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此之前,你会以为你的卧室是破烂,垃圾堆,堆满没有任何审美的装饰物,所以对它完全不抱期待,但真正见到它的样子后,你大吃一惊。
你卧室的装潢居然和平安京时你住的卧室非常相似。
当然,小了不少,
但足以让你感动了。
你猜这一定是里梅为你布置的,你感动的都快哭了,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外冷内热默默关心你的好家伙,你决定一个月不在心里骂他是烂狗。
你绕着这小小的卧室看了一圈,虽然里面的东西基本都不是你用过的,只是形制上相似,但你也特别感动,好像又回到了千年前在宿傩大人身边的时候,
但这感动都是浮于表面的。
直到你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把乐琵琶。
那和你之前用的琵琶很像。
你看着这把熟悉又陌生,花纹相似而质感不同的乐琵琶,忽然回忆起了千年之前的的事。
乐琵琶是自唐而来,在平安时期很流行的一种乐器。
它是高雅的乐器,造价昂贵,只有贵族能够使用,你从乡下来,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端的乐器,第一次听到它的声音就被迷倒了,见到它身上繁复的花纹后就完全被它迷住了。
然而宿傩大人杀人的速度太快,你没来得及叫住他,当然你其实也不敢,因此最终你只能从死掉的,一分两半的乐伎手中里把同样被一分两半的乐琵琶捡起来。
你虽然会反转术式,却没法将裂成两半的乐琵琶复原,你感到可惜,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以为再也见不到这种乐器了。
但你特别幸运。
因为在下次跟随宿傩大人去杀人的时候,你又在别人手中见到了另外一把乐琵琶。
而且非常幸运的是,宿傩大人虽然杀死了乐伎,但他手里的乐琵琶却完好无损。
你把乐琵琶上的断手劈成灰,捡起这把你心心念念的琵琶,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
你站在尸体堆里迫不及待地弹了几下琵琶,但都不成调,反而把弦弹断了。
里梅叫你别糟蹋好东西,你让他别管你,嘲笑他分明是嫉妒你,但你也知道你弹得不好听,所以闹着要学,两面宿傩烦不胜烦,让你自己去抓个老师。
你知道,宿傩大人总是特别纵容你的。
只是被你抓来的人都吓得要命,手非常抖,再也没人能弹出你第一次听到的那样好的好曲子,顶多只能教你基本功,但即便如此,你也很满意。
但你其实没有演奏乐器的天赋,以前你伴着鼓声铃声跳舞的时候都踩不准拍子,更不用说弹琵琶了,你弹的很差劲,你自己也知道,在几个月的练习后,你还是只能弹几首很简单的曲子,并且弹的远不如教你的老师流畅,明明是一样的谱子,他们用的琵琶还没你的好,但是他们弹的就是好听。
你很挫败,你很颓丧,你很生气,你感觉很丢脸,你又要闹了,但在你尖叫之前,两面宿傩杀死了所有教你的老师。
“为什么?”
你问他,难得地不明白宿傩大人的想法。
因为不是他们教的不好,是你学不会。
不过宿傩大人杀人不需要理由,你问他为什么,其实是逾矩了。
但你们都没在意这个。
“抚子,你为什么又生气?”
月光下,坐在廊下,单手撑着下巴,对满院尸体视若无睹的的宿傩大人冲你招招手,你坐到他的身边,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因为……我弹的不好?”
你不太确定,犹犹豫豫地回答他,生怕回答错了让宿傩大人更不耐烦。
但他没有生气,其实很多次你都回答了蠢问题,但他基本没有生过气,他只是哼了一声,眼睑下的那只眼睛望向你,又问:“那你为什么觉得弹的不好?”
“因为听起来不好听!完全没有他们弹的好听!”
你说。
你很坦率地承认了。
在承认过后,你又感到委屈了。
你为你的天赋不足而感到委屈。
但宿傩大人即便看出来了也不会安慰你。
“既然如此,没有‘他们’不就行了。蠢。”
他睨你,说。
那天之后,宿傩大人派人杀死了在他领地中所有会弹乐琵琶的人。
没有他们,没有对比,你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弹的难听还是好听。
在那之后,只要在宿傩大人的领地里,再也没有你之外的任何人敢碰乐琵琶。
后来宿傩大人的威名传遍日本,整个日本的乐师都畏惧宿傩大人而不敢弹乐琵琶。
只有你敢弹。
你会抱着乐琵琶坐在宿傩大人的身边,即便弹错音调也没有关系,即便宿傩大人知道你弹错了,他也不会“曲有误,周郎顾”。
因为你弹错的音实在太多了。
四只眼睛都不够看的。
后来,宿傩大人会坐在树下喝酒赏月,你会坐在他身边弹琵琶,里梅有的时候在,有的时候不在,但你不在乎他。
后面你的技艺精进,渐渐将曲子弹流畅,便又开始不满足于那几首曲子。
“想要献给宿傩大人更多”,你是这样说的。
然后他会嗤笑。
但已经没有乐师敢说自己会弹乐琵琶了,所以没人敢教你新曲子。
没有人教你,宿傩大人教你,像他教会你反转术式那样,他教会了你更多的曲子。
你是一块朽木,再好的老师也无法雕琢你。
但对着宿傩大人的时候,你会开出花。
想到过去的事,想到宿傩大人,你几乎要落泪了。
你说你为了宿傩大人而死无怨无悔是真的,但在午夜梦回之时你其实很多次后悔千年之前在面对贺茂忠行时没有逃跑。
你想念宿傩大人,你觉得你追随在他身边的时间太短暂了,你想陪伴他更久,但你那时候却草率地死去了,而今你轮回了,宿傩大人却不见了。
你好想见他。
你想扑到他腿边,衣角,肩膀,随便哪里痛哭一场,你不想尖叫,因为你太悲伤了,人在悲伤的时候是不会尖叫的。
而在你悲伤的时候,不识时务的臭和尚出声打断了你的回忆。
“那看完了卧室,我带你去——”
“不要命令我!我爱去哪里去哪里,你敢这么和我说话?区区一个诅咒师——”
被你斥骂的黑发和尚很好脾气地微笑着。
他本来说着话转身已经要离开这里为你领路了,被你骂他也不在乎,但直到你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他才有所察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微笑着看你:“嗯?怎么不说了?”
你盯着他,你很嫌恶他,莫名其妙的。
对宿傩大人的回忆被打断了,你很恼恨,但是对宿傩大人的回忆显然激发了一些差点被你完全忘记的千年前的事情,你盯着夏油杰,皱着眉,难得地开始思考。
开始思考这厌恶和熟悉感从哪里来。
厌恶是第一次,无迹可寻。
但熟悉感肯定有原因。
“你身上虽然有一股让我憎恨的臭味,但也带有一股很贱的感觉。特别是笑着被我骂的时候,这种贱感实在太熟悉了……”
08
你盯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盯着他头上的缝合线——这缝合线存在很明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居然现在才注意到。
09
……
“我很讨厌这种陌生的,让人憎恨的臭味,但这种贱感,我很熟悉。”
你盯着他,忽然笑了:“是你吧,羂索。”
“啊……虽然不太喜欢‘臭味’‘贱感’这种形容,但……”
黑发和尚微笑着抬手,将自己脑壳掀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脑花。
脑花上的那张嘴冲你微笑,一如千年之前:“好久不见,抚子。没想到转世了,你的狗鼻子还是这么灵呢。”
第5章 10-12
10
“噫——羂索,你还是这么恶心。”
你冲上去,跳起来把他的脑壳按回了原位。
但你没帮他缝上。
因为见到脱落下来的脑壳的机会很少,你爱不释手,但踮脚的感觉很难受,你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下来。
羂索微笑着蹲下身,直接在你卧室的地板上盘腿坐下,让你可以舒舒服服地按他的脑壳。
说实话,脑花是他的本体,按道理他应该很戒备你的触碰,但因为现在的你是个普通人,所以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任由你把他的天灵盖转来转去。
你玩到尽兴处,还把整个头盖骨都掀了下来放在手里把玩,不过玩着玩着,你盯着手里属于夏油杰的还带着柔顺黑发的头盖骨开始思考。
“怎么了?”
脑花一秒钟就注意到了你在思考,立刻出声询问,想帮助你思考而不让思考烧坏你的脑子。
你感恩他的帮助,立刻回答了他的问题:“没什么,就是感觉这个天灵盖形状非常周正,很适合做碗。”
你说着,转动了一下手里的头盖骨,把凹陷的一面呈给他看:“你看,是不是非常圆润,光滑,美丽!”
“……你是乾隆吗?”「1」
脑花沉默了半晌,很无语地问。
“什么?我是抚子啊,你傻了?乾隆又是谁?”
在谈话中猛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像名字又像名号的称呼,让你完全摸不着头脑,你捧着夏油杰带着头发的天灵盖,很茫然地注视着夏油杰失去头盖骨的脸以及露出半截的脑花。
“……中国清朝的一个君王。算了,没事了,玩去吧。”
脑花放弃了和你科普历史,因为他知道你连日本历史都搞不清楚,他想起来在千年之前,你甚至不知道那时的年号是什么。
你对除了两面宿傩以外的事情都几乎一无所知,即便听过也会很快忘记。
在很多时刻你都是一只存在于网络梗中的只有七秒记忆的虚拟金鱼。
脑花放弃了继续和你说这些,但既然你提出想用头盖骨做碗,为了防止你闹脾气尖叫,他提议:“你想要的话我那里有几具保存完好的备用身体,我可以给你两个头盖骨做碗用。”
“算了,工艺要求太高了。”
你思考了一下做碗的难度,立刻放弃了,然后你对夏油杰的头盖骨也失去了兴趣,将手上的头盖骨盖回了羂索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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羂索伸手将头盖骨摆正,飞快地把头盖骨和头缝好了。
无他,唯手熟尔。
12
“这张脸……除了眼睛小了点之外,没什么缺点。看上去还真不错。”
在他缝头的时候,你也坐到了地上,撑着下巴打量起了羂索的这个新皮套,给出了不错的评价。
羂索用夏油杰的脸微笑:“那是,我为了占据这具身体,可废了很大功夫呢。”
“不过比起宿傩大人差多了。”
你点头赞同了羂索的话,同时也不忘拉踩。
羂索但笑不语。
你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你越看这个皮套越感觉新奇,你一点点坐直身体,一点点朝夏油杰的身体凑过去,然后,你说:“能不能给我也换一个?两辈子都用一张脸,我都看腻了。”
“不行哦,这是我的专利。”
羂索残忍地拒绝了你。
“什么啊?”你很不满,愤愤地盯着他,他微笑着回望你,你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蓄势待发,一个字比一个字更大声:“我不管,我就想——”
在你的尖叫出口之前,羂索打断了你。
“而且,虽然换了一张脸宿傩还是能认出你,但感觉肯定不一样了。”
他和你认识很久了,很清楚什么东西能让你停下尖叫。
两面宿傩,是唯一能让你停下尖叫的人。
只要提到两面宿傩,你就会立刻被转移注意力。
“什么意思?”
果然,你停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很茫然地看他,不懂为什么换个皮套会和宿傩大人扯上关系。
“万物皆贵新,人以故旧亲,我想,即便是两面宿傩,也很难逃开……”
他声音越说越小,好像想当谜语人,你皱起眉,没听懂他的话,皱眉:“听不懂。你在说和歌吗?有点耳熟,宿傩大人也喜欢说和歌。”
“……这是《万叶集》里的和歌,很有名。算了。我又忘了抚子你是个文盲了。”
你急了:“没有,我认识字,我只是不怎么认识汉字!”
“嗯嗯嗯嗯嗯嗯——”
羂索狂点头。
但你觉得他在敷衍你。
但你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你就不好尖叫。
你感觉有点憋屈。不能放肆尖叫比死了还难受。被说文盲也让你感到很难受。
可恶啊,文盲怎么了!不要看不起文盲啊!你本来想不顾一切地尖叫,但他总是在你尖叫前拿宿傩大人的存在堵住你的嘴。
你的尖叫又一次胎死腹中了,像羂索的九个儿子们。
他伸手,用沾染脑浆的手摸了摸你的头,说:“反正抚子现在就跟着我吧,有空我带你去看宿傩。”
你抬头看他:“真的?”
你其实不太相信他,因为虽然在千年之前你们就认识,但羂索心里有太多弯弯绕绕了,所以宿傩大人要么叫你离羂索远点,要么叫羂索离你远点,所以你们真正交谈的时间不多。
在这世上,你只相信宿傩大人,以及半个里梅。
“真的!”
羂索点头,向你强调,你其实还是不怎么相信他,但也没说什么了。
总之你知道,在宿傩大人存在于世的此时,羂索不敢害你。
“那些咒灵们呢,漏瑚脾气不好,你别惹他,等你拿回了咒力再逗他也不迟。真人虽然有点坏,但对同伴还不错,你可以和他玩玩,但别答应给他做研究。其他两个,脾气都很好,你可以找他们玩,至于现在咒术界的形势……”
羂索像个合格的母亲一样开始和你分析现在的情势。
但你不是听这些东西的材料。
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你两眼发直。
你一头栽倒在他身上睡着了。
不得不说,这个皮套身材还不错,栽上去的触感很好。
不过比起宿傩大人差多了。
你一边拉踩,一边放心地在他面前入睡了。
羂索不能读你的心,只是盯着你的后脑勺,发出了一声无奈地轻笑。
一千年过去了,你还是千年如一日的蠢。
让他感到熟悉的安心。
第6章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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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脑花告诫过你要对真人保持一点警惕心,但跟你玩的最好的还是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