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妮修长的身影就站在悬崖边,一手插在裤兜里,正在抽烟。
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摆,吹散香烟的白雾。
但车里把一切都隔绝了,从挡风玻璃里看,这就像个冷峻的电影画面。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来这?
他转头看看周围,一回头,忽然发现车后面是一片阴坳的山坡,远处有牛在吃草。
哦……
牛。
因为他说,他想看牛……
时诀再回头,看着悬崖边安静抽烟的女人,看着看着,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脚踩到挡风玻璃上,身体向下沉,再向下沉,沉到不能再动了,紧闭着眼睛,两手捏在太阳穴上,深深呼吸。
第78章
徐云妮正在悬崖边看风景,想事情,听到身后的车门声。
她回头,见时诀下了车。
他走到她身边,伸出手。
徐云妮瞧着那漂亮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时诀疑惑地看着她。
徐云妮:?
他说:“烟。”
“啊……”误会了,他出门忘带烟了。
徐云妮取了一支给他。
火焰一起一灭间,照亮他的脸。
他抬起眼,跟她看在一起。
徐云妮心想,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见到这双眼睛了?然后她很快得出了答案,差不多两年零四个月。
他的轮廓更成熟了,柔顺的头发别在耳后,这让他苍白而精巧的面孔,让那瘦长而高挺的鼻梁,都得到了更直白的展现。
“盯着我看什么?”他问。
“有点神奇……”徐云妮说。
“什么神奇?”
徐云妮说:“从电视和照片里看你,跟这样看,好像有点不一样。”
杜爽的手机壁纸永远都是他,徐云妮看过好多张,时诀一直很上相,照片里的他,要比现实看着更精致些。
其实细看,还是能看出与两年前的不同,没有化妆品的遮盖,加上长时间没日没夜,他的唇边,眼角,和皮肤上,已经有了些细细的痕迹,黑眼圈也有点重,在工厂那边还能提起点精神,现在则是彻底的懒散无谓。
她一直看着他,他也由着她看。
抽了半支烟,他朝旁弹了弹,问:“徐云妮,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徐云妮稍稍回神:“……嗯?”
时诀拿着烟,歪过头,上下看她,悠悠道:“我记着好像有人说过,将来一定会来找我?”
徐云妮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时诀:“有这事吗?”
有。
徐云妮跟时诀讲了当时那段时间的日程。
其实也没什么日程,就是太忙了。
去年六月,赵博满缓刑期满,还要办理手续,徐云妮回了家那边,帮他忙了一阵,九月份才给他送出国。那时她联系了时诀,但是杳无音信。十月份的时候这边发布考试公告,徐云妮报名参加,十一月底考试,时间紧迫,好在她大学时期一直在准备这方面的东西,今年出了成绩,她顺利上岸。
这个时候,她也想过去找时诀。
她的消息他仍不回复,徐云妮打电话问崔浩,崔浩说时诀现在正闭关,他跟一个叫英晖的人较劲,闭门写歌,谁的电话也不接,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徐云妮就没有去。
她一直关注着崔浩说的那个“较劲”的节目,三月份决赛,阿京拿着时诀的歌得到了冠军。
第二天早上,时诀终于回复了她的消息。
当时徐云妮刚入职,被安排了很多事,她计划把所有工作尽量在四月都完成,然后五月的时候攒个长假,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五月份地震了。
他们这边影响很大,徐云妮一瞬间就被事情淹没,连他们主任在内,整个办公室的人三班倒,连轴转,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徐云妮说到这,时诀说:“你不是说地震很小吗?”
徐云妮:“小,但位置寸。”
时诀马上又想问,那接下来的三个月呢?你为什么不来?你都干什么了?
其实,他已经知道她干嘛了。
但他还是想问,想听她自己说,详细地说。
他那迟钝的脑子忽然冒出了很多内容,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安排这些事?为什么不提前告知他?她为什么觉得他需要这些活动?她希望他能达成什么结果……
他甚至想问一些,关于那个叫杜爽的女孩的事。
但他没有开口。
他莫名有些羞心。
在这种奇异心态的加持下,时诀……
的肚子叫了起来。
他的眼神和徐云妮的眼神同时向下,瞄到他的腹部。
徐云妮:“你饿了?”
时诀嗯一声。
徐云妮说:“你等等。”
徐云妮去山坡上,那有个牧民的小毡房,她进去跟人说了会,出来招呼时诀。
时诀把那一袋子东西拿了上来。
山坡看着短,爬起来又很长。
他来到徐云妮身边,毡房很小,应该只是偶尔休憩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很标准的西北牧民的长相,徐云妮正在跟他说话。
她跟他借了热水,泡了一碗方便面。
时诀盘腿坐在地上,望着远山,捧着面吃。
过了一会,徐云妮又拿来一样东西。
牛肉干。
是她从牧民那里搞来的。
时诀把牛肉干泡在泡面里,一起吃掉了。
徐云妮吃过饭,并不饿,在时诀吃泡面的时候,她就在山坡上闲逛。
她在那瞎溜达,碰到不平的地方,有时就被绊一下,然后她踢走山坡上的碎石头,接着走。
时诀吃着面,看着下方的人,她一边走,偶尔看来一眼,然后再走,然后再偶尔看来一眼。
他唇边忽然一声笑。
徐云妮晃荡到半山腰,再次看向上方,发现时诀已经吃完了,他坐在山坡上,两手撑在身后,也远远看着她。
他们这么对望了一会,时诀起身,去了毡房。
他们的食品袋在那,他去拿水。
但是好久没下来,徐云妮也过去了,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没想到,时诀来了句:“不走了。”
?
徐云妮没懂。
“什么不走了?”
“我跟那哥们谈好了,今晚我们住这。”
“……什么谈好了?谈好什么?”牧民已经离开了,徐云妮看看毡房,又看看他,“你要住这?这不行。班长,走了,我们明天再玩。”
徐云妮回头看看山坡下的车,忽然感觉有人靠近,再转过来,他的身体就贴上了她。
徐云妮脑子一懵。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从胸口贴近,到腹部,到胯,再到下面,全都靠在一起。
他歪着头看她。
那一瞬间,从他身上被故意释放出了一种毫不遮掩的粘稠感,让徐云妮的心不可控地加速了,她那手下意识就想抱上去,结果,下一秒他又起身了。
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回毡房。
徐云妮愣了一下,然后清醒了点,她说:“时诀,这不是小事,你必须得回去。”
他说:“要回自己回啊。”
徐云妮再次点名:“时诀。”
他说:“你自己走回去吧。”
走?
徐云妮意识到什么,一摸兜,发现钥匙被他顺走了。
她皱眉,再摸另一个兜。
手机也没了!
徐云妮瞠目结舌。
她的眼睛因为不可思议,快速眨了好几下。
原来他刚才使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吗?
她在心里抱怨,不是,徐云妮,你怎么这么不禁……
“时诀,”她重整旗鼓,拿出了严肃态度,“我没有开玩笑,这绝对不行。”
她跟过去,想趁他不备,一举将——至少要将手机夺回。
她盯着他的裤兜,过去要抢,结果瞬间被拿下。
他抓住她的手腕,拎得老高,睥睨地看着她,淡淡道:“叫什么呢?时诀时诀的,叫班长。”
徐云妮忽略他明明一整天看着都迷迷糊糊的,现在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大力气,她跟他耐心讲道理:“班长,这地方真的太离谱了,这什么都没有,真的不能住,而且你的团队还在酒店等你,我晚上也得回单位那边。”
时诀拎着她,视线依旧居高不下。
徐云妮心说看也没用,你就是把我当腊肉这样一挂挂一宿也没用。
“徐云妮。”
他叫她的名字,叫完就一语不发。
徐云妮盯着他的眼睛,张开嘴,闭上,再张开……
她最后还是偏开眼,说:“……行,行,你说了算。”
时诀松开手,钻进毡房中,先把矮矮的红色小桌立在一旁,然后把毯子铺在地上。
他手向后,朝徐云妮的方向伸出去,勾勾指头。
徐云妮又把手放上去了,时诀回头瞪一眼:“烟。”
“哦……”她作恍然状,“对不起,搞错了。”
时诀看她的表情,他怀疑她在逗他,但懒得追究。
她拿出一支烟,双手捻着放到他手里。
时诀回身接着整理。
徐云妮站在后面,稍抿抿嘴,抱起手臂,看着周围。
这里条件艰苦,一看就不常住人,也不通电。徐云妮看着看着,视线又落到时诀身上。因为要出席活动,他穿了正式的白衬衫,这么一弯腰,后背透着一点点脊梁骨的轮廓,还有后腰两条隆起的肌肉。她看着他一点点把毡房弄成一个能睡觉的样子,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天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
屋里有一块垫高的区域,上面铺了层层毯子,毯子上全是灰,临时用的被子也不算干净,时诀叼着烟,拎着被子出房收拾了一会,再拿回来。
他们把食物和水拿进来,徐云妮也回车里取了靠背的枕头拿来用。
毡房门关上了。
这里没有电,只有个小的便携帐篷灯,他们怕电不够用,就把亮度开最低档,又觉得太暗了,时诀就把灯从上面摘下来。
“你联系你公司的人没?”她问。
他不理。
徐云妮看着,又说:“你小心点,别弄坏了。”
时诀说:“你知道我这一晚付了多少钱?”
“多少?”
“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我们AA。”
时诀摘了灯,低头看她。
徐云妮认真道:“普通朋友就该AA,班长,我不能占你便宜。”
这个时候徐云妮已经躺下了,时诀转过身,蹲到她面前,他两肘垫在膝盖上,一只手勾着那小帐篷灯,稍稍晃着。
看了一会,他正式道:“徐云妮,咱们现在连普通朋友也不是了。”
徐云妮问:“那是什么?”
时诀冲她扬起下巴,给出关系新定位——
“普通同学。”
再度降级。
徐云妮点头,接过帐篷灯,放到枕头上方一点的位置。
山里天黑得快,但时间其实并不晚,他们都不困。徐云妮翻过身,支起上身,拿着那暗淡的帐篷灯看。
毡房外的风吹得很大声,他们把外套都穿着,还盖上了被子。
徐云妮说:“同学,放首你的歌听吧。”
时诀两手垫在脑后,睁着眼睛躺着,说:“不放。”
徐云妮:“那我来。”
然后她打开手机音乐软件,放了一首歌。
前奏刚出来俩音,时诀瞬间咂嘴。
“……非得这首吗?”
又是《Nightmare》。
“这首最好听。”
“‘最’好听?”时诀呵了一声,说道,“徐云妮,我白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现在就这个审美吗?”
他刚批评了几句,声音就被她用故意调大的音乐给盖住了。
“……”
时诀憋着口气,脖子支起来点,扭头看她,徐云妮的面容在瓦数极低的帐篷灯的照射下,非常安和,她平静的侧脸,连着纤长的脖颈,像流着一道荧光似的。
时诀这口气忽然就散了。
他感到一丝恍然。
“徐云妮……”
“听不见。”
时诀咝了一声,半转过身,一把抓着她的手臂,往自己身边使劲扯了点。
徐云妮撞在了他身上,她偏过头,这个距离,身体相贴,发丝相叠,让她有一种他们回到了709室那张一米三五的小床上的错位感。那时他们经常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叫对方都听不到。他们耐心好的时候会等待,有时耐心不够了,也会不满,相互怼一怼,就像现在这样。而她与他没耐心的发生频率,大概一比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