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乱象并没有持续很久,让眼前丧失理智的人群安静下来,并不是只有安抚疏散这一种方式。
还有更简单粗暴的方法——制造更加轰动的暴.乱。
上一秒,我的视野还被挤在我前面的黑衣男人挡得严严实实,耳边也都是嘈杂呼喊声。
下一秒,眼前的黑衣背影凭空消失,周围呼叫的人群像是被集体扼住了喉咙。
——我的面前,陷下了一个圆形大土坑。
直径几十米、深不见底的土坑。
花岗岩路面、绿化树、游客...全被吞噬。
还留存在地面上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地陷震慑住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安静的氛围中又听到了一阵阵诡异的声音。
沙沙沙...咯吱咯吱...沙沙沙...咯吱咯吱...
像是钻泥土的声音。
又像是咀嚼的声音。
不多时,黑黢黢的岩壁开始冒出了一个个密集的白点。
先是一个小点,蠕动、扩大,慢慢显出了形。
白得渗人的四肢、青筋凸显,一节节的脊背骨,缠绕的触须,圆硕的头颅顶是一对布满红血丝与青筋的眼球。皮肤嵌满鳞片,像是着了火一般,鳞片下暗涌的焰色液体四散流动着。
他们慢悠悠从岩壁里爬出来,抖落掉身上的泥土,像是刚睡醒一样打了个哈欠,鼻尖耸动,像是在嗅什么味道,然后转身从身后的岩壁废墟中拽出了一只人手,丢到嘴里,咯吱咯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到极致的尖叫声齐刷刷砸在我的耳膜上,恐惧爬满了我的四肢百骸。
恐惧到极点的反应竟是突然变得冷静,我脑里不合时宜想起了卡莱尔。
原来这就是他在边境战场上每天要面临的场面。
蚁人改造人很快采取了行动,他们速度快得惊人,土坑边缘的游人最先遭殃。
警卫们似乎早就收到了指令,动作统一开启了某种机关,土坑凹陷处立刻浮现出了一堵激光墙,隔绝了游人与蚁人改造人。
激光墙将土坑包围,困住了蚁人改造人,他们攀爬在激光墙上,企图撕咬破开,强力激光流像带电的蜘蛛网般黏住了他们,电得他们浑身轻微颤抖。
但作用不大。
改造过的蚁人似乎各方面能力都得到了增强,激光墙只能留住他们片刻。
可能是激光墙给了安全感,周围游人的哭喊声小了,注意力都被吸引,发出阵阵惊叹声,情绪转变十分迅速。
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一阵突兀的嗡嗡声逐渐变强。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土坑上空围满了大型歼灭艇。
歼灭艇周围有一圈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距离太远,我看不清。
所有人都在翘首仰望,突然,我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兴奋大喊:“机甲战队!妈妈,这是不是雄狮派的机甲战队!?”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远远眺望着那群小黑点。
人声鼎沸,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黑点下落的速度比歼灭艇快,几秒的时间就进入了完全清晰的视野范围。
漆黑坚硬的机身,身形小巧灵活,有别于传统的战斗机甲。呈雁阵队列排开,领头的银色机甲像是点睛之笔,机身上印着雄狮派的标志,阳光下闪闪发光,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真的是机甲战队,雄狮派的机甲战队。
所以,领头的那具银色机甲,是卡莱尔吗?
机甲战队俯冲穿过激光墙进入土坑范围,与蚁人改造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擒拿,挣脱,反手压制,再挣脱,又瞬间压制,直击要害部位......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机甲战斗,内心跟着周围的欢呼声和剧烈的击打声而同频共振。
我突然理解了卡莱尔对机甲的感情。
力量与技巧的搏斗,纯粹而不掺杂权利与世俗的纷争,酣畅淋漓。
这场对决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蚁人改造人溃不成军。
亲眼目睹了一场盛大的战斗场面,人群异常激动,都在欢呼雀跃,节日的氛围好像又回来了。
我有点恍惚,刚刚的恐慌好像是个不足一提的小插曲。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我还屏息凝神,注视着那停留在半空中的绚丽夺目的银色机甲。
他好像也在注视着我。
歼灭艇缓缓降落,探出机械绳索,捆绑捕捉战败的蚁人改造人,清理战斗现场。
游人们纷纷打开光脑,拍摄这难得一见的画面,不少媒体记者也涌到了前排开启现场直播。这场恐怖袭击像是变相成为了节日演出。
机甲战队已经鸣金收兵了,有序升空排好队形。银色机甲是最后一个升空的,他似乎在等着歼灭舰完成全部的抓捕工作。
最后一个蚁人改造人了,我掏出光脑,也象征性地拍了一张照片,作为留念。
拍摄的时候,我起了私心,镜头一歪,焦距对准了悬浮在半空的银色机甲。
快门按下的那一秒,他似有所感地朝我的方向偏了一下,惹得我身边的男孩又兴奋得哇哇大喊。
我心虚地快速拍完照,又将镜头移回去,重新对准了那个即将完成抓捕的蚁人改造人。
我盯着镜头里狼狈的蚁人改造人,看着他又重新浮现诡异笑容的面孔,突然眉心一跳,内心深处腾升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几乎是一个瞬间的事情,我还没按下快门,镜头里的蚁人改造人突然蓄力挣脱了机械绳索,奋力朝着土坑边缘的游人袭来。
刚好对着我的方向。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尖叫声刺痛我的耳膜,周围水泄不通,我被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蚁人改造人张牙舞爪地朝着我袭来。
激光墙紧急启动,可先前的战斗已经导致激光能量不足,根本拦不住突然发狂的蚁人改造人,但也为我们赢得了一点逃亡的时间。
求生意志迫使人群往后涌,逼阙的空间终于松动,我转头逃跑时,余光瞥到了那抹银色身影。
他也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朝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我拼命跑,耳边都是惊恐尖叫声,兵荒马乱中,我被绊了一跤,整个人脸朝下往前扑。
即将着地那刻,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了身,企图用背部着地减轻冲击力。
转身后,又再次直面蚁人改造人。
他已经冲破了激光墙的桎梏,直直冲了过来,逼近到我面前几十米处。
原本缠绕在他身上的触须都展开了,弯弯绕绕漂浮在空中,又一瞬间不约而同地飞速砸向地面。
巨大的冲击力让土坑瞬间崩塌,又一次发生了地陷。
我周围的岩石块开始剧烈颤动、分裂、掉落,轰隆隆的地陷声隔绝了尖叫声,我整个人失去重心,只能跟着石块一起往下陷。
黑漆漆的地底像是蛰伏许久的猛兽,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吞噬万物的能力。
我的心也跟着下沉,脑海里闪过第一次地陷时遇难的人们。
死亡来临时,原来这么具体。
碎石细沙和尘土阻碍着我的视野,我费劲睁眼,想在最后时刻再看看面前的景色和人。
蚁人改造人还在俯冲,脸上是邪恶诡异的笑容,眼前这毁灭般的景象似乎极大程度地取悦到了他。
碎石块砸中了我的眼皮,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视线中断。
再睁开眼时,我见到了此生难以遗忘的画面。
蚁人改造人的触须即将摸到我的那一刻,银色机甲从它身后破空而出,撕裂了它的躯干,甲臂擒住蚁人改造人,朝后方甩。蚁人改造人的残躯失去了战斗力,触须却还富有攻击性,一把缠住甲臂,迅速缠绕拖住机甲,大有鱼死网破的气势。
生死攸关,可银色机甲并不恋战。
被触须缠绕着的机身突然开始剥离,下一秒,操纵者纵身从机甲驾驶室跳跃,与机身分离。
我终于见到了卡莱尔。
他解除了战斗形式,脱离机甲,以普通的人形飞奔抱住坠落的我,将我紧紧嵌在他的怀里。
在这场空前绝后的暴.乱中,我终于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茉茉。”
第61章
我们被埋入地底了。
准确来说,是岩土层坍塌陷落而形成的地洞。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地洞里了。
岩石块互相堆砌,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仅能容纳两个人那种。地洞内可见度很低,几乎只有从岩石缝中透下来的一点点微弱光线。
卡莱尔就在我面前,我们几乎是挨在一起,中间是大约半个人的距离。
他还在昏迷。
卡莱尔脱离了机甲,徒手抱住我,跟着我一起坠落,陷入这地洞中。
下坠途中,他的头部被碎石块击中了,额头处的伤口还在渗血,左下半身被石块压住。
不知道我们昏迷了多久,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空间有限,没法进行大的动作,我双手撑地,让自己稍微坐直,缓解了腰部的不适感。
调整姿势的过程中,我十分小心翼翼,但衣服与碎石块摩擦还是发出了沙沙声,卡莱尔立刻警醒。
我们四目相对。
一看到是我,他眼神里的警觉便消融了,神色柔和了下来。
“没事吧茉茉?”
我摇摇头,更担忧他。
“你受伤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我伸手摸向了他的额头。
冰凉的手触碰到他温热皮肤的那一刻,我们同时打了个颤。
我脑子一下子清醒了,手像触电般收回,却在半空中被他抓住。
卡莱尔的大掌将我的手紧紧裹住,不是能轻易挣脱的力度。
我的心也跟着被攥紧,呼吸都停了半拍。
“不摸吗?”
他问我,一边问一边不容置疑地将我的手往上带,却在即将触碰到皮肤时松开,我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摸,还是不摸。
他把选择又抛回给我。
从他抓住我手的那一刻开始,我整个人就处于紧绷状态,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极其自然又带着点强硬地完成这一切动作。
我的手发软了,却还是僵在半空中,没动弹。
卡莱尔的视线至始至终都放在我脸上,像是在抓捕我的每一丝细微表情变化。
灰尘颗粒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飞舞,我的思绪也漫无目的发散着。脑里闪过我们相处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大雪覆盖了松柏的那一晚,他来找我表明心意的时刻。
好像到了我该回应的时候了。
我顶着卡莱尔炽热的目光,缓慢又坚定地,手一点点朝他靠近,沿着伤口边缘,触摸、描绘。
不是很严重的擦伤,但卡莱尔的体温却异常高。
我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顿时被担忧取代了,整个人急得不行。
“你发烧了!”
卡莱尔目不转睛看着我:“没事,你继续。”
怎么可能继续。
“什么时候发烧的?晕不晕呀?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出去?”我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
刚刚面临死亡的时候,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以为最近这一年的经历已经让我变得足够坚强了,可此刻看着卡莱尔虚弱地倚靠在黑黢黢的岩石块上,发着烧,受了伤,动弹不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落泪,心疼得难受。
我不想看到他这样子,他明明可以不用脱离机甲,可以一举击灭那个蚁人改造人,可以做那个威风凛凛的机甲指挥官,而不是和我一起遇险。
卡莱尔伸手轻轻擦拭我脸上的泪珠,粗粝的指尖带走湿意,小心翼翼。
“别哭。我没事,救援很快就会到的。”
我安静啜泣了一会儿,也明白哭是最没用的行为,胡乱擦了擦眼泪后,我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不确定这个地洞离地面有多远,我们不知何时才能等到救援,卡莱尔不仅受伤,还被石块压住,凭我的力气很难搬动那些石块,也不能搬动,以免引起更进一步的坍塌。
只能先采取措施为卡莱尔包扎一下伤口。我低头翻找口袋,找出之前塞进去的小丝巾。
翻找的过程中,那块蚁石项链,也跟着一块掉了出来,恰好滚到了卡莱尔身边。
我动作一下子卡顿了,忘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它也放进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卡莱尔将它捡了起来,放在手中端详。
他没有立即认出来,认真看了几眼,才问:“这是之前我送你的那条项链吗?”
我点点头,想起那本书上的介绍,突然有点脸热。
卡莱尔似乎对这蚁石项链没什么兴趣,又将它递回给了我:“挺适合你的。”
仿佛像是在很寻常地讨论今天吃了什么。
我有点迷茫,看着手心里的项链,又看着神态自如的卡莱尔。
他不知道蚁石代表什么意思吗?
那他之前送这个给我是无心之举吗,这样的石头他还给多少人送过?
我的心情有一瞬间的低沉,但当务之急是先包扎伤口。
卡莱尔静静躺在那里,看我收好项链,拿着丝巾在他额前比划。
伤口不深,可流血有点多,丝巾刚接触伤口,就被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轻轻擦拭了伤口,还是血流不止,我尝试着固定丝巾,但没有医用胶水,只能缠绕打结来固定。
我停下了动作,卡莱尔微微抬头,向我投来疑惑的眼神。
“头...往前一点。”
卡莱尔照做,我干脆利落地沿着头将丝巾缠好,又熟练地打了个结。
“你好像很熟悉怎么包扎伤口?”
我收回手,没看他,低头盯着地面,点点头,声音闷闷的:“从前在牧场的时候经常给打架受伤的小羊们包扎。”
“所以,是把我当小羊了?”
卡莱尔若有所思了几秒,突然跟着点点头:“确实,都是打架受伤的,也都是...你的。”
略带迟疑、生涩的语气。
你的?....我的?....什么??
我听得一愣,足足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讲情话。
还是不敢恭维带着点土味的情话。
卡莱尔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说出这样的话,说完后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脸色是难得的紧张,看到我发懵的样子,挫败的情绪很快爬上了他的眼眸。
他垂眸看着地面,眉间稍稍拧起,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很难得当面有这样轻松的氛围,自那晚分别后终于又再次只有两人独处,我也难得见到这样的卡莱尔。
我突然毫无征兆地轻笑出声,卡莱尔探寻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我脸上,这回我清楚地看到他眉毛都皱起来了,脸上是不自然的神色,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高傲冷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