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易七世是我们的敌人,或者说,法兰克国王是我们的敌人。”威廉说,“哪怕是我娶了玛格丽特,我也不会对她的父亲和弟弟有丝毫手软,所以我真的没有因为玛格丽特的事责怪你,相反,是我应该愧对你,我让你背负了这份压力和带毒的礼物。”
“诺曼底,玛格丽特,托马斯,他们本来都是你的。”良久,他才缓缓道,“可你把他们都给了我,而我只是付出了小小的名誉损伤,而这点嫌疑是可以被慢慢洗刷掉的,威廉,你不需要对我解释什么。”
“可我总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而非理所应当地认为你应该承受。”威廉深深吸了口气,“亨利,我害怕你恨我。”
就像对你,我不是次子,所以我不理解你的苦恼,我没有采取正确的方式对待我们的兄弟关系,然后,你恨我......小亨利感到自己的脑海在激荡,同时又慢慢地渗出酸涩的庆幸,他猛然抓着他的手:“你可以使用我,驱使我,只要你爱我。”他急迫道,“哥哥,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一直都爱你。”威廉说,而小亨利也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看着他弟弟,威廉觉得他在处理家庭关系上或许也没有那么差劲,至少他的感情和态度对他的家人而言是重要的,他不介意他面对的情感关系有多么复杂,只要他被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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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2年6月11日,亨利二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正式加冕他的长子为英格兰国王,并命令他在英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所有的封臣对他们的新王威廉三世效忠。
尽管自去年的刺杀风波后王储一直深居简出,但从加冕礼上的表现看,他显然已经从重伤中恢复,亨利二世的种种隆恩也并非是给病危儿子的安慰奖,而是真情实意地想要和儿子分享权力。王室中,这样的父爱实属罕见,尤其是出现在亨利二世这样专断的国王身上。
和他光彩四射的弟弟们相比,威廉三世显得清秀沉静许多,而在接受封臣效忠的过程中,他的一应表现也无可挑剔,编年史作家们赞叹他“具有国王应有的风度和宽宏”,在英格兰国王的封臣眼里他们的少王显然是一个值得爱戴和信任的君主。
在英格兰国王的加冕礼结束后,埃莉诺又提出要将威廉立为阿基坦的共治公爵,还处于对儿子父爱上头中的亨利二世也同意了这个决定,但涉及到阿基坦的归属,路易七世就有话要说了:“新任阿基坦公爵应向国王效忠。”在阿基坦开始准备册立公爵的仪式后,巴黎方面写信国王,“这是例行的管理,国王当然尊重封臣的权利,但封臣也应恪守对国王的誓言。”
在路易七世的算盘里,他显然是希望借此消弭他涉嫌谋杀威廉的嫌疑,对上帝发誓,他真的对此毫不知情,他已经后悔庇护流亡的托马斯·贝克特以致招惹现下的祸事了。
然后令路易七世措手不及的是,威廉拒绝了这一要求。 “我为什么要效忠一位想要谋杀我的国王?”威廉说,“长期以来,他挑唆我们的家庭,庇护我们的敌人,他无权对我继承母亲的领地大放厥词,更无权要求我的忠诚,他是时候承认我们家族领地的独立了,如果他不承认,那就等着我们家族的军队来到巴黎的王宫中'恳请'他承认吧。”
他没有通知亨利二世这件事,事实上,从他要求亨利二世给他加冕开始他就在谋划这件事,如果老王和少王使用一模一样的纹章,谁又分得清下令的是老王还是少王。当亨利二世收到路易七世愤怒的回信后,他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以他的名义和路易七世正式开战,并且他已经在鲁昂等地集结军队,战事已成定局,无论他是否愿意他都必须加入这场战争中。
“在有名正言顺的复仇理由的情况下,法兰克国王并没有那么可怕。”普瓦捷,威廉对理查道,“他的直辖领地不过巴黎和奥尔良周围的少量领土,而西部的忠臣也大多可以用钱财收买,重要的是贝里,阿基坦公爵在此并无堡垒和忠臣,法兰克国王控制着布尔日,他可以通过贝里直插普瓦捷。”
“你要我进攻贝里,在这里建立能被我们直接控制的城堡,进而和维克桑形成合围。”理查若有所思道,他很快又不解地看着哥哥,“这是一个重要的任务,而我从没有上过战场,你真的相信我能够做到吗,哥哥?”
“不是我相信你能够做到,而是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做到,我才交托给你这样的任务。”眺望着远处的堡垒,威廉气定神闲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成为一位杰出的将领和伟大的骑士,那现在,就把贝里当做你征途的第一站吧。”
第39章
从路易七世的角度,在和亨利二世的争斗中,他总是在走败运,或者说早在他和埃莉诺结婚开始,他的人生就开始不幸,他的一切苦难都是从那场婚姻中开始的。
他确实希望托马斯·贝克特能够给亨利二世制造麻烦,可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刺杀亨利二世的继承人,这个布商之子能够背叛亨利二世自然也会背叛他,而不论他怎样辩解,他似乎都无法洗刷谋杀威廉三世的嫌疑,那个差点成为他女婿的年轻人正愤怒地向他寻仇,他的父亲写信过来坚称他对儿子的行为毫不知情,可有什么意义呢,他能亲自率兵制止他儿子的复仇吗,他再天真也不会相信亨利二世的说辞。
那个年轻人的军队推进到哪里了, 贝里,还是布尔日? “我的封臣们呢?他们就坐看他们的国王被如此挑衅而无动于衷吗?”他问他的使者。
“佛兰德斯伯爵和布鲁瓦伯爵都表示他们无意干涉威廉三世的复仇,有人曾看到威廉三世的使者赠予他们大量的金钱贿/赂......”
“他哪来的钱贿/赂他们?”
“他的弟弟鲁昂伯爵打开了鲁昂的国库,他同时还雇佣了布拉班特骑兵进驻维克桑,我们都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真是个好弟弟啊。”路易七世讽刺道,也许是为了洗刷自己涉嫌谋害兄长的嫌疑,鲁昂伯爵对他哥哥的复仇倾力支持,有时路易七世都在自我怀疑难道真是他策划了这场阴谋,不过不重要,他不在意了, “布鲁瓦伯爵就算了,香槟伯爵呢,我的大女婿就毫不在意威廉三世挑衅我的权威吗?”
“香槟伯爵还没有回信。”他的使者犹豫道, “但腓特烈一世主动给我们写信,他愿意帮助我们,只要我们回馈他的友谊......”
腓特烈一世,他曾经痛斥过的被绝罚者和任意妄为的皇帝,他为什么要帮助他......“答应他,我总要解决眼下的麻烦。”路易七世疲惫道,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但愿他要求的回礼不是让我进攻意大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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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亨利二世一直坚称他对儿子们的行为毫不知情,但他毕竟没有实质性地阻止他儿子们的行动, 1172年7月,由三子理查率领的军队成功进驻布尔日,并渡河直插奥尔良,而鲁昂伯爵亨利雇佣的军队也终于集结完成,一南一北将路易七世牢牢围困------东部的安茹地区就更别说了。
此时路易七世能够指望的只有西部香槟伯爵的援军,然而这个自腓力出生后便不再如昔日般恭敬的大女婿也采取了和他弟弟一样的暧昧态度,口头上谴责威廉三世的行为“报复过当”,但行动上也无意出兵支持------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可以去劝说我的哥哥。”在路易七世为女婿兼大舅子的行为愤慨之际,他的妻子主动找到他,“他或许对对抗威廉三世有所犹豫,但看在我和腓力的份上,他会帮助您的。”
是的,腓力毕竟是他的亲外甥,虽然他的出生意味着他的外孙无缘王位,但国王的舅舅难道不够荣耀吗?然后在回到香槟后,阿黛勒立刻告诉了香槟伯爵一个被路易七世小心掩盖的秘密:“国王已经和腓特烈一世达成了同盟。”在她的哥哥还在消化这个信息时,她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对策,“如果腓特烈一世要支援国王,他必须经过香槟,你立刻以支持国王的名义调集军队,但在腓特烈一世行动之后,你需要以对抗暴君为由阻止他救援,腓特烈一世,还是教皇,他总要得罪一个。”
如果路易七世知道他妻子和哥哥的对话,他一定会后悔接过腓特烈一世的橄榄枝以留下这样一个把柄,但事实就是他前脚才为大女婿的回心转意欣喜,后脚便得知香槟伯爵坚决抵制腓特烈一世的军队进行救援。
香槟伯爵的行动是个意外,威廉本来打算给他开出的价码是拥立他的儿子香槟的亨利为新任法王,没想到香槟伯爵竟然主动配合,不过他的行为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与此同时,来自罗马的谕令也送到了巴黎,亚历山大三世要求路易七世“立刻为谋杀威廉三世和与腓特烈一世结盟悔罪”,否则他将对他处以绝罚。
他犯了一个错误,在和亚历山大三世的头号敌人腓特烈一世结盟后,他谋杀威廉三世的嫌疑在教皇口中无疑彻底坐实,他不能再为自己辩解了。在绝罚的威胁下,路易七世终于选择屈服,他同意承认威廉三世成为他母亲的共治者,同时也不要求他对自己效忠,他还申明了自己“绝没有向腓特烈一世求援”,腓特烈一世的援助是他的“自发行动”,这计外交羞辱无疑令腓特烈一世大为光火,不过他倒也不至于为此冲冠一怒,肉眼可见,路易七世已经自顾不暇,他没必要和可能的盟友成为死敌。
长期以来,在和亨利二世的争斗中,路易七世都处于下风,而现在就连亨利二世的儿子们都可以对路易七世进行公然的冒犯和羞辱,并且真的从路易七世手中取得了独立,而此战之中,未来的布列塔尼公爵无疑居功至伟,他后来震慑欧亚的军事才华在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展露端倪,这仅仅是个开端。
对于他儿子们在大陆上的行动,亨利二世选择作壁上观,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在他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得到适当的教训后为他们收场,但他显然低估了他的儿子们,这场战争由他的儿子们一手策划,后续的谈判和战果自然也由他们独享。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在签署完和约后,路易七世忽然喃喃道,“我没有策划谋杀你,对上帝发誓,我没有这样做,我也没有背叛你母亲,我一直忠贞不渝,为什么上帝要这么惩罚我......”
“但你确实挑唆过我的老师成为一个殉难的圣徒,如果你成功,今日蒙受不白之冤的就是我父亲或我,异位而处,你也会尽致淋漓地利用这个打击对手的机会。”威廉说,“至于我母亲,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我母亲而言,她认为对人格的尊重更甚于身体的忠诚,而你从来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同时,你认知里的虔诚并不能给你带来你所期望的奖赏------你所信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和错误。”
谎言,错误......路易七世感到头皮发麻,一些长期以来他都坚持和信奉的准则正在坍塌,他犯下了什么错误......不过对于同样出席这场谈判的理查而言,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哥哥和路易七世的对话,他正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仿若某种灵魂的牵引,他低下头,望向路易七世身边的那个男孩,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腓力也看向他:很多年过去,直到他们的生命相继结束,他们都不曾忘记这个相遇的时刻。
第40章
几乎是回到巴黎的同一时间, 路易七世便一病不起,毋庸置疑,他一塌糊涂的内政外交已经彻底击垮了他的精神,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一现实,而路易七世本人也不打算再挣扎了。
“我要去见上帝了, 腓力。”这一天, 当他的儿子来看望他时,路易七世难得地精神好了一些,但即便如此, 他仍气息奄奄,不过是具还会呼吸的尸体罢了,“我以为我可以多活些时间, 我可以削弱你的敌人, 可他们不肯放过我, 他们未来也不会放过你......”
“那都是未来的事,您现在应该安心养病才对。”腓力回答道,路易七世喘了喘气,他无助地哀叹道,“所有人都希望我死去,所有人都盼着我死去,或许我死去也是好事,至少国王不再是一个谋杀犯了,我没有指使托马斯·贝克特这样做,我没有想要杀他......”
“虽然他的心口挨了一刀,一度有生命危险,但毋庸置疑,他是这件事的最大得利者,如果能换来全欧洲的同情和领地的独立,我也会往我的心口刺上一刀的。”腓力静静道,“不论真相是什么,可以确信的是,威廉三世利用了这个机会,他出手果决、手段狠厉,和他父亲一样,这是君主的素质。”
“君主的素质吗......”路易七世喃喃道,“是的,这是君主的素质,我不具备这样的素质,我是个懦弱的人......”
“不,您不懦弱,您很勇敢,您一直在和您的敌人对抗,但您太仁慈,有时候君主不应该仁慈。”他握着他的手,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他的狠厉,“我不会做一个懦弱的、被人嘲笑的君主,我要被全欧洲敬畏,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哪怕是我的亲属,他们帮助我,他们就是我的亲人,他们不帮我,他们就是我的仇人!”
说出这番话后,他感到心中的苦闷轻松不少,而他父亲也欣慰地点点头,再次陷入睡梦中。腓力呼出口气,站起身,想要稍稍休息,他这是才发现他母亲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父亲的房间,她站在帘幕前注视着他,那目光并没有包含慈爱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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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他的三个儿子在对抗路易七世的战争中获得胜利后,亨利二世并没有欣喜,相反,他在喝闷酒,并开始思考他现在的处境。
毫无疑问,他的三个大儿子已经能够长大成人,他们会拥有领地,拥有权力,为自己争取利益,也许有一天他们的矛头会对准父亲,至于埃莉诺,她毫无疑问对此也是知情的,她没有向他通风报信,女人在结婚之后会从父亲的女儿成为男人的妻子,而总有一天,她们会从男人的妻子变成儿子的母亲。
在丈夫和儿子中,她选择了儿子,或许埃莉诺并不觉得她的行为是在对抗丈夫,但亨利二世相信如果他和他的儿子们起冲突,埃莉诺一定会更偏心她那孝顺的儿子。
怎么会这样呢,他想,他想要优秀的儿子,但不希望儿子比自己更加优秀,这意味着他们会超出他的掌控,而出于他们知晓的父亲的慈爱,他们有恃无恐,威廉尤其清楚这一点。
“你怎样看待你的哥哥们,杰弗里?”这一天,当他唯一一个留在身边的小儿子晃到他面前时,亨利二世忽然问,杰弗里抬起头,看到他父亲正躺在椅子上,身边是胡乱抓食的烤肉和葡萄酒,“说实话,根据你内心的声音告诉我,你对他们的看法是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我的哥哥们。”杰弗里犹豫道,但看到亨利二世不悦的目光,他立刻意识到敷衍并不能满足父亲,他应该正面回答,“理查脾气不好,但确实勇猛无畏,他最像狮子,但他在妈妈面前像猫一样听话;亨利爱出风头,是个漂亮的傻瓜,但他很容易吸引崇慕他皮囊和风采的人,这样的魅力同样是稀缺的;威廉,威廉最聪明,并且他很擅长掩盖这样的聪明,他是块雪白的面包,外表纯白无瑕,但他的心是黑的,只有切开他的表皮我们才能发现这一点。”
“你很了解你的哥哥们。”亨利二世发出一声冷笑,他又抓了一块烤肉,在嘴里胡乱地咀嚼着,“他们都很优秀,是让我自豪的儿子,并且还这样团结,真是奇迹般的成就,拥有这样的家庭,上帝真的太厚待我,路易花费了那么多年才得到一个儿子,而我却需要感叹儿子太多太优秀。”
不,我们不团结,只是这样的矛盾一直被巧妙地回避着。出于本能,杰弗里从父亲的话中意识到机会,他立刻利用了这一点,“优秀的儿子固然令父亲自豪,在他们取得斐然的成就和耀眼的光彩前,他们首先是您的儿子,如果他们忘了这一点,您就应该提醒他们。”他深吸一口气,乖巧地靠在父亲膝上,“父亲,您应该提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