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死。”
你实话实说。
你本该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性格,可是在此刻你特别特别特别不想死。
你不想死。
不知道为什么。
“但死在大人手下也是我的荣幸。我会记到下辈子的。”
你说。
他没有立刻回复你的回答。
屋内的灯透过屏风将屏风上的纹样照射在你们的脸上,他的脸被光影分隔,你只将他陌生又熟悉的猩红色眼睛看得真切。
他用那双火红色的望向你,你以为他的视线里应该带着轻蔑,不屑,杀意,或者其他什么不将你放在眼里的情绪才对。
然而那些通通都没有。
他望着你,你难以从他的视线中参悟他的情绪,只是被他凝视的这一瞬,你突然有一种被捕食者锁定的错觉——
……好像,不是错觉。
掐着你脖颈的手指收拢,你呼吸不顺,颤动睫毛,看见两面宿傩猩红色的眼睛中浮现出一种近似于看见多年未尝的美食因而诞生的——
食欲。
他用盯着食物的目光盯着你,你有一种即将被他拆吃入腹,骨肉剥离的错觉。
然而那食欲一闪而过,转而没了影踪。
代替它的是一冲而过的斩击。
然而那斩击又根本不是向你而来——也许它本来在既定的,最初始的命运上是应该冲你而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却脱了轨,远远地离你而去了。
它带出的风甚至没有吹动你额前脸颊边的头发,更不至于劈坏你的脸。
你的余光看见那道斩击击裂了你们身侧的屏风。
屏风上一裂两半的花影如同那些被你捏碎的花一样死去了,巨大的屏风轰然倒地,先前被半遮住的光投撒进来,把你和他的眉眼都照亮。
“没意思。”
他说。
“滚回羂索那里去。”
他命令你。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手,就这样放过了你,转身就要跨过倒地的屏风离开。
“等等!宿傩大人!”
侥幸逃脱一死的你从地上连忙爬起来,叫住他。
不知道为什么,在劫后余生的此刻,你本该立刻逃走才对,可你却胆大包天地叫他,在他侧身回眸的那一刻,你盯着他说:
“抚子!我叫抚子!”
你和他说你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你非常想让他记住你的名字。
你非常想让他叫你平凡的名字。
“我知道。”
他说。
“因为羂索吗?”
你问。
你因为刚刚他对你说的话,以为他放过你是因为羂索,因此自然而然以为他知道你的名字也是因为羂索。
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感觉不高兴了。
你隐约觉得他知道你是理所应当的,本不应该通过任何人才对。
粉发的高大男人没回答你。
他只是用红色的眼睛注视你,也许这是默认的意思?
你猜测。
不知道为什么,你很想凑近他蹭蹭他的手,但你觉得那不对,有些太蹬鼻子上脸了,所以你只是坐在地板上仰着脸看他,问:
“大人,那我以后还可以再来吗?”
明明他刚刚才叫你滚。
但你很想问这个问题,所以你问了。
“哼……”
他哼笑一声,你以为他会拒绝你,骂你得寸进尺,但是他居然又没有。
“为什么?是嫌刚刚的斩击没斩到你身上?想找死?”
他语气不善地问你。
“不知道。”
你实话实说:“我只是,觉得您很熟悉。我只是……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我……”
“好像我们很久之前见过一样。”
你解释,你想起羂索之前开玩笑说你们是上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的屁话,于是下意识地对两面宿傩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哦?多久之前?”
他挑眉,没说你的话是胡言乱语,反而还顺着你的话追问。
“不知道。我听真人说,人的轮回差不多是一千年,所以,也许,一千年前我们见过呢?”
你试探地问他:“但是,大人没有见过我也没关系……我……”
“我……我……”
你我了半天,没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好像没这样求过他,好像按道理他现在应该给你台阶下,说什么“可以”“从此以后你就跟着我”这样的话,可是就像你没有说出那两句让你感到熟悉的话一样,他也没有说让你感到熟悉的话。
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你,敦促你再说些讨他欢心的话求求他。
“那我以后……不来了?”
你瘪瘪嘴,说。
你很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
他沉默了。
“这就是你的恒心?”
他挑眉,不悦地反问。
“大人不杀我,我很感激,大人不愿意我来,我不敢强求。”
你嘴上这么说,但你心里想的是以后偷偷来,但躲着他走,尽量不让他发现就行了!
他无言地注视你。
你越发心虚,甚至猜想他是否有读心术,是否看穿了你的打算,正当打算滑跪发誓再也不来了——
不行,你还是想来。
所以发誓立束缚可不行!
正当你纠结万分的时候,你听见他冷哼一声,问:
“……你的术式是什么?”
“雷电!”
你突然,莫名其妙地,你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地激动了起来。
“我会用弓箭,听羂索说,我的弓箭上有大人的术式!所以您看,我们还是有点缘分的!我,我还会弹琵琶,大人,我弹给你听怎么样?”
你开始尽力找理由,即便有些理由你听上去都觉得非常勉强,但为了说服两面宿傩,你很努力地在说了。
你的余光甚至瞥向墙上挂着的那把琵琶。
其实你没报什么希望。
可宿傩居然被你说动了。
“哦?你弹的很好吗?”他挑眉问你。
这时候你合该说些夸张的话来抬高你的琵琶技艺,但你的潜意识告诉你对两面宿傩说谎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于是你又选择实话实说。
“……不知道。除了羂索,我没听过第三个人弹琵琶,所以不知道好不好。”
这时代会琵琶的人非常少,因此你的琵琶是羂索教你的,你也的确不知道你琵琶技艺的高低。
所幸两面宿傩没在这上面多问。
“那么,你要为我弹什么?”
“一首平安时代的曲子!大人应该听过!”
你会的曲子有很多,其中自然也有更高超精妙的曲子,可是在此刻,你只想为他弹这首曲子。
他对你颔了颔首,示意你去取墙上的琵琶。
你知道,这意味着如果你接下来的琵琶曲让他满意,他会允许你再来了。
你没想到他会这么简单地同意你的要求,但又隐约觉得本该如此……
可是,宿傩未免也太好说话了!
他和真人口中诅咒之王可一点也不一样!
第54章 16-17
16
宿傩恩准你为他弹一曲琵琶。
虽然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为你解说, 但你隐约知道这应该是莫大的殊荣。
你走到墙边,将那把你一看见就喜欢的琵琶拿下来,转轴拨弦试了两下音后,就坐在地上为他演奏了。
但说实话, 你并不是一个刻苦的人。
使用咒力和术式, 你手到擒来,但在学会了领域后你就不再继续钻研。
张弓搭箭, 你一点就通, 能够利用咒力加持百步穿杨后也不再勤于练习。
至于琵琶, 你学会了如何弹奏,记住了谱子, 然后就把它束之高阁, 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才拨上两下。
在过去, 你没遇到能让你真正弹上一曲琵琶的人,所以你不苦练,除了学新曲的时候, 你也很少弹完一首完整的曲子, 因而当现在, 当你真心想为一个人弹奏时,你开始掉链子了。
开始没到半分钟,你弹错了一个音。
你偷偷去看两面宿傩,他双手抱臂, 正侧对着你在欣赏墙上的挂画, 似乎没注意到你的错音。
于是你松了一口气,继续。
可也许是那个错音的问题, 也许是你第一次给两面宿傩弹琵琶感到紧张的问题,明明是还算熟悉的曲子, 弹到半截时你却把后面的谱子给忘了。
你的大脑一片空白,这里也没有曲谱给你看,你记忆里的曲子片段零零碎碎,你记不清的时候就现场谱曲一通乱弹——
在编都编不出来之后,你停下了拨弦扫弦的手,羞愧地低下了头。
而这个时候,好像一直在看画没听你琵琶曲的诅咒之王终于纡尊降贵地侧过脸,看向你,俯视你,问:
“怎么不弹了?”
他问你,听不出来情绪。
你意外地抬起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还等着数你能不能在一首曲子里弹错一千个音呢。”他说。
似乎在笑你,但好像又没怎么责怪你。
就像他早就料到了似的。
也许他本来就对琵琶曲不怎么感兴趣?
这个猜测一闪而过,很快没了影踪。
你不敢当着他的面揣测他的想法。
“……对不起。”
你只是惭愧地把头低的更低了。
但你不是一个会乖乖承认自己不行的人,所以即便弹得很烂,还是忍不住小声狡辩:“我太久没弹了,下次我一定勤加苦练了再给您弹。”
你悄悄用了一点小心思。
如果宿傩没立刻否认的话,那么你‘下次’就还可以来。
在说这话的时候,你感到他的视线此时正落在你的脸上。
其实自从你们见面开始,除了你弹琵琶的时刻,他的视线似乎总是落在你身上,不带审视,但像盯着猎物,可你不觉得反感,也没有闪躲,甚至有点习以为常。
尽管你们才第一次真正‘见面’。
可你隐约觉得你居然古怪地,有点了解他。
而这一次,他并不能顺利地将视线落在你的脸上了。
他太高了,跪坐在地上抱着琵琶的你又太矮了,更别提你还因为心虚驼着背低着头,因此即便两面宿傩有再好的视力,也只能看见你的发顶而看不见你的脸。
于是他无视了你的‘下次’,即便听出来了也没戳穿你语言上的把戏,只是走近你两步,命令你:
“抬起头。”
按道理,为表尊敬,你应该虽然抬起头,但低垂眼睑不去和他对视以示你对诅咒之王的臣服。
你本来也是想这么做的。
可是你一抬起脸,视线就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脸上瞟,但一和他对视,你又急急地收回视线,然后没过两秒,你又忍不住看他。
然后和他一直注视着你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你下意识——
“要看就看。”
他说着,伸手抬起了你因为心虚而要再度低下的脸。
他的掌心很热,指尖的,掌心的茧子滑过你脸颊下颌的皮肤,带出一点古怪又熟悉的感觉,好像隔着皮肤摸到了你的灵魂。
你有点失神。
你‘被迫’和他对视。
“谁教你的琵琶?”
他问你,赤红色的眼睛逡巡过你的眉眼,扫过你抿起的嘴唇,又重新落在你颤抖的眼睫上。
“羂索。”
你说。
“废物。”
你以为他在骂你。
你下意识道歉:“对不——”
“不许说废话。”
他打断了你第二次道歉,不耐烦地皱起眉。
他似乎有点生气,但倏尔又咧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既然要道歉,不如把手砍下来给我好了。”
你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
你抿了抿嘴唇,想低头当没听见,然而他的手却死死托着你的下颌让你不能挪动半分,你想垂下眼睑,然而你的直觉告诉你如果你敢这么做会得到他语气不善的命令——
但你还是你做了。
你垂下眼睑。
然后在下一刻听见他凉凉地威胁你:“你想让我把你的眼皮割掉?”
“……”
你咬咬嘴唇,有点委屈地抬起眼睛重新望向他。
“……再不说话拔了你的舌头。”
他面无表情地说。
好像只是威胁。
——为什么这么说?
你心里疑惑,却又好笃定,像是听过他认真地说过这句话似的。
但即便是‘威胁’而并非‘认真’,显然也不能不听他的话。
于是你伸手,把两只手轻轻搭在他有刺青的手腕上,甚至做好了他真砍你的准备。
但他没像他刚刚说的那样把你的手砍下来。
于是你有些遗憾地松了口气。
你对他眨眨眼,抿抿唇,问:“我弹的曲子,很不如大人之前听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