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阻止我接着说下去,这是我难得的争辩机会,我绞尽脑汁思考着一切可能。
我突然有点庆幸,朱莉拉着我去参加了学院的公共选修课,动物病理医学,而我认认真真听完了每节课。
其中一节就讲到了某些传染病是如何在星际兽之间传播的。
我不清楚蚁人的改造,但若是去繁就简,只把他们当做某种动物,而把改造当成传染病的话...
我迅速组织好语言,镇定自若地接着往下圆我的理论。
“改造必然是要改变器官组织,短时间内进入人体内部的方式,要么通过呼吸道,要么通过感染伤口。如果真的是病毒传染的话,我没有被那人抓破皮肤,不存在血液感染,剩下的,就只有呼吸道接触了。”
“也就是说,如果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形式,那么假设我已经被传染,进入改造潜伏期,那么,我呼出的每一口气,也都是带着病毒的。”
“换句话说,和我一直共处到现在的二位长官,你们,此刻,也都已经被感染了。”
“我们三个,都是嫌疑人。”
既然不肯放过我,那就拖对方下水,挣个鱼死网破。
这是爷爷教我的道理。
从前在牧场的时候,我们的小屋后面有一片天然的森林。每到冬天,爷爷就会带着我到森林里挖陷阱捕猎。
冬天动物冬眠,大部分时间是捕获不到猎物的。有一次,却收获颇丰。
小小的陷阱洞里,一口气抓了三只稀有星际动物。
一只咬着一只,串在一起,谁也不肯松口,最后一起被陷阱抓捕。
爷爷笑眯眯地处理着猎物,顺带教会我。一旦处于劣势,就要学会发出反攻,死咬不放。
现在我就处于劣势,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那三个幽灵记下来。
不管我是不是信口胡诌,从我说出这些话的那瞬间开始,有人肯定要坐不住开始担忧了。
果然,希尔中尉暴跳如雷:“胡说八道!!一切都在胡说八道!!你这个变异人!还想威胁我们!!”
我大大方方露出双手,拉开衣领,将脖颈露出来。
“长官,您若不信的话,可以检查我的皮肤,完全没有破皮处,不可能是变异人接触到我的血液而引起感染。所以,按照您的推测,只能是我刚刚说的呼吸道传染了。”
希尔急得直跳脚,又想去摸那把电.击.枪,卡莱尔拦住了他。
“好,那就算你的假设成立的话,你打算,怎么证实呢?光说理论,是没有意义的。就像希尔中尉的直觉理论,也是站不住脚的。”
卡莱尔看着我,眼神很平静,真的就是在问嫌疑犯的语气。
但他这话,已经算是在给我这个溺水的人递树枝了。
我立马抓住机会:“少将,我申请做身体检查。同时,我申请律师辩护。”
卡莱尔静静看了我几秒。
“同意。”
*
我给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
那位希尔中尉脸色很阴沉,但我的证词对他不利,再加上卡莱尔同意我的申请,他最后也只是冷哼一声就离开了审讯室。
我今晚得彻夜待在临时看守审讯室内。
卡莱尔问我:“你心中有没有律师辩护人选?帝国律师协会可以申请帮助,你符合申请条件。”
我摇摇头,只提出一个请求:“少将,我可以申请和我的朋友安娜·卡布莉娜通话吗?她是星际律法专业,可能可以为我提供帮助。”
卡莱尔没有明说,只告诉我:“律师辩护必须取得星际联合律法证。”
我有点气馁,现在我只相信安娜。
卡莱尔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
“你有二十分钟的通话时间,三位审讯员全程记录你们的通话内容。”
“霍斯顿学院有专门的学生帮扶会,你的朋友可以去那里寻找帮助。以学生身份的话,或许可以申请探视。”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临走前,卡莱尔本来都走到门口了,突然回头看向我。
“你还挺有胆识的。”
我定神看着他,审讯室内白炽灯太亮,他转身离开的那刻,我隐约看见他嘴角似乎微微翘起。
深夜了,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还是选择与安娜联系。
审讯室内屏蔽了所有光脑讯号,我是被带出到小房间内通话的,用的公用加密光脑。
我的手心都是汗,连着拨打了两次,光脑通讯才接通。
一听说是我,安娜本来不耐烦的语气消失了,我简明扼要讲述了我的遭遇,恳请她为我提供帮助。
在这个星球上我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找到了亲近的邻家阿叔阿婶,又立马遇到这种劫难,我实在找不到其他能帮助我的人了。
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是别人想方设法要远离的存在。
安娜的大小姐脾气有点古怪,但她是我见过最公正无私的人。如果连安娜都拒绝我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能找谁帮我了。
我说完后,忐忑地等着安娜的答复。
通讯端静了一瞬,安娜开门见山:“把审讯室的地址告诉我,明天我去学院申请探视。”
直到此刻,我才真的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在洪流中寻到一丝喘息的浮木。
通讯时间有限,安娜打断了我的道谢,直接逻辑清晰地帮我分析了我此刻的处境,夸赞我关于病理传播的那套理论联想,嘱咐我一定一定要坚持这个说法,并且在开庭前保护好自己绝不能受伤。
我应允了下来。
规定的二十分钟结束了,我在审讯员的押送下回了看押审讯室。
安娜一句话安慰的话都没有和我说,但我心里却莫名安定。
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在面对了。
这个想法冒出的时候,我脑里突然闪过卡莱尔的脸,还有他的航杖毫不犹豫抵在希尔中尉脖子上的画面。
我的脚步有一刻迟缓。
或许,我早就不是孤身一人在面对了。
第25章
我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被传讯了一遍。
那三位审讯员又问了一遍我的证词,我谨记安娜的说法,坚持昨天的那套理论。
每位审讯员又问了我两次,这回我很小心谨慎,确保我的每次证词都一模一样,免得被抓住把柄。
问完证词后,我又被押送回了看守室,没多久一名审讯员为我送来了食物,并通知我,后续的审讯流程暂定,我得在审讯室待上一段时间。
我完全没有食欲,但还是强迫自己喝了一小瓶营养液。
在援助到来前,我要照顾好自己,保存体力,绝不能先倒下。
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健康的体魄,不单是为了辩护,更是为了从侧面推翻那位希尔中尉所说的,我的身体被改造的荒谬言论。
只有各项生理特征处于正常水准上,我才有自证清白的底气。
审讯室内暗无天日,只有头顶的一束微弱的白炽灯,恐惧潜藏在暗处,又伺机想再度潜入我的体内,扰乱我的心绪。
有了昨天的经历,我不再感到那么害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我仔细复盘发生的一切,很快心里便疑云重重。
首先,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位希尔中尉,死活咬定我与敌军潜伏份子有关?
他只见过我两次,无凭无据,却宁愿搬出那套蹩脚的直觉理论,也不肯放过我。
这几乎是仇视的程度了。
我确定我之前完全没见过他,不可能结仇,那到底是什么,让他对我如此记恨?
其次,卡莱尔为什么会深夜造访呢?
我很感激他的到来,没有他的话,我现在已经被那个不明是非的希尔中尉屈打成招了。
但他的到来,没有痕迹可循。
这两个困扰我的问题,直到下午安娜来探视我,才得到了解答。
*
我被审讯员通知有人探视的时候,正在闭目养神。
看守审讯室内实在太安静了,什么东西都没有,时间在这里完全失去了概念。
审讯室到传呼厅之间有一小段封闭的玻璃墙走道,审讯员带我经过的时候,阳光刚好透过玻璃墙洒下来。
我沉闷的心情有所缓解,惊觉自己第一次这么渴望阳光。
很快到达传呼厅,审讯员通知,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探视,传呼厅内的对话不作监视,保留隐私权。
我刚进入传呼厅,就看到了桌旁端坐的安娜。
她还是那样,坐得笔直,如优雅的天鹅,仿佛这不是在审讯传呼厅,而是在某场宴会上。
安娜的对面,坐着一个同她相貌相似的女人,只是年龄稍大,气质也更沉稳些。
我有点惊讶,没想到安娜还会带其他人来。
但转念一想,安娜也是未成年人,直接探视估计是办不到的。
见到我,安娜朝我挥手:“茉茉,快过来。”
那位年轻女人也看朝我看了过来,她和安娜一样,有一双很美丽智慧的灰色眼睛。
我在她们的注视下快步走了过去,还有点不自在。
安娜介绍那位年轻女人:“这是我表姐,丽塔·加西亚,她是星际联合律师协会成员,我特意请她来帮忙。”
我有点紧张:“您好,我是茉茉·福本丝。”
丽塔·加西亚是个举手投足都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当即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我有点手足无措。
“嗨,茉茉,终于见面了!安娜的好朋友!”
她热情得让我有点害羞,但我们没有时间寒暄了,两三句场面话之后,直奔主题。
丽塔让我把昨天的经过再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越听,她的眉头越皱紧。
听我复述完之后,安娜先开口提问了:“为什么我感觉这个希尔中尉,很针对茉茉呢?”
这也是困扰我的难题:“我确信,这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他。”
安娜轻嗤一声:“一个中尉,居然说什么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亏他说得出口。这完全就是无端针对!星际律法第五卷 第七十二条,无端针对是要罢免挑事端的辩护权的!”
我们一人一句讨伐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希尔中尉,丽塔一直在旁边沉思,并不出声。
等我们终于静下来,她才开口:“或许,这个中尉,并不是无端针对。”
我和安娜不约而同看向了丽塔,她的脸色,很沉重。
“这可能是一场有目的性的针对。”
丽塔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本小巧的笔记本,翻到其中几页,递给我和安娜看。
“原谅我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记录,实在是这些资料宝贵私密,存放在光脑有被窃的风险。”
这是几页辩护资料,详细记录了丽塔辩护的几宗案子。
日期是最近三个月的,从一开始的一月一案,到后面两个月,基本每周都有案子。
所有的辩护案都是同一类型,全是帝国居民被指控为敌军潜伏份子的辩护案。
绝大部分的辩护案都是以失败告终,仅有少数成功。
我和安娜同时发现了问题:“怎么被指控人,几乎都是依据难民扶助政策移民过来的居民?”
丽塔点点头:“对,这就是关键所在。”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我的心头:“所以,我是因为难民的身份,才被针对的?”
我的手都忍不住地颤抖。
安娜:“为什么呀?凭什么难民就得接受这样的指责呢?这不公平!谁允许他们这么做的呢?!”
丽塔凑近我们,小声道:“这个说来就很复杂了。我最近几个月都在为很多没有话语权的平民难民们进行辩护,结合最近的时事,我倒是有个小小的推测。”
“我怀疑,这与党派相争有关。雄狮派和飞鹰派,这两大政党一直明里暗里斗得火热。之前雄狮派提出难民扶助政策的时候,飞鹰派就曾公然反对过,而且也暗中搅局。”
又是党派相争。
我回想起了在船舱内看到的那张隐藏的海报,浑身一阵寒颤。
黑白红三色。
黑色大标题,白色长袍抗议人群,还有血色红手印。
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丽塔:“雄狮派因为难民扶助政策在星际联盟获得了不少赞誉民心,飞鹰派一直在想方设法搞垮这个政策。大约半年前,终于让国王陛下成功叫停了这个政策。”
我点点头,这些是事实,我的福利房也全都被收回了。
丽塔:“基于这些政治斗争的背景,还有我星球报社的朋友提供的一些小道消息,再加上我开庭辩护以来观察到的一些现象,几乎每次都是飞鹰派的军官一口咬定难民平民为敌军潜伏分子。”
“所以,我合理怀疑,这次飞鹰派想利用之前移居的难民做文章,以此扳倒雄狮派,或者说,挫锐气。”
安娜反应很快:“你是说,通过嫁祸难民,以此来对雄狮派造成威胁?因为这个政策一开始就是雄狮派提出的,一旦出了事,国王肯定追责。”
丽塔:“我本来还对这个推测没有把握,听完茉茉的讲述,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帝国还没抓到真正的蚁人改造人,局势混乱下最适合浑水摸鱼栽赃嫁祸了。”
我抿唇:“那位希尔中尉,确实穿的是蓝绿色的军服。”
蓝绿色是飞鹰派的军服,橙红色是雄狮派的军服。
安娜:“所以,希尔中尉和卡莱尔少将是不同阵营的,我还奇怪为什么军衔等级差那么多,他还一直敢和少将叫板。”
我问丽塔:“那之前那些辩护失败的案子,最后是什么结果呢?雄狮派就这么放任飞鹰派作乱?”
丽塔:“很多涉案人大部分都还在被看押着,我听说雄狮派最近在采取行动了,估计会重审相关的案子。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个案子,居然是卡莱尔少将亲自来跟。”
安娜:“我听说,卡莱尔少将击退了边境蚁人后,就被马不停蹄地被召唤回来了,估计也是这件事吧。”
我脑里思绪千回百转。
我没有告诉安娜和丽塔,我和卡莱尔之间有保密协定。
所以,他会过来,可能,也和保密协定有关?
毕竟我是他的专属机甲修复师,涉及的还是关于蚁人的机甲,属于机密人员。
这个秘密的身份,对我而言是把双刃剑。
最糟糕的情况,我被认定为潜伏份子,并且我的秘密身份暴露的话,那雇佣我为机甲修复师的卡莱尔,也成为了从犯。
往大了说,整个雄狮派,都会被连累。
处在卡莱尔的位置,相当被动。
不管是为了雄狮派,还是为了他自己,他肯定要保全我。
我也算是有了张保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