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他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们也不需要他负责。”
“哦呦哦呦厉害死你了!说!怎么报答我?我饿都饿死了,还不伺候我用膳?咦?是不是小宝醒了?去去去,把我干儿子抱出来让我玩玩!”
随着一声婴儿柔弱的啼哭,安静的屋子瞬间热闹起来……
而与此同时,五公里外一家儿童医院的护士休息室里,同样有两个女人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
“小婷,你最近心思可不在工作上啊,说说吧,什么情况?”
坐着说话的是护士长,她忍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换班的时候才把面前这位小护士单独拉到休息室里谈话,小姑娘家家的,总要留点面子的。
“没,没什么情况啊……”站着的小姑娘低着头,弯弯的柳叶眉拧在一起,很不耐烦,也很不服气,年轻又漂亮的姑娘,还是个家里有背景的,被追捧骄纵惯了,哪里受得了被人训来训去的。
护士长一口气憋在胸口,要不是看在这小丫头老爹的份儿上她老早发飙了,说实话就这丫头那比猪还笨的脑子,连卫校的文凭都是花钱买的,几个月前被分到他们院里的时候她就有不祥的预感,这不,半年不到,闯的祸数都数不清,偏偏还是个花痴!
“行,那我就直说了,女孩子想谈恋爱很正常,但是把过多的心思放在恋爱上就不正常了,”
护士长说完叹一口气,端起茶杯抿一口茶,纠结了一下用词,还是想尽量委婉地给她敲一下警钟,
“你知道吗,周医生跟我反映好几次了,小婷,人家没去院里反映是想给你点面子,他是有家室的人,你就算没听说过,那你总看得到他手上的婚戒吧?
行,我就算这种小细节你没留意,那人家办公桌上那么大的照片你总看得到吧?哪个单身男人会放张女人的照片在最显眼的位置?
姑娘啊,听我句劝,上赶着不是买卖,别一天到晚没事儿就往人家办公室跑,一会儿饮料一会儿零食的,还往人家抽屉里塞领带?打火机?手表?我都没法儿说你!呐!看看那桌子上堆的东西!人家全给你退回来啦!”
她说着往小姑娘跟前凑一凑,“再说了,婷啊,你看上他啥了?左脸上那么长的疤你看不到?还有脖子上的疤,多吓人啊?再说了,本来在上海三甲医院待得好好的,吃饱了撑的往咱这儿跑?肯定有问题的喽!”
护士长的初衷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多种方式曲线救国,可谁能想到她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到男人脸上的疤,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姑娘蹭的一下就光火了,
“你懂什么?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周医生又冷酷又帅气,脸上还有疤,性张力爆表好吗?再说了,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怎么能理解他的伟大呢?人家记者都报道他了,独身一人前往甘孜抗洪救灾的孤勇者!为了救山区的孩子们才留下的疤!这种好男人谁能不爱呢?我不许你说他坏话!”
护士长 CPU 都被这小丫头干烧了,张着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想到反驳的话,说出口也少了几分底气,
“好,好好好,你厉害,你有理!咱先不说你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力啊,就说那报道吧!丫头啊,你看报道能不能看全?追寻爱妻这四个字儿你是一点不看啊!人家是闲得没事干往山里跑吗?人家是老婆丢啦,去找老婆!你还想怎么样呢?”
小丫头这阵子正在气头上,说起话来也是口不择言,
“我不管!你们谁看到过他老婆啦?没准儿早死了呢!死都死了我为什么不能追?”
护士长也怒了,这小姑娘忒不要脸!可还没等她发作呢,就听到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穿着黑色短袖衬衫,左臂上搭着一件深蓝色薄外套,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到小臂上一条长长的蜿蜒的凸起,比皮肤颜色浅一点,发白,和他脖子上的伤疤一个颜色,而从左眼角开始到太阳穴和额头的位置则有着呈蟹足状分散的疤痕,乍一看有点吓人,但看久了反倒觉得和他锋利尖锐的五官相得益彰。
两个女人尴尬地看着他,还是护士长反应快,赶紧换上笑脸起身相迎,
“周医生下班啦?”
“嗯,下班了,67 床小病人的术后回访我去做过了,您跟小吴说一声,让他明天不用去了。”
男人微笑着直视护士长的眼镜,这让她有点心虚,她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不过男人很快就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了,转而望向站在一边的小姑娘,并缓缓向她走去,
小姑娘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周医生平时一直笑笑的,对小病人耐心,对她们也耐心,所以很少有小病人怕他,她也不怕他,所以才敢在他明确拒绝她的情况下坚持不懈地死缠烂打,可现在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也说不好是什么不一样,她只是忽然觉得也许现在令人恐惧的周医生才是真的周医生,
他离她越来越近,最终在她面前站定,冰冷的视线扫过她的脸,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小婷,我想之前有些话我说得不够清楚,我今天就一次性说清楚,首先,我太太没死,而且我们有一个孩子,其次,就算她死了,你也比不上她千万分之一,任何人都比不上她千万分之一,怎么样,我说得够不够清楚,够不够明白?”
女孩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点点头,眼看着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消失在漆黑的走廊中。
第23章 三年
“你在哪一站下车?”公交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男人,他怀疑这男的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一路公交车是要往山上走的。
男人本来看着窗外,听到司机的问话,转过头来冲他礼貌地微笑一下,“我在终点站下车。”
这阵子车上没人,司机开完这趟也要下班了,闲来无事又从后视镜里瞄了那男人几眼,四十岁不到,挺精神,高高大大的,腰杆儿挺得笔直,就是乍一看有点怪,再仔细瞧瞧,原来是左眼那块儿有疤,裸露在外的左胳膊也有,看起来有点凶相,但眼神很沉静,穿得也板板正正的,想来这伤肯定是意外导致,唉,也是个可怜人。
而此刻望着窗外沉思的男人并没有意识到素昧平生的司机师傅已经脑补了他悲惨坎坷的一生,又或者他感受到了师傅怜悯的目光,但他根本不在乎。
三十七岁了,将近不惑之年的男人发现值得他在乎的事情简直少得可怜,年少时最怕同学说他是没爹的野种,怕别人嘲笑他家穷,更怕街坊邻居在背后议论他那个常年在上海打工的母亲究竟是靠什么赚钱的,
那时候自尊心就是一切啊,他看着窗外的血色残阳,自嘲地苦笑。
现在回头看看,别说闲言碎语了,就是那些说闲言碎语的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他究竟在乎些什么?
可自尊心强也是种习惯啊,哪怕他长大后比身边所有人都优秀,比他们所有人都爬得高,走得远,他还是放不下自尊心,
这该死的自尊心弄丢了他的爱人,而她才是他应该在乎的人。
他回老家快三年了,这座城市总人口 440 万,和上海不能比,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无助,时间越长越无助。
“张钰,能不能让霍翎帮帮我,赵小柔怀孕了,我现在找不到她,求你,拜托了。”
从甘孜回来后他第一通电话竟然是打给前妻的,那所希望小学的校长说赵小柔临走前说她要“回去”,她能回的地方除了上海就是老家,他当时偏向于上海,因为那里医疗条件好,生孩子这件事对普通女人而言都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何况是身体素质一塌糊涂的赵小柔呢?
但他还是选择让霍翎帮他一把,最起码把范围圈小一点。
张钰让他先别挂电话,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好久,再接起来的时候是霍翎的声音:
“周医生,明天方便吗?一起喝杯咖啡好吗?”
第二天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地点是霍翎选的,黄浦区一家很僻静的咖啡馆,他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年轻母亲带着孩子在这里吃甜品,那男孩大概三四岁吧,吃得满嘴都是奶油,他妈妈嘴里嫌弃他吃相难看,脸上却挂着宠溺的笑容。
她以后也是这样吧?
只是她的身边会不会还有一个男人呢?那男人是她真正的丈夫,和她一起带孩子出来喝饮料吃甜品,度过再平常不过的亲子时光,那场景,他连想一想都觉得心酸。
可他有什么资格心酸呢?这样幸福的时光她不是用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了吗?她那小心翼翼的傻样子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周荣,你会娶我吗?”
她问了他两次,他拒绝了她两次,但其实她还给了他一次机会,
那天她手捧鲜花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如果他不说那些致命的话,事情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连那次机会都被他当作垃圾随手扔掉了。
现在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周荣?他一边想一边望着那对母子发呆,直到霍翎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在看到他左脸的一瞬间惊得说不出话,
“周医生你……”
那时候他刚受伤没多久,脸上脖子上还包着纱布,手臂上缠着好几圈绷带,看起来确实挺惨。
“哦,去甘孜的时候遇上山体滑坡,受了点伤,不要紧的。”
他冲霍翎豁达地笑一笑,意思是男人嘛,破相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而霍翎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恢复了轻松自如的神态,用半调侃的语气问:“是为了找赵小姐?”
“嗯。”周荣收了笑,默默地点点头,
“为什么?”
这问题着实突兀,周荣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霍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怀了你的孩子?所以你觉得有义务有责任去找她?”
霍翎把手里的档案袋放在桌上,端起咖啡喝一口,皱着眉头抱怨真苦,
“我一直在找她,她家,她单位,连她母亲家我都去过了,找不到,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她怀的也不是……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霍翎这一口咖啡险些没喷出来,眼镜瞪得像铜铃,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逻辑捋顺。
他放下咖啡杯,向后靠在椅背里,静静地端详着这个可怜巴巴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被戴了绿帽子,觉得自尊心受伤了才去找她?周医生,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有些话就直说了,你别生气,但我确实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找她。”
周荣沉默了,霍翎早就料到他会沉默,一边打开档案袋一边继续说道:
“这样吧周医生,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我明确告诉你,赵小柔回老家了,但是回老家以后住在哪儿,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于情于理都不能,
于理呢,你不是她丈夫,没权利知道这些,于情,我不想告诉你。”
周荣惊愕不已,呆呆地看着霍翎把档案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举在手里,也不让他看,就这么攥着,用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语气说:
“你看,厚不厚?挺厚的是吧?这是八年前赵小姐的伤情鉴定书,她报警了,强奸,这么说吧,实锤的不能再实锤了,可后来她妈又陪她去了一趟街道派出所,说这是对骆先生的一次误会,周医生你是聪明人,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你比我更了解赵小姐,她要不是被逼疯了不会报警的,
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心里介意什么我一清二楚,但不是所有男人都看重这些的,当时赵小姐去我们局里做笔录的时候也验过伤,但这不耽误我们局里那几个臭小子追求她,他们想的是要好好照顾她,而不是嫌弃她的过去……你说咱们男人能给女人什么呢?不就是一个踏踏实实的家吗?
说这么多没别的意思,我不是不帮你,但我觉得对你的帮助也就到此为止了,赵小姐是真的可怜啊周医生,所以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为什么去找她,到底是因为面子还是因为她,
如果是因为面子,我劝你放过她吧,让她也找个好归宿,如果是因为她,你们那座城市也不大,真心要找,总能找到的。”
“真心要找总能找到。”
三年后的周荣坐在公交车里喃喃自语,感受着山路的颠簸,心里一片苍凉。
“你回家探亲呐?”一直沉默的公交车司机开口了,终点站快到了,可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男人还沉浸在思绪中,泪流满面,
他再一次断定这是一个受尽磨难的可怜人。
“嗯,看我母亲。”男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抹掉眼泪,冲他客气地笑一下。
“哦……”司机师傅点点头,将车开进站台,“到啦!下车吧!好好孝敬老娘噢!”
第24章 母亲
“诶这谁呀这是?咋没看到过呢?”
“你啥眼神儿啊!这不老娟子的儿子么!”
“哦……老娟子儿子啊,都十几年没回来了吧?还以为死外边儿了呢!”
“哼,十几年不回来尽孝,和死了有啥区别?”
晚饭后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搬着板凳围在村口的电线杆子底下乘凉,一把蒲扇一张嘴,路过的狗都得身败名裂。
她们窃窃私语着目送那个背包的男人缓慢地沿着土坡往上走,昏暗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土坡两旁都是破旧的木门和栅栏,条件好点儿的人家装了铁门,还安了门铃,家家户户门口都卧着一只或两只土狗,用铁链拴着,热得躺在地上吐舌头,稍微尽职尽责一点儿的会冲着他狂吠两声,看他走过去了就又蔫头耷脑地趴回地上去了。
他的确太久没回来了,但依旧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童年时的家,三年前他刚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在市区买了房和车,可三年来他一次都没回过这个家,
他发誓一辈子都不回来的。
可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呢?他也不知道,都说人无助的时候就会想念母亲,他想自己终究是没能幸免吧。
他家的门还是木门,他料到那老太太是舍不得花钱装铁门的,但他没料到她连门神像都没换过,门上贴着的秦琼和尉迟恭两位大将早已被风吹日晒得面目全非,比冤死鬼都凄惨。
他轻轻叩了叩门,可转念一想大门和他家的平房还隔着一个院子,老太太不一定听得到,于是双手用力一推,那破木门就吱呀吱呀惨叫着打开了。
没变,一丝一毫都没变,这比翻天覆地的变化还令人震惊,
院子左手边是用木栅栏围出来的旱厕,苍蝇嗡嗡嗡地飞,一股股恶臭扑鼻而来,右边是砖砌的鸡舍,里面传来叽叽咕咕的鸡叫声,而离他最近的地方是一口小小的井,
其实井里早没水了,但他小时候就喜欢趴在井边往里看,寻思会不会有水鬼把他拖下去,可又怕又想看,有时候还会对着里面喊两嗓子,听到回声就赶紧跑得远远的,
井边围着一堆碎石头,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些石头是派什么用场的,但他盯着脚下这些尖锐的形状,一些早已被他遗忘的画面如利刃般猛地刺进他的脑海,
那是几几年来着,他记不清了,但他记得他当时还很小,因为这口小小的井刚好可以挡住他蜷缩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