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连宾利先生都劝不动他，何况是威廉爵士。”玛丽多看了两眼伊丽莎白。
姐妹里，伊丽莎白的容貌同样出众。
“谁知道呢？反正他整晚的举动都教人摸不着头脑。”
伊丽莎白说达西先生一整晚都站在她不远处，好像是对她和其他人的聊天很感兴趣一样。
“后来他还听我表演了两支曲子。”
“看来你的演奏水平不至于使他丧失对舞会的兴致，”联想到上次达西先生就小姐们的琴艺发表的见解，艾莉丝笑道：“这么听来却是一件好事了。丽齐，你的琴艺大大进步了。”
这一逗趣，姐妹几个都没忍住笑，伊丽莎白更是抓着艾莉丝挠她的腰。
“也许，”凯瑟琳小声，“也许达西先生对伊丽莎白有好感呢？”
“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就好比妈妈不再嚷嚷她的神经痛那样，可能性微乎其微。”伊丽莎白第一个否定。
“谁说得准呢？万一达西先生被你的某个特质所吸引，一发不可收拾地心动下去。”玛丽的语气，玩笑认真对半分。
简难得加入到调侃的队伍里：“我们丽齐也差不到哪里去，又漂亮又聪明。”
“还敢和达西先生聊得有来有回。”艾莉丝一边捂住腰，一边躲到莉迪亚身后。
“连看待事情最乐观的妈妈都没想过，”伊丽莎白没好气，“怎么你们一个个比妈妈还敢做梦？”
这些时日以来，班内特太太仍然不喜欢端着架子说话做事的达西先生。或者说，梅里顿里喜欢达西先生的人本就是少数。
玛丽说：“不是所有年轻有钱的男子都能得到妈妈的青睐，除非他有希望成为她某个女儿的丈夫。显然，达西先生之前的做派让妈妈看清了他不会成为他女婿的事实。”
“但是她绝对想不到事情的发展会出乎她的意料。”艾莉丝眼睛忽的亮起，“这就像是小说里会有的情节一样，充满戏剧性。”
“生活里可不像小说，充满跌宕起伏。”虽说常年浸淫在哲学世界，玛丽却非常务实。
“还有一种类型的男子，也会得到妈妈的青睐，”莉迪亚说，“那就是红制服。”她和班内特太太着如出一辙的偏好，“要是能和红制服跳上一夜的舞，那简直太幸福了。”她合握双手。
正逢班内特太太走进休息室，她大声道：“噢，我的莉迪亚，要是你想，你的婚事肯定能比我更幸运。”她又弯下腰，亲在艾莉丝的脸上，“艾莉丝，你也一样。”
“那很有可能会是个英俊的红制服。到时候婚礼上我要穿着最合心意的礼服，戴着最精美的饰品，嫁给最喜欢的人。”莉迪亚幻想道。
伊丽莎白说：“我想你们一定是在某场舞会上认识的。”
“如果这个他不喜欢跳舞，我才要觉得奇怪。”
“所以大部分人会倾向于喜欢和自己同类型的人？”完全没料到莉迪亚已经有了结婚对象的倾向性选择，兼之简和宾利先生也算是性趣相投，艾莉丝不免得出这个结论。
因此，几个年轻小姐就这个话题探讨起来。
简无疑是例证这个观点的最佳证明，她和宾利先生都善良可亲。每个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们是讨人喜欢的年轻人。
最聪明的伊丽莎白早就想到爱情和婚姻，事实是她绝不能容忍自己和一个理解不了她的人生活在一起。
“那简直是个灾难。”她断言。
简语气委婉：“可是妈妈和爸爸的婚后并没有这么糟糕。”
还有什么比班内特夫妇更像是伊丽莎白设想的情况。
很多时候，一场婚姻的缔结源于最肤浅的理由――出色的容貌。
班内特太太年轻时无疑是个美人，否则班内特先生不会草率地步入婚姻，结果日子一久，他才发现班内特太太根本听不懂那些诙谐的话。
“只是没有那么糟糕。”作为第一个得不到太多父亲疼爱的女儿，玛丽淡淡说道。打她开始，下面三个妹妹更是没怎么得到过父亲的关注，“向下兼容的聪明人才能忍受愚笨的人，但这也不代表他们愿意和说不到一起的人共度一生。”
“出于表象的爱意，也会随着表象的消失而消失。”
好在这会班内特太太已经被找来的厨娘喊走，她没听到女儿们对于她和班内特先生的婚姻的讨论。
“玛丽，这就是你这段时间对爱情的钻研成果吗？”看着自己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的三姐，艾莉丝瞪圆了乌黑的眼，“我以为你翻阅那些歌颂爱情的诗歌只是放松一下大脑。”
“以我的年纪，差不多该考虑起未来了。”
“所以，你认为一见钟情很有可能是一时兴起？”艾莉丝问。
玛丽不否认。
“出于容貌的浅薄之爱能维持多久呢？只有深入了解彼此的内在，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对方。”她对此并不抱有积极的心态，“然而，大部分男女的结合都是匆匆而就。至死不渝的爱情存在于故事，存在于诗歌，但很难存在于现实。现实是无关情感，能嫁给一个体面的绅士，过上不愁吃穿的优渥生活，就算是一个女子最好的未来。”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选自己当下喜欢的人。”莉迪亚不管内不内在的，只要能保证自己作出决定时不后悔就好。
凯瑟琳没想这么多，她觉得像简那样遇到一个彼此喜欢又不用担心各项开销的人就很幸运了。
身为唯一一个正在体验爱情滋味的有经验的姐姐，简说：“等你们真的遇到了那个人，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无论能否长久，切实的心动是做不了假的。”
这是无解的问题。
无解于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观点，如同一片景色经由不同的人来画，会呈现出不同的风格。
而艾莉丝，直到入夜，满脑子都被玛丽的观点所充斥。不得不说，这对没认真思考过的她来说充满了冲击力。
“你还不睡吗？”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的莉迪亚问。
艾莉丝捏着被子，半张脸藏在下面：“有些睡不着。”大抵是因为在家中排行最小，她不曾细想过自己的未来。今日玛丽所说倒像是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拽了出来。
“那你在想什么？”
“要是可以一直待在家里就好了。”艾莉丝怅惘，她习惯了在郎伯恩和父母姐妹待在一起吵吵闹闹的日子，而嫁给一个不爱的人，相敬如宾地过上一辈子，或者再悲惨一些，那样的未来想想就让她害怕。
莉迪亚在被子里摸索着，握住艾莉丝的手：“这有什么，要是以后嫁了人，你也尽管来找我。我是闲不住的，巴不得家里热热闹闹的。”
温暖顺着手心蔓延，像是回到了童年，艾莉丝挨蹭着莉迪亚：“那你可不能嫌我烦。”她回握住莉迪亚，困意似乎也跟着传染，她打了个呵欠，在莉迪亚含糊的应答中睡去。
第9章
近几日，梅里顿的附近新来了一个民兵团。
这是从住在梅里顿的菲利普斯姨妈那打听来的消息。她是班内特太太的妹妹，嫁给了继承她们父亲律师事务的菲利普斯先生。
最是喜欢红制服的莉迪亚再坐不住，她和凯瑟琳本就常去梅里顿逛街，这几天更是频繁去看望菲利普斯姨妈，以期在她那听到更多有关军官的新消息。善解人意的菲利普斯姨妈自然是说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她的丈夫菲利普斯还去拜访了所有的军官，为外甥女们和军官的认识开了方便的大门。
一大清早，莉迪亚和凯瑟琳穿戴整齐正要往门外走，却被同样出门的艾莉丝叫住。
“你们是要去梅里顿吗？记得带把伞。”天空灰蒙蒙的，云层黑压压地低垂，几乎要触碰到树木的顶端，艾莉丝提醒，“或者你们坐马车去。”
凯瑟琳抬眼望了望窗外，估摸着来回花费的时间。
“莉迪亚，不如我们就坐马车去吧？”她摸了摸自己新改好的帽子，“万一碰上下雨就麻烦了。”
喊人套马也就等会的工夫，莉迪亚当然没什么意见，她示意艾莉丝赶紧去忙自己的事，省得到时候淋了雨回来。
挨个抱过两个姐姐，艾莉丝挥挥手离开。
上一幅画画了好些时日，她近期暂时没有要拿笔的念头，干脆好好享受一下难得的静谧。
沿着河的上游走，没有朝阳的璀璨晨光，但是清晨的雾霭像是半凝固的蛋白，流淌在两岸郁郁葱葱的树木间。
时值十月初，草地上随处可见各色的玛格丽特，艾莉丝信手摘下其中几簇，一边哼着歌谣，一边饶有兴致地编起花环。
风把歌声吹送到路人的耳边。
布兰登上校勒住马，循声望去。
绿荫蔽日的林间，一抹婀娜的身影掩映其间。她尚未发觉这片静谧之处有了第二个人的到来，一边踩着轻快活泼的脚步，裙摆飞扬，一边抬手戴上花环。
不等布兰登上校避开，就见林中的小姐拨开枝叶，探出身来。
“日安，艾莉丝小姐。”
“上校？”
似是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他，艾莉丝不由一愣，她忙不迭地收回手，掸了掸裙上的灰尘，又欠身行礼，朝他问了个好。
和出席舞会的精心打扮不同，晨起散步的艾莉丝没有盘发，而是任由浓密如海藻的长发披散在后背，唯有的装饰物则是那盛开的白粉相间的花环，却偏偏衬得她娇俏动人，就像是神话中由自然幻化而成的宁芙。
布兰登上校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上校，你这是要出门办事？”艾莉丝仰头，“今天的天气可不太适合在外面久留。”
意识到自己还在马上，布兰登上校赶忙翻身下马。
“不，我只是习惯晨起后骑马锻炼一会。”
他虽年过三十，但毫无其他乡绅发福臃肿的迹象，反而身姿挺拔，身材高大，看着结实有力，一举一动都带有军人的作风。
“艾莉丝小姐你是在这附近散步吗？”
其实小姐散步最好有人陪同，但艾莉丝仗着没人管，这儿离家又不远，因而从未考虑过这一点。此时布兰登上校一问，她惊觉自己不符合淑女的地方，在对方眼中暴露得太多。
摸着散开的长发，她局促地点点头。
布兰登上校的视线偏移，落在她鬓边的一片绿叶上：“我初来这里，并不是很清楚有哪些地方方便骑马，可以麻烦艾莉丝小姐你说个大概吗？”
他态度和蔼，艾莉丝不由松了口气，她耐心地把林中地形描述了一遍，又特意把需要注意的地方说明，以免对方遇到。
“多谢，这让我少走许多岔路。”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介于布兰登上校的语气真切，又很是平易近人，艾莉丝自在许多，胆子也跟着大起来，“人们都说上校你不爱跳舞，原来是把精力都放在了这。”
“这是从军时养成的习惯，退伍之后也就保持了下来。”
艾莉丝眨眼，笑问：“不是巴顿的小姐更讨人喜欢？”她可记得宾利先生提起过，布兰登上校以前在巴顿访问老友时，是跳过舞的。
布兰登上校讶然，在看清艾莉丝调侃的神情后，心又回到原位：“我不觉得梅里顿的小姐有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不过，我想她们更适合和年轻小伙子跳舞，年轻男女总是更有话题可聊。”
“倘若跳舞只属于年轻男女，那我得说它太过挑剔傲慢，竟狂妄到以一己之力把过半的人拦在门外。”
“我只是以为，年轻人的朝气恰好更适配于欢快的舞曲。我们不能否认，比起有些年纪的人，年轻人总是能更好地将自身的热情更好地融入到音乐中去，并通过舞步表达出来。”
“不再年轻的人就无法拥有热情了吗？”
艾莉丝距离布兰登上校所说的岁数还有好些年份，这也导致她对他所说的话持怀疑的态度。
“何况，按上校你的说法，达西先生也不该去跳舞才对。”艾莉丝搜刮着脑海中的词，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刻薄的来形容对方，“毕竟达西先生似乎不太善于交际，但他的舞伴压根不介意他的沉默。”甚至宾利小姐还会主动找话题。
大抵是看出艾莉丝委婉用词里的真意，布兰登上校笑了笑，替不在场的好友解释：“达西为人没表现的那么不近人情，相反他很照顾朋友和家人。”
“这是上校你的切身体会？”
“我和达西认识有些年了，自认对他有一定的了解。”
“但出自被他奚落的小姐的妹妹的身份，我得说达西先生对朋友以外的人可就有些苛刻了。”艾莉丝陈述着事实，但也越发纳闷达西先生为什么突然转变对丽齐的态度。
“这一点，我想我很难替他开脱。”
“这和上校你有什么关系？话是达西先生说的，我们没有连坐的说法。”
“那我该替宾利松口气才是。”布兰登上校泄开紧握缰绳的力，抿起的唇也微微上扬。
艾莉丝睁大了眼，直直地看着他：“上校，你这不也会拿人逗趣吗？”又哪里像是会和人没有话题可谈的样子。
“我想我说的是事实。”
“简是家里最好说话的人，她才不会迁怒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没再讨论那对彼此倾慕的人。即便没有其他的人活跃气氛，他们独处时倒也没有多少尴尬，甚至很是融洽。
逢秋的树林同时充斥着荒芜和生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常青的树木间或交杂着已然凋零的枯枝，盛开的鲜花点缀枯黄的草地，而年轻的小姐与逐渐迟暮的绅士结伴，缓步走过。
艾莉丝不大认可布兰登上校有关年龄与热情的看法。或许是察觉到布兰登上校性格里的宽容性，她坦言自己的观点。
“要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那么对于那些情感依旧充沛的，能够对事物充满热爱的，上了年纪的人而言，是不是太残忍了呢？搞不好就连他们也会在外界的影响下，认定自己不能、不该，亦或者不配与热情啊、精力旺盛啊这些词联系起来，而是应该像生长在灰暗角落里的植物那样日渐枯萎。”
她说的话发自内心，因而在布兰登上校听来愈发的真诚难得。如同被撬开缝的蚌壳，他禁不住吐露出心声。
“或许是因为他们曾有过的激情已经随着时间和经历烧成了灰烬，以至于他们无法再像年轻人那样轻易点燃心中的澎湃与热烈。”
“即便是装满灾难的潘多拉之盒，盒底也还藏着希望，所以比起相信上了年纪的人已经把热情燃烧殆尽，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把自己的情感藏在了更深处，好比灰烬下没有熄灭的星火，等待着再次燃起的一天。”
艾莉丝用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好比在人们固有的认知里，能将诗歌朗诵地抑扬顿挫，富有感情色彩的，基本都是情感充沛外放的人，而像是擅长绘画之类的人，他们的情感更加内敛克制。可不管是怎样的方式，只要细心观察，总能发现他们在用怎样的方法传达出那份感情。”
“如同你所说，人们总认为只有年轻人才会热情洋溢，而年迈的人则免不了死气沉沉等形容。”布兰登上校眺望着远方灰蒙的天空，太阳躲在厚重的云层后面，仿佛是害怕之后的雷鸣风暴，“但大部分上了年纪的人，的确已经失去了年轻人勇往直前的冲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