消失。这里彻底地沉静下来,只余无边黑暗靠拢。
  虞兰时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正要松,今安在他耳边极轻极轻地以气声道:“把你的帽子戴好。”
  他有些疑惑,仍是照做,白纱罩下一切更是朦胧,今安已将狐面重新戴好,随即向他伸手——
  一下推力,将虞兰时推去另一边,重重撞上凹凸墙面。耳边风声骤疾,再抬头,今安已和一道黑影战在了一处。
  “果真有人。”是那个领头,他蒙面持剑,于暗夜中瞬息劈下数道寒光,“还是个女人。”
  巷中堆叠不散的厚重黑雾,被剑身反射的月光极速切割又极速聚起。寒光黑雾飞快交织幻影,将对战的二人包围其中。
  黑衣人急欲快刀斩乱麻,将不知窥听了多久秘辛的藏匿者快速解决。不管此人是出于何等目的什么来头,断断不能留下活口。
  今安没有带剑,对手也绝非等闲,不然他怎么敢在同伴离开后,只身过来擒人。胆大,也的确艺高。
  剑招毫不花哨,简洁至极,直取心口,一击不中立即往上刺向颈脉,招招皆是杀手式的一击毙命。红衣下裾翻飞如莲开,借着窄巷两墙游走起落,次次在身后长剑几要追上刺入之时,险之又险地避过。
  此番数十招过,长剑之利也确实将对方困于方寸间,却教她连连溜走,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
  不知何时巷外欢呼声又起,这厢杀意成无形刃,破空声重过鼓点。
  那头的虞兰时心急如焚,却也知自己此时就是个拖累,不敢妄动。黑衣人也察觉到了,胶着间他剑锋一改,就往角落里长袍拖沓的人刺去。
  今安早防此招,回身缠住。黑衣人正中下怀,冷笑连连:“竟然还带了个累赘。”
  累赘绊住了今安的手脚,回避之时还要防止剑尖转向另一边,再不能离远,干脆转身而上,迎面踏入杀机包围圈。
  战圈缩小,掣肘走位。剑锋数次仅差一厘刺进她的命门薄衣,黑衣人战意狂飙,下手越见狠辣。
  猝然间,剑锋划破红衣,黑衣人欲乘胜而击,却见那张狐面不退反进,瞬息逼近,同时持剑的手腕忽感一下剧痛,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她竟拼着一剑之伤,于他得意的刹那,反手折断了他的腕骨。
  一角红布悠悠落下,随后长剑失力当啷掉地,响动掩埋进前头爆起的喝彩喧嚣中。
  胜机已失,黑衣人当即作势撤退,在今安追来之时突然爆起,转身疾速掠向角落里的虞兰时!
  今安一惊,再追已是不及。
  黑影逼近,钳手成爪抓向虞兰时帷帽下的脖颈——弄死一个算一个,真是个废物,连阻挡的力气都没有,就跟碾死只蚂蚁……
  像死猪肉被刺穿的噗呲一声,而后有什么溅到眼前,猝然成流滴落鞋面地面,滴滴答答,接连不断,浇起一阵血腥味。
  黑衣人浑身僵住,满眼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胸前——通身漆黑的匕首扎进他的心脏处,被一只冷白手掌握着,丝毫没有颤抖地,还在往里钻动!
  羸弱白衣底下,到底是人是鬼?
  那道黑影突然踉跄退后,避开几步,随后攀墙而上,纵去了另一道墙后。
  而那边的虞兰时被攘在地,尚存呼吸。
  杀人不眨眼的人何以放过了到手的东西?心生疑窦,今安几步上前查探:“你……”看清情状后微微瞠目。
  他靠在墙上身形佝偻,昏暗光线下,隐隐看见他胸前白衣染着一大片暗色,手上握着什么东西,正在往下滴落黏稠的液体。
  今安看清那柄熟悉的漆黑匕首,伸手握上他的手腕,另一手去掀开他头上的帷帽。
  借着清薄月色,他抬头望来的眼中满是碎裂的光,连带嘴唇一并颤抖着:“我、我……”
  连鸡都没有抓过杀过的娇贵公子,头一次亲手刺人,何等心境可想而知。
  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连做了半个多月的噩梦。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触上他的脸颊,抚慰手下寒凉的温度,今安难得放柔目光与他对视:“你做得很好。”
  被紧握在掌中的匕首掉地,他喉咙一声轻呜,染血的手心攥上她腰间布料,侧首往她颈侧埋。
  今安抱着怀里人,目光沿地上那点点连绵不止的暗痕,一路望去隔墙后的无尽夜幕。
第66章 無星夜(二)
  燕故一和小淮姗姗来迟时,虞兰时正垂眸望着今安腰间被划掉一角的衣裳拧紧眉头。但凡剑锋再快一点,或者她躲避慢一点,这里的皮肉就会被破开一道深口。
  光是想象,就令他无法容忍地生出满心戾气。
  那一刀应该再深一点的。
  赶到的小淮一声惊呼,冲上前推开了他,满脸焦急地围着今安团团转:“王爷,王爷你没事罢?”转头看清虞兰时的脸,一下惊讶转而咬牙切齿,“怎么又是你!”
  阴魂不散的狐狸精,每次遇到总没好事。
  随着来人挡开,原本握在手中的柔滑布料一散,虞兰时神色凝滞片刻,拈了拈指尖背手去身后,抬眸看向不速之客:“燕大人,小淮公子。”
  小淮不吃这套:“少跟小爷套近乎!”
  燕故一跟在后面徐徐而至,手上提着个小灯,灯面上画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是小淮看中玩过就不要的,此时在昏暗中摇摇晃晃,浮着明光照亮了三步开外。他轻斥一声:“小淮,不得对客人如此无礼!”对虞兰时略一点头,转去向今安轻声告罪。
  客人二字分出亲疏。
  二人一来,就将虞兰时挤到了角落,窄墙投下的阴影笼罩了他大半身形与面容,耳根至下颌一条清冷骨线袒在月光下,刻成尖刀。
  虞兰时静默片刻,视线一挪,看到了脚边被弃于地上的匕首,周遭一片灰土都成暗色。他捡起匕首,在肮脏不堪的衣裾挑了块尚算干净反复擦拭。先前温热淌下的血液已变得冰凉黏腻,斑斑沾在刀身上,又干涸在他手上,如何也擦不干净。
  只有浓重的腥气涌动在鼻喉间,令人作呕。
  以前看着就觉得很脏,如今亲手将利刃送进他人胸膛,那不堪一击的皮肉底下的腻浆涌出,不分青红皂白地溅得到处都是。果然很脏。
  时地不宜,今安将方才的事三两句简略说出,目光越过燕故一与小淮肩头,投向那抹笔直立在角落的身影。
  灯光不至的昏暗几乎吞噬了他,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在轻薄月光下伸展,镀着鲜红的壳,无一丝胆怯颤抖地,指尖轻轻划过薄薄刃尖。
  这一点动作细微落在今安眼中,针扎一般。
  像是在试探锋利,又或者是,回味。是刽子手临刑前的试刀,抑或是,人头落地后的拭刀。
  今安目光复杂地从他的手中挪开,掠过白衣上的一大片深迹,看上去。
  夜色错落分割着那张侧脸,低垂的睫毛阴影密密,掩去眸光,扎在眼下,寡白面颊显出冷硬的玉石质感。与平常他面对她时的观感大相径庭。
  感觉到注视,那簇密睫轻轻一颤,抬睑看来,对上她的目光,一怔,随即弯起。那些在黑暗中昏昧不清的东西,漏成了光。
  燕故一提灯在巷中走了一遭,光亮所至皆照出一层浮烟,灰白地上与粗粝墙角有不同痕迹的打斗,最显眼的还是地上的血迹,犹带湿润腥气,延绵到隔墙后。
  正此时,风声一变,两道黑影于高墙跃下,单膝跪见。今安指向地上:“跟着这些血迹去查查到了哪里。”
  “另外从今夜起搜查全城,举凡有人买伤药和请大夫,尤其是治断骨和利刃所伤的,一律查清。着重注意罗仁典身边那些人。”
  黑影受命而去。
  燕故一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虞兰时:“那他又如何安排?”目光在虞兰时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身前那大片血迹。
  原因可想而知。
  小淮刚想缠着今安丢下这只狐狸精,忽儿眉头一皱,看去虞兰时脏手上那柄眼熟的匕首:“这不是——”看清后猛提声量,“这不是王爷的吗?你偷了?还弄脏了!你这个——”
  小偷二字未出,消失在了虞兰时的低笑中,他脉脉看向今安:“是王爷送我的。”
  小淮:“……”好气!被燕故一揪着辫子提去后面,少些丢人现眼。
  今安看向虞兰时:“你能……”自己回去的罢?
  话未出口,虞兰时看出她的打算,上前一步快声道:“我刚来裘安城,人生地不熟,也不认识路……”
  今安:“……”
  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不要脸!”小淮又怒了,上前瞪他,“你说的这些话谁信?做什么总是缠着我家王爷!”
  被虞兰时无视了个彻底,只看着今安:“我想跟着你,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了这句。
  “添不添乱,可不是虞贤弟你能说了算的。”燕故一上前,挥扇隔开他的注视,朗声道,“一则你无身手,遇上今夜此等状况就只是个拖累,什么忙也帮不上。倒不是责怪你是成心,但若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又何必呢?”
  有理有据,尤其在亲证后,丝毫无法反驳。也没有人反驳。
  虞兰时在满场默认的寂静中抿紧了唇面。
  “二则,我方才在街上看到好大一支队伍在寻人,若是所料不错的话,此时应该快到——”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巷口便有嘈杂声渐近,随即一支燃烧的火把晃入,后面火光紧跟汇流往这里来,还有此起彼伏的“前面是不是有人?”“好像是有……”“看看是不是表……”“是表公子!是表公子!找到了!找到人了!”
  那盏小老虎灯偏偏在这时全照在了虞兰时面前,甚至刺痛了他的眼,燕故一含笑望他:“应该就是来寻虞贤弟的了。”
  不算长的巷道转眼被火光映亮了半段,今安收回目光,转身往巷尾走去:“故一,小淮,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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