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臣记住了。”
郑聿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想到几年后齐镇登基,他便是元勋之辈,可堪为一品,心里就激动地不行。这就像是考试押题,在已知的两个选项中,一个几乎已经能看出运算都对,就差答案,一个选项还什么都不明晰,任谁都知道要选哪个。
郑聿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不免心神荡漾,失了谋士最要紧的严谨和多疑多思。齐镇虽说狠辣到底年纪还小,所以也很难想得周全。这样主子和谋士的头头都不注意,下面的人就更难注意到了。
*
隔了整整十日,乔念再次来到乾坤殿,这次与以往不同,从前她要替自己分辨、叙说自己没有其他僭越的心思,可这次她却是要坐实了这件事。
齐庆帝没有动怒,甚至可以说是平静,他早已猜出女儿的心思,所以现在只是验证了而已。
“你还有什么话要分辨吗?”帝王褪去慈父的外壳脸上那些深深的沟壑、褶皱,无一不在诉说这执政二十几年的沧桑。
他的眼神锐利,要穿透乔念的皮囊看见她的野心,从前他乐意纵容这份野心,现在更想抹杀它。
乔念跪在他的面前,深深一拜,“儿臣知错,无话可说,一时糊涂而做了错事,甘愿受罚。”
“好好好!你母妃温柔贤淑、出身名门、一生都是个可人的女子,却不想生出你这样狼子野心的虎豹之辈”他一连说了几个好,然后沉声道,“传朕旨意,公主齐念,德行不端,心存妄念,即日起禁足公主府,非令不得出。徐清攀附权贵,枉负皇恩,贬为千县县令,尽收家财。”
乔念听着意料之中的旨意,垂头略略笑笑,再抬头却带了些许哭声,“儿臣遵旨。”
乔念出去的时候,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陪着。她走走停停,似乎要将宫里的光景全部记住。
齐国历代皇帝都偏爱红色,因此宫里处处是红墙,或许是因为刚刚整修过的缘故,那红色像人血染上去的一样,艳极了。
乔念转头问主事的公公,“这墙上次整修是何时?”
“回殿下,是陛下登基的第一年,那时候您还未出生,自然不知道。”
“人人都说皇宫的风水好,是块宝地。现在看来果然这样,连宫里的墙都知人意,红得也这般恰当及时。”她噤了声你二哥,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知我将登大宝,特整装以待。
她离开皇宫的时候遥遥望了一眼,下次,再回来,她便会是这皇城唯一的主人。任何挡在她前面的、妄图阻挠她的,都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是母妃,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懵懵懂懂,权力场上,她要做最大的赢家。
第33章
乔念回府后,安严第一时间凑上来。他没有问皇帝和她说了什么,也没问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只是将她的披风取下,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殿下莫怕。”
其实安严知道,既然公主走了这一步棋,她就已然下定了和齐庆帝和齐镇和所有她仍在世的亲人决裂的心思,她不是怕,只是寒心。
乔念轻轻地接了一句,“我没有怕。我是在想,到底要不要斩草除根。”还没等安严开口她又叹息一声,“算了吧,为了齐镇那个扶不上墙的家伙却让我担上杀弟的恶名,实在没必要。我就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一生一世又能如何?”
这话确实是像殿下能说出来的,在殿下身边将近一年,安严已经摸透她的性子了。殿下最看重的就是权力,亲情、爱情、友情,一切都是有条件的。当利益完全一致时,自然是怎么样都好,谁都是谁的知己好友、亲亲恋人;当利益出现分歧的时候,亲人爱人亦可反目成仇。安严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和她站在同一立场,他爱她可以付出生命,可他背后的安氏一族不行,他必须要担负起家主的责任。
夜深了,乔念今天乏的很,她拒绝了安严留侍的请求,瘫在榻上一点都不想动。她呼唤两声,“568,给我看看李固在司南的现状。”
纯白的雪团子立刻回应,“宿主稍等,568全速为您加载数据。”自从上个世界结束之后,乔念就给568换了最新款的加速器,果然贵有贵的道理,平常至少加载半分钟的资料如今也能闪现了。
虚拟屏幕上,李固率领乔念给的一百精骑和后来从流民中组织的三千兵马,一路直取了神铸、乾务、四水、梅酒、盛纳这五个城池,他带着鎏金面具,一身黑色盔甲,一柄长枪,尽显主将气势。
“看这个架势大概再给他半个月,司南便是囊中之物了。”乔念点评,她实在厌倦了这种受人钳制的局势,她想:做完这个世界就去休息,去度假。
于是她问568,“原始森林和海边你更喜欢哪个?”
568知道自己宿主的性子,她既然这么问,一定是准备带自己出去玩了。自从投入工作,它也是有几百年工龄的老员工了,可只有乔念肯花大积分给它升级,肯花大价钱带自己出去玩,也肯花积分给它买装备让它出去在别的系统面前装逼,给它攒积分买实体。
她真的很好很好,是世界上最好的宿主。其实它也攒了几十万的积分,但它从来不敢花,不是因为它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而是它怕宿主这种花法万一哪天没钱了,它也能为宿主分担一点。
568说,“我想去原始森林玩,以前咱们经常去海边,我都玩腻了。”
乔念应它,“好,都听你的。”
*
皇宫,乾坤殿。
齐庆帝照惯例喝了两碗浓浓的补药,他皱眉苦涩,“朕的身体,真是快到头了。”苏见海好声好语地劝,“陛下,您还正值盛年,何出此言啊!您还能等着小皇孙降世呢!”
齐庆帝一指他,“你呀你,不用哄朕高兴。章太医已经告诉我了,朕的时间不多了,迟则一年,快则三个月,左右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了。”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古来帝王寿命从来也没有太长的,五十岁,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他叹了口气,“这天下,到底还是要交到后辈手中。我不期盼镇儿有任何足以流芳百世的功绩,我只希望他能做个守成之主也就算了。若是念念接管这这江山,我朝的疆土必会再扩上一倍。只可惜……”
他又叹气不说了,苏见海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将他的话说了出来“陛下,这男女乃是天定,并非您不疼爱公主,实在是公主身为女子,若是继承衣钵那天下岂非要大乱!”
齐庆帝也不说话了,他卧在榻上静静回忆着当年自己登基掌权时的种种,悲从心中来,闭上眼睛却无丝毫睡意。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将这四十几年的人生全部过了一遍,然后又吐了一口浊气。
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十日后。
乔念早起收到从司南传来的书信,她揭开信封,“殿下亲启”的字样赫然出现在眼前。是李固亲手所书,字迹遒劲有力,她打开信细细读了一遍,大概就是李固平定了司南大多数要紧的城池,但其他势力仍有作祟的,要想彻底平乱估计还需要一个月。若殿下需要,司南可在平稳的情况下分出两万兵力即刻调进京城相助殿下。
钱祝在一旁,也不敢窥视信件,只能着急地问,“殿下,李固写了什么啊?”
“他说司南处理地差不多了,若我们需要,他可分出两万兵马援助京城。”乔念丝毫没有避讳他,钱祝是她一手提拔的,也是野心最小的,她不介意告诉他一些实事。
“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百精骑变两万大军,殿下慧眼识珠,属下佩服不已。”他拍马屁,自己却不觉得这是奉承的话,都是实事啊!钱祝庆幸自己投诚的早,能做殿下手里头第一大拍马的头头!
乔念见他说这些俏皮话也是笑笑,“把各处的商店、钱庄的银钱和物资都收一收,我观天象,下月初三便是好日子,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便动手,再开天地。”
当信鸽飞回来的时候,李固迫不及待地解;下绑在鸽子脚上的信件,把信藏进胸口,走回内室。在灯盏下,他打开信,微黄的信纸上写满了他心心念念之人一笔一划铺陈的字迹,秀丽却不失大气,自成一股风格。
信很简短,大致意思就是“司南势乱,你辛苦了。现下还不是时候,待下月初三吉日,若是可,必来京城,庆我登基之喜。”
李固抚摸着信件,手上的老茧刮过纸张的纤维,发出沙沙的声音,让他心里发痒发晕。他小心地抚摸,就像是在摸这字迹主人一样,那般柔情。若是叫部下看见沙场上征战四方、杀伐果断不眨眼的魔头有这般绕指的柔情,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李固不可抑制地想到昨晚的那个绮丽的梦,梦里殿下攀上他的背,轻声地唤他的名字,她叫他“小固,乖乖”,她细嫩的手指划过他裸露的肩膀、腹肌、甚至更过分的地方。
没有主人的允许,他不敢出声,一直闷着、压抑着,直到她开始作怪,对他又捏又掐,让他忍不住泄了一声轻哼。她便兴奋地绕到他身前,说些他脸红到不敢细听的话,可他又不得不听,他的心控制他的耳朵,被逼将所有挑逗全都听个干干净净,记得牢牢固固。
梦醒了的时候,榻上留下些脏污的痕迹,让他难得脸红皱眉。
他想,要是梦是真的,那该多好,下一秒去死也是值得的。
第34章
李固将心腹都叫到跟前吩咐道,“这个月二十九,我要出去一趟,大概十几日才能回来。如今司南局势已然大稳,你们不必忙着继续开疆拓土,要将现有的城池恢复生息,庄稼、买卖,都要做起来。”
顾三最先问,“大人此去,可是与殿下有关?”
李固微微点头,没有透露半分乔念即将登基的事情,他知道此事越密越好。他只是说:“殿下现如今需要我们,我会带一批人马入京。”
他这样说,其余的人自然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首领带兵入京,必是有殿下授意。那么殿下如何需要用兵?只有——逼宫。他们纷纷作揖,道,“属下知晓。”
秋冬交接之时,天气格外冷,乔念站在院子里望了望皇宫的方向,“我记得今日是齐镇被封太子的日子吧。真是好命,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不争不抢也得了太子的位子。”
钱祝冷哼一声,“殿下莫恼。凭他那个暴戾无脑的样子也配成为储君?姑且让他再乐几日,也不过是几日而已了。”
“陛下的圣体现如何了?未禁足之前我记得听章太医说陛下的身子不大好了,他这几年爱用些金丹,身体都吃垮了。”乔念揪了一朵菊花,一瓣一瓣地掰下来玩,像个不知事的小孩子,玩心很大。
钱祝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眯着眼睛问,“殿下是想它好呢还是不好呢?”
不得不说,在殿下身边待久了,钱祝自己都吃惊现在他的胆子都大成这样了,若是殿下需要他都敢屠龙了。他心里暗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谁拦路就杀谁,要怪就怪他认不出真正的天子。
乔念笑笑,“他身体好或不好都没关系,都拦不住我。从他选择让我做齐镇的磨刀石,挡下这些风波祸患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我与他的父女情分已然断了。皇家自古薄情,杀兄杀父之辈大有人在,我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却也容不得别人肆意害我。”
钱祝“哎”了一声,又说,“李固已经回信会亲自带兵护卫殿下,我大哥那边也是没问题,他和他的副将都愿为您铺平前路,城内城外都有精兵强将,殿下不用担心。”
“好。”乔念呼出一口气,天气太凉所以呼出的气也有了形状,“真好看,像天上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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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一的那天,天气冷得实在是厉害,往年这时候花木还没完全枯萎,今年却已结了一层薄霜。百姓们都说,今年的冬天怕是要冷呀,冷一点也好,瑞雪兆丰年,来年的虫子也会少,雪水也会足。
“首领,我们不进京吗?”顾六问。
李固摇摇头,“等殿下的消息。”
他们不急,就在城外驻扎下来,等着京城内乔念的动作。
这时候钱祝也开始着急,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他奔走各处,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后□□宫时的细节。他甚至连踏入宫门时先迈哪只脚,先喊什么话都想好了记在脑子里。他又时不时去乔念跟前转悠,力图让乔念有点危机感,早做打算。
今早他又来转悠的时候,乔念看他实在是看烦了,便打发他再找人去各地宣传一波她神女的名声,好为登基造势。
安严笑道,“钱管家未免太心急了些,整日这样转。我已派人四处去打听过,虽说朝廷有专门派人镇压殿下的名声,可四处百姓都记得殿下大开私库救济灾民风姿。如今有很多百姓在家中供奉殿下的雕像,每日上香供奉,都称您是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神女天仙,所以殿下不必担心日后声明的事。安家的兵马也已然备好,只等殿下的号令,随时可差遣。”
乔念摸了摸他的脸,“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安严反握住她的手,悄声问,“那殿下日后打算给我一个什么名分呢?”
“还未事成,安大人便来讨名分了?”乔念笑。
“自然。天底下仰慕殿下的人那么多,我若不先定下,日后新人丽人一多,殿下就不会记的奴了”
他本是世家家主,此刻却自称为奴,正室的位子,小三的心态,宠妾的劲头,乔念不敢想若李固不是男主,真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和他比了。
乔念沉默了一阵,“名分没有,你有大才,我若将你纳入后宫才是耽误了你。”
“殿下非我,怎知我不是真心想要进您的后宫。”
乔念干脆坦白,“我若登基,西北西南局势定会不稳,你和你的安家,还要为我稳定边陲,我会封你为一等公爵,你的亲族皆会受封。至于后位,我自有人选。别吃醋,别难过,在我心里,你是第一等要紧的,嗯?”
她很少有这样轻声哄人的时候,她这样说,安严心都要醉了。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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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两日,到了初三这天,宫内宫外一片安静,仿佛就是像过去千百个日夜一样。
只有大殿之内,惊慌的臣子和淡定的帝王微微发抖。
乔念立在朝堂最中央,拍拍手,她笑着道,“儿臣找了钦天监额人算过,今日乃大吉,适合登基换位。”她一拍手,带着黑面具佩剑的精骑纷纷立在大殿两侧,他们静默着,像是一桩桩哑然的树桩,高大的立在那里,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这时候郑聿最先跳出来,“公主殿下难道是要逼宫不成?此乃谋逆大罪!”
乔念没有回答他的话,视线径直看向齐庆帝,“父皇从小便教会儿臣,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正义公道,成王败寇,仅此而已。今日我胜,我能留住这大好河山,后世提起我只会讲述我的功绩,称我为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庆帝没有动怒,他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果然是朕的女儿。连野心都和朕生得一模一样,不对,你比我这个父亲更狠更有胆量。”
他从继位以来,从未用“我”自称过,这样的称呼把他从高高的皇位上拉下来,又将他变成了一个寻常的父亲。不过他不是望女成凤,他的女儿要成龙,一飞冲天的祥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