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手臂搭在肌肉鼓起的肩头,手指紧攥着黑色的布料,指关节处因为用力晕出淡淡的粉红来。夏油杰压下去,将清水镜稍稍露出一点的脸彻底遮住。
五条悟觉得自己的双脚被钉在了原地,让他挪动不了分毫。就连使用声音的权利都失去,他抿紧了唇,越过夏油杰的肩头,他看清了清水镜那双如同鸽血石一般璀璨的眼。
吻他未来的妻子就让杰这么忘情吗,连这里多了一个人都感觉不到吗?
还没离开这里就已经开始回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了。
五条悟的笑声戛然而止,在清水镜还没来得及回应之前,他已经闪到了她的面前。他的力道太大了,扯得她几个踉跄。
在彻底摔倒之前,她的另一条胳膊也被人攥住。
夏油杰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回拉了半步,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之下,他的态度仍旧温和:“悟,小镜说你们已经解除婚约了。”
“给老子闭嘴!不要喊她的名字!”被压抑的暴怒因为反复提到的解除婚约而难以再控制。
五条悟回身挥拳,他出手的速度很快,抓准了时机将清水镜拉了过来。
夏油杰被砸得歪过脸去,但依旧没有松开手。
挨了一拳的夏油杰并没有还手,他用指腹蹭掉了唇角的血,想到了清水镜捶断他鼻梁的那次。于是他莫名地笑了出来,语气里透着一股教导的意味:“悟,你这样会伤到小镜的。”
小镜,小镜。
这是他的小镜,不是夏油杰的。
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和这种态度跟他说话,明明是杰先勾引他的未婚妻,是他的挚友要抢他未来的妻子!为什么搞得好像是他错了一样。
五条悟的视线下移,落到了清水镜脸上。
这是个很能让人心软的表情,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五条悟流露出哪怕一点点脆弱和柔软。可是此时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神像是受伤的小兽,双瞳内流转的光宛如还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
同霜雪一色的眼睫慢慢湿润,五条悟的眼眶通红:“小镜,你让他放手。”
清水镜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水蓝色双眸中流转的光圈,想看泪落下来,又怕这泪真的落下来。
家主对她说的话在清水镜的脑海里反复重现——‘可是悟那孩子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吗’。
没有,其实没有。
五条悟很好,只是清水镜不想再进行这个交易了而已。
只要她能好好地陪伴五条悟,让五条家尊贵的六眼神子感到满意,那么五条家就会保护清水家,就会让她的妹妹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妹妹死掉的时候,她就不想再继续这个交易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让五条悟开心仿佛就是清水镜活着的使命。被全家人倾注爱意的六眼神子性情有一些无伤大雅的恶劣,从她来到五条家之后,他就总是会捉弄她。
不管是掉进湖里,还是从走廊上摔到院子里去,只要五条悟捉弄她,她就会像是奔赴使命的感召一般一次又一次地上当。
这种捉弄一直到五条悟变得稍微成熟一些,开始觉得恶作剧无趣之后才停歇。明明是件好事,但是年幼的清水镜却觉得很苦恼,因为让五条悟开怀大笑似乎变得有些困难了。
她很喜欢看五条悟笑,每次看着五条悟的笑脸,她就觉得自己的妹妹也会这么笑的。她把所有的心血和精力全都倾注在五条悟的身上,替他排解每一个烦恼。
小小的清水镜给自己以明确的定位,她是五条悟最忠实的听众和最忠诚的小狗。
可能是太用力了,所以时间长了之后,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之所以对五条悟这么好到底是因为和家主的交易还是真的在意他。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直到有一个人出现。
悟的母亲是个非常温柔的女性,她漂亮、优雅、有亲和力,是清水镜心目中母亲形象的具象化。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了,她只记得某次半夜醒来的时候,她听到母亲细碎的哭声。
酩酊大醉的父亲睡在一旁,已经收拾好行李的母亲发现她醒来之后祈求她不要出声。清水镜记不清楚那晚的情形了,但是她记得妈妈说“小镜,让妈妈走吧,妈妈真的很痛苦。”
所以她真的没有出声,她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过后来她听说五条家把她的妈妈找回来了,虽然她已经忘记了,但是幸好妹妹能记得有妈妈是什么感觉。
于是,在悟的母亲问她对小悟到底是什么感情时,她说是感激。
所以很久之前的清水镜是感激五条悟的吗?
那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清水镜张了张嘴,有些机械地重复着刚才已经说过的话:“悟,家主说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家主没有说!”五条悟的音调拔得很高,仓皇地打断了清水镜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他试图从清水镜的脸上看出一点心虚的神色来,但是没有。她的表情和站在她身旁的夏油杰一模一样,平静甚至还有一点无奈。
清水镜没有说谎。
意识到这点的五条悟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挖掉了一块,所以家主真的跟清水镜说他们的婚约解除了吗,那清水镜呢,清水镜就这样坦然地接受了吗?
家主究竟想干什么,在告诉他清水镜会成为他的妻子之后,又告诉清水镜婚约已经解除了,到底想干什么啊!
不只是五条悟,夏油杰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他是最早察觉到清水镜和五条悟之间掌握的消息截然相反的人,一个筹划着如何策划一场令人难忘的求婚仪式,另一个却被告知婚约已经取消。
问题没有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时是可以不用面对的,但是一旦摊开就再也无法逃避。
扭曲地爱着清水镜,给她送来那么多吓人‘礼物’的小森青和在五条家自杀了,其他女仆发现了她上吊的尸体,却没有发现房间的异常。那样挂满了一整面墙的面具,都没有人议论。
在湖边遇到的那个长老对待清水镜的态度非常奇怪,与其说是不满,倒更不如说是一种审视和调教。
最后就是五条家的家主,为什么对悟和镜说了完全相反的话呢?
夏油杰试图张嘴说点什么,却被五条悟狠狠地瞪了一眼。尽管心中的愧疚感真实存在,但是他抓着清水镜的手却没有松开。
三个人站在一片狼藉的阁楼上彼此沉默,不同的视线都聚集在清水镜一个人的身上。她被这两个人发育过于良好的DK卡在中间,感觉自己要被撕裂。明明平时关系很好吧,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打算退让。
五条悟抓得很紧,地板的裂痕横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他踏着这条缝隙不肯松开清水镜的手腕。
泛红的指痕圈在她的腕间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已经抓得这样紧,但还是觉得她下一刻就要走掉。
他没有再看清水镜的脸,但眼神却落在了一个让他更加难受的地方。
夏油杰握着清水镜手腕的姿势将他整条手臂都送到了五条悟的眼前,那上面还有被清水镜留下的伤口,血痂就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凝结。
这真是一场闹剧。
清水镜最先感到厌倦,在她准备做点什么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虽然大概猜到了是谁,但是能在这个诡异的氛围下解救她,清水镜决定以后对伏黑甚尔的态度好一些。
“两位,能否放手让我先接个电话呢?”清水镜的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夏油杰的脸上。
他接收到了清水镜不耐烦的讯号,身体就像已经被她给的那些痛驯服,夏油杰率先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在他松手之后,五条悟也慢慢放开了手。
发酸的手臂终于可以收拢,清水镜看了一眼栏杆外的景色。
装在裙子内袋里的手机有点不太好拿,但她的动作并不急躁。手机终于被掏出,她掀开手机盖放到了耳边。
一边说‘喂’一边背过身往一侧靠好像是每个人打电话时都会做的下意识动作,所以并没有引起过分的关注。
清水镜空余的那只手搭在栏杆上,说出那句“真是抱歉这么晚才接通”之后,她毫不犹豫地翻了下去。
阁楼的高度比普通的二楼要高出很多,清水镜无从借力,笔直地坠下。
手腕上酸痛的感觉仍存,她的膝盖在地面上摩擦了一小段距离,破开的皮和丝袜黏在一起,血珠迅速将整片膝盖都包裹。
来不及做任何停顿,她的余光瞥见五条悟正在翻越栏杆后迅速起身。
五条悟的动作卡在一半,但夏油杰拽住了他的手臂。没有了她卡在中间,两个人就着那个诡异的姿势打了起来。在她收回视线之前,夏油杰刚刚躲开一拳。
悟居然这么喜欢打脸吗?
这不是她此时此刻应该探究的事情,清水镜拔腿就跑。
她从二楼坠落的巨响和身后叫喊她名字的声音全都传到了这位不在场之人的耳中,电话那头伏黑甚尔的声音悠悠传来,很有含沙射影的嫌疑:“在进行什么刺激的运动吗,清水镜小姐。”
好好的跳楼不知道为什么从伏黑甚尔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变了一个味道,清水镜一路狂奔,调换了一只手接电话:“查到什么了吗,甚尔先生?”
“啊,那倒是没有。只是预感到清水小姐大概在进行什么刺激的活动,想着打电话过来的话,能有点参与感。”伏黑甚尔咬着一根烟坐在檐角,看着远处清水镜一路狂奔的身影,诚实地发笑:“清水小姐很有本事嘛。”
奔跑的清水镜停住了脚步,她握着手机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四周,但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放慢了步子,开始留意四周能够遮挡住人的地方:“你疯了,你在五条家?”
“我有一笔生意,不知道清水小姐愿不愿意跟我做。”伏黑甚尔从檐角站了起来,从上面翻下后转身朝着和清水镜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你应该接到了星浆体那个任务吧,又有人顺道买你的命哦,你要花钱买回来吗?”
这家伙家里是破产了吗,这么缺钱?
‘顺道’两个字吸引了清水镜的注意力,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那些芍药花依旧开得很好,花圃被修剪得非常漂亮。
清水镜朝着那些花走去,握紧了手里的手机:“甚尔先生展开讲讲呢。”
这些花开得有些太好了,她掐下其中一朵。
花香馥郁,整个花圃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几乎香得让人感到眩晕。随着清水镜越靠越近,不适感也越来越强,在浓烈的香气下仿佛压着什么其他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烂掉了。
她拨开花丛,松软的泥土在她的脚下被鞋底踩实。
只走了两步,一只快腐烂得露出骨头来的手暴露在清水镜的眼前。这只手被插在芍药花的中间,两指之间夹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我知道了,钱会打过去的。”清水镜挂断了电话,合上手机之后,她大声骂了一句脏话。
这张纸显然刚被夹在这里不久,连折痕都很新。清水镜顺着折叠的痕迹,一点一点将这张纸拆开。
事一幅画得非常精细的画,作画的人甚至费心给这画一点一点上了色。
苍翠挺拔的树下,年纪大一些的少女穿着浅蓝色的浴衣,袖子有一点长,她挽起袖口露出了一小截手腕。她把自己的双手覆盖在跪坐在对面的小女孩眼上,垂下的黑发遮住了她的侧脸。
就连一些细节的地方都画得非常清楚,衣摆上的蜻蜓图案、小女孩没入少女血肉中的指甲,还有不远处站在墙边的黑衣男。
清水镜因为狂奔而升高的体温慢慢下降,双手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凉。
这是她借着特级咒灵回到五年前的那次,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在画上了。
她不会把当时的场景画出来,也不会描述给别人听。那一次战斗让伏黑甚尔折损了惯用的拿刀手,他也应该不会宣扬,那么究竟是谁会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