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徐云妮纠正他,“不闹不上吊,只哭,以退为进,以柔克刚。”
时诀哼笑:“一套一套的。”
徐云妮放下手:“这些都是跟我妈学的,我爸当年犯倔,她就是这么对付他的。”
时诀:“能用几次啊?”
“以前百试百灵。”徐云妮说,“现在想用也用不了了,我爸生病走了。”
时诀没说话。
徐云妮:“所以有小毛病的时候一定要抓紧看,别拉不下来脸,有招就使,免得以后后悔。”
静了静,时诀说:“哭不出来怎么办?”
“你等下。”徐云妮起身,转身翻书包,找出一瓶眼药水放到桌子上,“借你。”
时诀拿着眼药水瓶看了看。
这时,教室外传来脚步声,又有其他同学来校了。
他们就没有继续聊下去。
上了一上午课,中午的时候,刘莉来班里找徐云妮。
徐云妮临走前还给时诀打了个气:“班长,祝你成功。”
时诀甚是无语。
但还是揣着那瓶眼药水回家了。
进了家门,屋里很安静,时诀换了鞋,来到吴月祁卧室门口,推开门。
吴月祁正在睡觉,腰上还绑着理疗的热敷带,已经到时间了,正在空转。时诀过去,把仪器关了,拿起一张薄被给吴月祁盖上。
动作很轻,但吴月祁还是醒了。
“……嗯?你回来了?”她皱着眉,好像还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坚持要起来,“……没吃饭吧?”
“吃完了。”时诀说,“我就是回来看看,你接着睡吧。”
他安顿好吴月祁,出了屋。
厨房内,时诀烧开一小锅水,然后翻了包泡面拆开煮。
等待煮开的时候,时诀从兜里掏出眼药水,两指捏着,斜靠在案桌旁。
他看了好一会,泡面咕嘟咕嘟地冒着声。
他把眼药水拧开,仰头滴了两滴。
眨眨眼,药水往下流。
然后换另一只眼睛,又滴了几滴,再眨眨眼。
说真的,他有点不清楚自己在干嘛。
……这够吗?
时诀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前置摄像头。
完全不像。
他又加了点量。
太多了,差点流嘴里。
他拿来毛巾擦擦。
然后再次看向摄像头。
看久了,像是不认识自己一样。
……哭还需要什么?
抽搐?
呜咽?
时诀准备试试,他吸了口气,胸腔刚刚撑起,忽然发现旁边好像有人。他一转头,看见吴月祁一手扶着门框,正看着这边。
此刻的时诀,一手拿着眼药水,一手拿着手机,肩膀上搭着毛巾,满脸都是药水,吸气恰好吸满,刚刚屏住。
他看吴月祁来了,下意识想要装一下,眼睑稍紧紧……
吴月祁看着他这造型,匪夷所思道:“你干什么呢你?”
她就一句话,时诀突然就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破了功,他笑得口水差点没喷出来,靠着厨台蹲下,用手把脸挡住了。
吴月祁又问:“你干什么呢?”
时诀笑得几个大喘气,用肩上的毛巾把脸上擦干,说:“……没事,”声音也轻微地颤抖着,“……我准备装哭呢。”
“什么?”吴月祁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你准备什么?”
“装哭。”
吴月祁没听懂:“为什么要装哭?”
时诀:“骗你去医院。”说完,没忍住,又笑了几声。
吴月祁反应了十来秒。
“装哭骗我去医院?”
“对,”时诀拨拨头发,“一个同学给我想的招,说硬来不行,哭一下,你看见了肯定受不了。”
吴月祁听得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蹲靠在橱柜边的时诀,一阵无奈后,心中又有触动,说:“就是最近降温了,一降温就容易这样,多少年了,根本没事。”
时诀:“嗯。”
他叠好了毛巾,站起身,把煮好的方便面倒到碗中。
吴月祁皱眉道:“你不是说你吃过了吗?”
时诀:“又饿了呗。”
午间,小小的房子里安宁又沉寂,时诀的背影落在吴月祁眼中,就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早年那个清瘦俊隽的小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如此高大挺拔了。她想到他命薄的父亲,想到他漂泊不定的童年,心中酸胀,终于说:“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下周咱俩找一天去趟医院,随便开点药。”
时诀拿着筷子搅和面汤,回头看看她,说:“行啊。”
吴月祁:“冰箱里有酱好的牛肉。”
时诀:“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切。”
吴月祁回身往外走,又接了一句:“还有泡菜,萝卜豇豆都腌好了,你要吃就捞点。”然后就回屋了。
时诀把面碗放到桌上,又去冰箱拿了牛肉和泡菜,切了一些,一块吃了。
吃饱喝足,困意袭来,看看时间,还能休息半个小时再回校。
他回到卧室,像扇倒了的木门,啪唧一下拍进床里。
床单被子都是最熟悉的气味,一闻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他怕睡过了,拿出手机来定了闹钟。
有点晃眼,才发现窗帘忘拉了。
他闭上眼睛,明明困得要死,可又睡不着,神经衰弱似的,头皮一跳一跳。他感觉身侧有点硌,从兜里摸出来一样东西,正是那瓶眼药水。
瓶身通体透明,里面的药水是玫瑰色的,刚刚用过,气味也是玫瑰香的,已经被他挤出去一半了。
瓶子对着窗外的方向,折出荧荧闪光。
他看了一会,最后手放下,呼出口气,把脸缓缓埋进床单里。
此时此刻,徐云妮正在花架子下面学歌。
架子是紫藤花的架子,但花期早过去了,剩下了枝枝蔓蔓,攀覆着刷着白漆的镂空走廊,就位于校园东北角。
“你唱歌可太难听了。”王泰林直白地说,“五音不全成这样的真少见啊!”
徐云妮:“我唱歌有你说话难听吗?王老师。”
王泰林笑着说:“我再给你最后唱一遍啊。”
王老师又开始做示范了。
其实徐云妮感觉,王泰林就是想要找个理由一展歌喉。
时诀进到校园的时候,起初并没有看到角落里的练歌小分队。
他最先发现谁了呢?
丁可萌。
丁可萌同学藏在一棵树后面,手里拿着相机,偷偷摸摸对着一个方向。
时诀往那边看看,就看到了徐云妮他们,他没过去,而是走到了丁可萌身后。
丁可萌正在那检查照片呢,头顶暗了,她一仰头。
“……欸?”
时诀从她手里把相机拿过来。
丁可萌主动坦白说:“那个……我拍拍王泰林,是他要我拍的,但他摆拍太僵了,我只能试着抓拍了。”
时诀翻了几下,翻到一张停下了,那是徐云妮的照片,她拿着乐谱,微垂着头,旁边刘莉凑过来给她讲着什么。
背后的天蓝得像画一样。
“你怎么还拍她?”
“谁?”丁可萌探探头,“啊,徐云妮啊,顺手照的。”
紫藤花架下,蒋锐先发现了时诀他们,他怼怼王泰林,王泰林朝这边喊一嗓子。
“哎!”
时诀拿着相机走过去。
丁可萌在后面小心翼翼跟着。
王泰林看见相机,说:“丁可萌,我的组图什么进展了?”
丁可萌说:“已经拍了不少了……”
时诀把相机递过去,王泰林拿来检查。
“嘿,你还拍徐云妮。”
徐云妮听了,也凑过去看。
丁可萌问徐云妮:“你喜欢吗?要不我也给你做张卡,我最近升级卡面了,双面钻闪珠光覆亮膜,你算赶上了。”
王泰林:“那我再看看我的……”他往后翻,挑选自己的照片。
时诀没继续待着,往教学楼走,徐云妮看见,与刘莉打了个招呼也跟了过来。
“班长,怎么样?”她问。
“什么怎么样?”
“你妈那边,你按计划行事了吗?”
“没有。”
“啊?”
“又劝了一下,她就答应了。”他把眼药水拿出来还给她,徐云妮接过一看,问道:“怎么少了这么多?”
洗脸了。
时诀:“我打开试了一下,洒了一身。”他有点不太满意似的,“质量不太行啊。”
“洒了?”徐云妮拧拧盖子,“我用了很久都没洒过啊,漏了吗?”
时诀余光瞄她,看她认真检查瓶身的样子,眉毛微微动了动。
“你校歌学完了?”他问。
“差不多了。”
“唱一遍我听听。”
“算了吧……”
时诀:“王泰林没教明白?”
徐云妮:“不是,是我悟性差。班长,你唱歌好听吗?”
时诀:“不如你最爱的。”
“……什么?”徐云妮疑惑,“我最爱的?”刚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在直播平台的id——最爱泰山辣麒麟。
徐云妮无奈道:“那都是开玩笑的。”上到三楼,拐进走廊,她又说,“你哥说你在音乐方面的天赋比舞蹈更厉害。”
时诀:“吹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不管他想不想展露音乐方面的才能,一眨眼还是到了录影的日子。
前一天时诀请了假,陪吴月祁去医院做了一整天的检查。
吴月祁并不是因为患病后背才这样,她是小时候从高处坠落,把脊椎摔变形而造成的残疾,随着年纪增长,对心肺功能的影响和脊椎神经的压迫越来越严重。
取检查报告是时诀自己去的,他找了医生,医生告诉他,吴月祁这种情况吃药只能暂时缓解,最终只能靠手术。
“手术安全吗?”
“她的情况属于复杂性的脊柱侧弯手术,难度稍微高一些,不过整体还是比较成熟的。她现在不到五十岁,应该趁年轻早点做了,恢复情况也会比较好。”
“手术大概多少钱?”
“她有医保吧?”
“没有。”
医生一顿,说:“那这费用负担可能有点大,这个手术术后疗养很重要,得严格佩戴支具,进行康复功能锻炼,身边都离不开人。”
时诀从医院出来,一边想着事,一边顺着路往前走。
路过一家咖啡馆,正放着音乐。
他停住脚步,思路也断了一瞬。
店里放的是林妍的新歌,这首歌成绩还不错,时诀已经不止一次在外面听到了。
他在咖啡馆门口点了支烟。
旁边灌木丛里突然窜过一只野猫,给路人吓了一跳。时诀分毫未动,神色冷淡地想着,下次的价格该开得更高一点……
录影当日。
不枉校长夜夜做法,天气果然极好。
晴空万里无云。
上午做准备,预计下午录制。
中午放学的时候,徐云妮被叫去帮忙布置合唱台,表演区域就在升旗台前,台子后面拉好了横幅,前面的三角钢琴也给抬出来了,乐团座位都放置在铺好的红地毯上,还有音响和摄影设备,电线拉得满地都是。
中午午休的时候,时诀就被年级主任叫走了。
徐云妮吃了顿简餐,跟着助手小组的人一起忙活了一中午,然后没她什么事了,下午第一节 课还是回教室照常上自习。
操场上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靠着窗子的同学纷纷向外看,似乎有什么吸引人的画面,身子扭得跟麻花似的,笑着相互讨论。
窗外时不时传来倾泻的琴音。
下课后,华老板进屋让参加合唱的人都下楼。
徐云妮喝了口水润润喉,跟着大部队一起过去了。
红地毯上,时诀拿着乐谱,正在跟两名领唱进行沟通。
三个人都没有穿校服,做了妆造,两个男生穿着黑色西装,女生则是红色的礼服裙。
时诀今日的造型看着比酒馆那一晚规矩太多了,只单单把头发捋到脑后,露出额头和眉眼,一身正装,没有戴首饰。
徐云妮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看乐谱,然后又瞄向斜前方。
同样是正装,款式也差不多,但衣服穿在时诀身上,跟他身边那位领唱的感觉完全不同。时班长穿什么都是自己的风格,那么歪歪一站,衣服敞开着,里面的衬衫也在进行着某种诡异的坚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扣到头,立着的领口两边分开,像朵绽放的百合。
主任和音乐老师在组织队伍。
录影很快开始了。
徐云妮跟王泰林练了校歌,虽然跑调,但节奏都准,肌肉反应,跟着大伙一起唱。
她声音高亢,望着远方。
有那么一瞬,她在想,艺术到底是什么呢?
她还不能完全搞清楚,只是此时此刻,蓝天白云、远处翠绿的树冠、近处黑白的琴键、流水般的音乐、同学们朗朗的歌声,甚至校长在镜头外慷慨激昂的指挥,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实在使人心中澎湃而澄澈。
歌词写得多好……
你我相遇的记忆,
化作满天星辰,
祝福前行的道路,
闪耀着纯白的青春;
一共录了三遍,领导终于满意了,解散队伍。
负责录音的音乐老师好像跟时诀还有话说,把人叫走了,徐云妮和另外几个小组成员整理场地,其他人都回教室继续自习。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收拾完,回教室又上了一节课,就准备放学了。
王泰林过来叫她,说一会一起去吃饭。
往常约饭都是刘莉来喊她,这次居然王泰林亲自来了,而且面带笑意,心情相当不错的样子。
徐云妮问:“王哥,碰到什么事这么高兴?”
王泰林说:“没事啊,走吧,他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徐云妮说:“行,我等会要先去便利店买点纸巾和红笔。”
走廊里人流攒动,他们说话期间,时诀也回来了。
他那身西装都没来得及换,徐云妮叫住他:“班长,你干嘛去了?”
时诀走过来:“去听了下音频。”
“等会还有事吗?”
“没了。”
“我们要去吃饭,你一起来吗?你家今天开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