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口闷得慌,他什么都没做就能赢得孩子的心,一口一个爸爸爸爸,不管这爸爸是不是自己的亲爸爸,也不管爸爸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妈妈伤心的事,妈妈才不跟他说话,没良心的,就这么临阵倒戈了。
“或者你自己去爸爸家玩也可以。”
赵小柔故作轻松地看着儿子的脸,真想玩去哪儿不能玩?可小宝马上就垂头丧气了,圆圆的脸皱得像包子,周荣那张脸也差不多一个德行,低着头抱着儿子,活像一对被赶出家门的孤儿寡母,哼,这俩人要不是一伙的,她赵字儿倒着写!
“东西收拾好就上来吧,马上开饭了。”赵小柔懒得再跟他们纠缠,她看一眼表,高压锅里的排骨炖豆角时间差不多了,刚好今天多做了些,
刚好……唉,还真的是刚好啊,她想起早上六点摸黑爬起来赶早市的情景,她裹得像只狗熊似的出门,猪肉铺子的大叔看到她还吓了一跳,菜刀咣叽一下剁在案板上,“嚯!小赵你可吓死我了你,今儿什么日子啊来这么早?”
“哦,没什么,就……睡不着。”她支支吾吾地傻笑,下意识摸摸头发,她一撒谎就摸头,但大叔可没看到她的小动作,他一顿猛剁,菜刀都舞出残影来了,边剁边笑着调侃:“年轻人是体力好哈,起这么早。”说完把剁好的排骨拎起来给她炫耀,“怎么样?够新鲜吧?对得起你起这么早!”
此刻正在上楼的赵小柔听着后面父子窸窸窣窣说悄悄话的声音,不知道又在商量什么坏事,无非就是怎么对付她呗,
她照常开门,自顾自进去厨房忙活,那两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也像小尾巴似的跟进来,不知道是谁轻手轻脚地把大门合上了,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她听到周荣小心翼翼的声音从玄关飘进来:“要换鞋吗?”
“没鞋给你换,”她给锅里倒油,把洗好的油麦菜放进去炒,“穿鞋进来吧。”
“哦。”周荣闷闷地应一声,就再没说话。
赵小柔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子,排骨炖豆角是隔壁王老太太教她做的,她也是第一次做,用筷子戳一块出来尝尝,味道还不错,唇边竟也有了浅浅的笑意,她把炖得软烂的排骨放进骨瓷盘里,端出厨房的时候顺嘴喊一句“吃饭了”,再看看客厅里的两个人,他们还在继续刚才的事业,
茶几上摊得到处都是坦克零部件,小宝盘腿坐在地毯上,周荣坐在沙发上拄着下巴,颇为嫌弃地睨着儿子,看他手里攥着零件,小眉头拧得紧紧的,穷思竭虑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安。
“吃饭了。”赵小柔掩住笑意,转身回去端油麦菜和米饭,在厨房里悠悠地喊一声“小宝?帮妈妈拿筷子哦!”
“哦!”她听到小宝啪嗒啪嗒跑过来的声音,嗯,还行,妈妈叫他还是会理一下的。
小宝跑进来,娴熟地拉开消毒柜拿出三双筷子和三把调羹,做好了这一切却慢吞吞地磨蹭着不肯出去。
“怎么了小宝?”赵小柔把灶台擦干净才发现小宝还趴在旁边把玩着手里的筷子和调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欲言又止。
“妈妈,爸爸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赵小柔头都不抬地把刚才揪下来的烂菜叶子扫进垃圾桶里,“嗯,妈妈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小宝轻轻抱住妈妈的腿,用更小的声音说:“妈妈你会祝爸爸生日快乐吗?”
“也许吧。”赵小柔把厨房垃圾大概整理一下就端着菜和饭出去了,小宝拿着筷子和调羹跟在她后面,刚才没能得到妈妈肯定的答复,他有点同情地看向坐在茶几边整理玩具的爸爸。
“吃饭要叫几次?”赵小柔背对着周荣坐在餐桌边,声音还是软软柔柔的,可语气冷冰冰的,正在磨磨蹭蹭往椅子上爬的小宝赶紧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去坐好。
“来了来了,想把东西收拾好嘛。”周荣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到餐桌边,赵小柔已经给儿子碗里添了好几块排骨了,添好就自顾自低头吃饭,小宝趁机偷偷抬头瞟爸爸一眼,看到爸爸拉开妈妈旁边的椅子坐在了妈妈身边,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是放下了。
小宝不懂,妈妈让他管大灰狼叫爸爸,可妈妈自己反倒不理爸爸,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可好了,有说有笑的,一起回家一起吃饭,有一次他看到妞妞爸爸亲了妞妞妈妈的脸,妞妞妈妈脸红红的,可好看了,
他从没看到过爸爸亲妈妈,但每次妈妈出现,爸爸就不看他了,眼睛一直跟着妈妈,妈妈走到哪儿爸爸就看到哪儿,上次和叔叔们一起吃烤肉的时候,妈妈坐得远远的,爸爸不去找她,也不让她过来,但总会气鼓鼓地偷偷瞪妈妈一眼,
他应该不敢在妈妈面前瞪她吧?小宝是这样认为的,因为现在爸爸看妈妈的眼神就像摇尾巴的小狗狗,连肉骨头都顾不得吃了。
“你到底吃不吃饭?”赵小柔的眼角余光瞥到身边男人的筷子就没动过,于是皱着眉抬头瞪他一眼,刚好撞上他来不及躲闪的目光,
“吃的,你也多吃点,别光吃豆角,多吃点肉。”周荣被这猝不及防地瞪了一眼,赶紧别过脸去,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端起碗,夹起最大的一块排骨轻轻放在赵小柔碗里,自己装模作样地扒两口饭。
唉……爸爸真是可怜,妈妈对大家都好好,只有对爸爸最凶,小宝看着爸爸讨好的样子,心想大灰狼吃小白兔的故事一定是假的,小白兔吃大灰狼还差不多。
但是妈妈脸怎么红了呢?就像妞妞妈妈被妞妞爸爸亲了一样红。
小宝看着看着突然想起爸爸刚刚交代给他的小任务,他在脑袋瓜里重温了一遍台词,确认无误后越过餐桌拍拍妈妈的手背,“妈妈,今天是几月几号呀?”
“11 月 11 号,光棍节。”
光棍节是什么?这可超出小宝的知识范围了,他疑惑地看看爸爸,说好的回答里可没这个词啊……而且爸爸本来要上扬的嘴角也不上扬了,这一切都让小宝觉得奇怪,
“光棍节是什么呀妈妈?”
“就是光棍过的节日,有的人只适合一个人待着,所以叫光棍。”
赵小柔面不改色地吃掉排骨吐掉骨头,甚至还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周荣碗里。
小宝看着妈妈,半天才把逻辑理顺,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是光棍的节日,那就是说……
“爸爸你是光棍吗?”
……
周荣感到了赵小柔话里的刺,还有她心里的刺,他对儿子苦笑一下,“妈妈不要爸爸的话,爸爸就是光棍了。”
赵小柔感到放在桌下的左手被紧紧握住,她的手很凉,而他的手滚烫,她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饭菜,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身旁男人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躲闪,
“小柔,那天我说,我愿意把所有艰难困苦再品尝一遍,只为回到那一天,你也许以为我说的是在海边的那一天,但其实我想回到的是火车上那一天,可后来想想这怎么可能呢?咱俩的前半生已经过去了,回不去了,我能做的、想做的只有守护你和小宝后半生,仅此而已,你如果真的不能接受我,我无话可说,但我想说……
你我都只活一次,和爱的人在一起才不枉此生。”
第38章 礼物
“上海的这场大雪预计会持续一周左右的时间,不少上海市民表示从未看到过如此盛大的雪景……”
寂静的客厅回荡着新闻播报员磁性冷淡的声音,上海市民的兴奋和喜悦似乎并未感染到她,也是,一场大雪天天说,换了谁都会烦的吧?此刻站在厨房里洗碗的赵小柔是这样想的。
但上海这座城市,无论对她还是对她身边的男人而言,都是一个遥远而值得回味的地方。
“上海下雪了。”她边说边把碗里剩下的残渣倒进黑色塑料袋里。
“嗯,下得还挺大。”周荣把另一个碗里的东西也倒进去,两个人便又恢复了沉默。
小宝应妈妈的要求去自己房里看书,这次他很快就投入进去了,因为他很安心,大灰狼变成了大狗狗,一点都不可怕,他不会再伤害妈妈了。
可妈妈刚才在饭桌上还是哭了,妈妈连哭都没有声音,就是用一只手捂着脸流眼泪,瘦瘦的肩膀抖得很厉害,爸爸坐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大大的眼泪从爸爸眼睛里掉下来,掉到哪里去了?他觉得应该是掉到妈妈手上了吧,因为他看到爸爸握住妈妈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妈妈没有挣脱,也没有再很凶地骂爸爸。
爸爸妈妈都哭了,那就不是爸爸欺负妈妈了吧?他不知道,但是妈妈说小朋友的事要小朋友之间解决,那大人的事是不是要大人之间解决呢?所以他乖乖回房间看书了。
“你手不方便,别洗了,给我吧。”
赵小柔瞄了一眼周荣,看他正诡异地翘着小拇指,拿着百洁布仔仔细细地刷碗,心里愧疚,就想把碗接过来,
“我洗。”周荣微微避开她的手,柔声拒绝,赵小柔没办法,只好给锅里再加点热水,让他不至于冻手。
“那天……对不起。”赵小柔又闷声干了会儿活,还是觉得愧疚,她那天情绪失控了,但没想到直接给他踩骨折了。
“没事的,没多疼。”周荣抬头冲她笑笑,“大男人这点伤算什么,和甘孜那次……”他想说和甘孜那次没得比,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赵小柔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着他的左脸,眼角蜿蜒到太阳穴的疤在她的角度看十分明显,泛白的凸起,很狰狞,还有额头上蟹足状蔓延的疤,没眼角的那么深,但近看还是很吓人。
她伸出温湿的指尖触碰一下他的伤疤,“疼吗?”
周荣笑了,“早不疼了,都多少年了。”
“我是说当时,被废墟砸到的时候。”
赵小柔低声呢喃,像在说梦话,指尖从他的额头抚到太阳穴再抚到脸颊,周荣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醒了爱人,她就不愿抚摸他了,空气安静得可以听到水龙头的滴答声。
“忘了,”周荣看着手里沾满泡沫的碗,“早忘了,当时只想着你还在下面。”
赵小柔收回手,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借着昏黄的路灯才能看到漫天飞舞的大雪,
“周荣,为什么来找我呢?”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就是想你又生气了,气消了就会回来的,你走那天我一个人跑去太古里,像个傻子似的兜了好几圈,结果莫名其妙走到一家珠宝店里,
一开始我只想买情侣对戒,我看到一只蓝色宝石蝴蝶戒指,我知道你喜欢蝴蝶嘛,就想买来着,可到了结账的时候我又给换成婚戒了,就是我送你那个,也有蝴蝶,还刻了咱俩的名字,估计你也没看。”
周荣笑着絮絮叨叨,好像这是一段甜蜜的回忆,
“后来你一直没消息,手机关机,我去你们行里找你,你们行长说你早辞职了,我又去你那个出租屋里找你,呵,都被二房东改成群租房了。
那阵子……我被踢到奉贤区一个镇的卫生所里,那帮村妇可真是吓人呐,还骂我,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哈哈,我觉得骂得挺好的,爱的终点不是婚姻还能是什么呢?
奉贤区离我家太远了,我就把房子卖了,想等你回来再和你商量买房的事情,也巧,搬家前一天我在小区里碰着穆妍了,那疯女人晒得跟非洲人似的,蹲在地上呲着大牙冲我傻笑,她给了我一张你的照片,在甘孜拍的,两千公里外的甘孜,说实话我就是死都想不到你那么恨我,躲我那么远,然后她跟我说你怀孕了,但时间和我们最后一次……对不上。”
周荣说到这里顿住了,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我想去找你,去找你算账,这是真的,我不能骗你,我当时真的恨你,明明是我的冷漠自私伤害了你,可一想到你和别的男人,你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就受不了,我都想好了,等找到你,我要用最刻薄最肮脏最下流的词汇骂你和你那个男人,我要看到你哭,再狠狠甩了你,我想你那么爱我,一定会哭着求我原谅你,然后乖乖听话,我让你怎样就怎样,这些都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分毫不差,
可你说怪不怪,我下了飞机就碰到山体滑坡,司机死活不肯往里开,所有人都拉着我往外跑,
我有那么一瞬间也在想,像你这种放荡的女人,都背叛我了,我还管你干嘛呢?死了算了!
可身体不听我使唤,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已经站在你们学校的废墟前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当时踩到了一块碎石头,上面是“希望”两个字,当时我真的……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希望没了,什么都来不及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你对我的背叛,你和骆平年的过去,他留在你身上的痕迹,还有我的名利、脸面和自尊……这些都不重要,只有你最重要,只要你活着,其他什么我都不在乎。
你说人怪不怪,到了死跟前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哪里来得及呢?
我当时想好了,我不要再浑浑噩噩孤孤单单地活着,我不想为了活着而活着,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小柔你相信我,我不怕死,这种事情我做得出,以前做得出,以后也做得出。
就是这样,这就是我找你的前因后果。”
他说完就低下头去,打开水龙头,把沾满泡沫的碗一个一个冲洗干净。
赵小柔望着外面,手上的温水变得冰冷,眼前的灯光也变得模糊,
“你说你找我干什么呢?我的子宫……我没有能力再生一个孩子的,小宝是我唯一的孩子,可你,你应该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周荣把最后一个碗冲干净,关掉水龙头,仰起脖子看着头顶昏暗的煤油灯,
“我是我父亲亲生的儿子,还是第一个孩子,但你知道吗?他一天都没带过我,别说带了,我都没见过他,只听我母亲说我长得很像他,所以血缘这东西,我觉得没什么神圣的,不配当父亲的人,就是生十个二十个也还是不配当父亲。小宝很好,很可爱,最主要的是他是你的孩子。”
赵小柔收回目光,抽出厨房纸巾,把周荣冲洗过的碗一个个擦干,边擦边轻声细语地说:
“你知道吗?给我做剖腹产手术的是我中学同学,她叫冯欢欢,哈哈,你说怪不怪,你,欢欢,还有骆平年,全是医生,可我明明最怕去医院了,从小就怕,每次去医院我妈都会骂我,一直骂,麻烦死了,怎么没病死啊,学习不咋样还爱生个病,赔钱货,怎么顺口怎么骂,到最后我觉得医生阿姨给我打针都没我妈骂我可怕,
我那个时候就想,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爱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可是……可是那时候检查下来的结果是不建议生,子宫条件太差,
冯欢欢给我这一通骂啊,哈哈哈,她骂人嘴巴比你还毒呢,也好凶,
不过她说的对,当妈的都死了让孩子怎么活呢?
我后来想了好久,我还是想让我的孩子来这世上看看的,看蓝天白云,看万物生长,收集他喜欢颜色的树叶,摸毛茸茸的小狗,吃甜甜的糖……”
赵小柔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望向身旁的周荣,他背靠在流理台上,平静又悲伤地看着她,听她讲述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她为了给那个男人生孩子所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