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官,你要多少?”
酒肆的小厮问完后,才发现姜瑶没有带打酒的容器。
酒肆的客人一共有两种,一种是打得少的,要自带器皿,如果打得多,就可以一坛一坛地买。
不过酒非寻常五谷,一般人家哪能天天喝,能够一次买下一坛酒的,都是中上人家了。
姜瑶递上了金叶子,顺便给了偷偷塞他二两碎银,“这位小哥,给我来三坛酒,这碎银就当是打赏你的,收着就好了。”
那小厮一看银子,当即喜笑颜开,连忙招呼人去搬酒。
姜瑶趁机问道:“对了,你们这酒馆看着生意挺好,在城里开了几年呀?”
小厮答道:“咱们这酒馆可在京中开了七八年了,这不,咱家酒酿得好,尤其是桑叶酒,别说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爱喝,就连朝廷里一些大人们也爱,什么孙尚书白大人,他们家就住在这附近,他们家的奴仆都时常来这边打酒!也是咱家常客!”
姜瑶歪了歪脑袋:“开了那么多年,可有人没有喝出什么事来?”
比如说喝了酒突然发癫跳湖的。
这是个晦气的问题,但是小厮收了钱,也不好啐她,只好敷衍道:“这些都是桑叶酿的酒,哪能喝出什么问题,咱家也不能砸自己的招牌,如果真有问题,都是人的问题。”
姜瑶又问:“能问问你们家老板是哪位吗?”
小厮摇头,没有正面回答:“要说咱家这顶头老板,咱也没见过,老板家大业大,也不缺这一间酒肆,咱就是个干活的,怎么知道老板是谁。”
说着,姜瑶要的几坛酒已经搬出来了。
姜瑶让人把酒扛上马车。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低头沉思,将之前的信息串了起来。
云娘死前没有见过外人,只喝了外头打的桑叶酒。
酒肆的老板是个神秘,身份高贵的人。
昨天看的账簿中,襄阳王府每月有两千两银子不明来路的进账。
几家开在上京城闹市、生意火爆的酒肆,一个月究竟能有多少银钱入账?
姜瑶好像一瞬间感觉好像一切都串在了一起,现在就只差一个结果。
马车缓缓由南宫门入内,将车内两人放了下来。
谢兰修这才如梦初醒,姜瑶这是将他也带进宫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今天结束得这样快,他本来还以为姜瑶要带他去别的什么地方。
时间还早,下车后,谢兰修犹豫着要不要顺路去文库一趟,姜瑶却忽然轻轻捏住他的衣袖。
“兰修不如去我宫中坐坐?”
她眨着眼睛,似乎担心他不答应,又补充了一句:“我家猫会后空……”
姜瑶说到一半发现她没有养猫,岂不容易穿帮,卡壳片刻,灵机一动道:“不对,我爹爹会杂耍,可以让他表演一个给你看。”
第49章 隔阂
一半哄一半骗, 再施加威逼利诱,姜瑶总归是将谢兰修拉进了凤仪宫。
带谢兰修回凤仪宫的原因很简单。
方才看他脚步所向的方向,姜瑶就猜出他想要跑回文库里去。
在姜瑶看来, 文库那个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人迹罕至,光线又暗沉, 一天到晚在文库里待着迟早会被闷坏的。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顺带将谢兰修拐回凤仪宫去舒舒心,别老想着修史。
林愫会杂耍当然是她随口胡掐,她那位风光霁月的爹爹怎么可能会这种东西。
不过跟“猫会后空翻”一样,都是借口罢了,为的就是将谢兰修给哄过来。
谢兰修是个知礼懂分寸的人, 哪怕真的好奇,也肯定不会真的要求林愫给他真表演一个。
即便看不到杂耍,但凤仪宫的茶水点心管够,足以招待谢兰修。
谢兰修跟在姜瑶身边穿过宫道,他还是头一次去皇帝后侍的宫苑。
事实上, 他愿意去凤仪宫, 只是单纯不想拒绝姜瑶。
祖父说过,公主殿下是今后的储君, 他和她交好,总归可以为谢氏带来好处。
就算不为了谢氏, 从私心上,他也愿意跟公主殿下亲近, 待在殿下身边的感觉, 很是奇妙。
在文库的时间常有,和公主殿下相处的时间不常有, 他现在和公主殿下待在一起。
她既相邀,半推半就,却之不恭,乖乖地跟了过来。
凤仪宫中,林愫换了一身层层晕染的青色衣衫从屋里出来,衣袂翻飞,层层叠叠,烟雨朦胧跃然其上。
他长身立在花圃前,宛若山水画中走出来那般绝尘脱俗。
在宫苑前劳作的小宫女,忍不住感叹:郎君气质果真是千变万化,怎么打扮怎么好看。只是可惜,陛下这几天都没往凤仪宫来,见不到这一幕。
这两天放晴,花圃里的花苗都撑起了腰杆,林愫最播种的是月季和桂花,经历几天的大雨,不仅没有坏根,反而令这些花儿吸饱了水土,长势愈发良好。
院子里还有一棵巨大的石榴树,正是石榴开花的时节,榴花红艳艳,挂于枝头,令人见之眼前一亮,赏心悦目。
院子的搁着石桌和小凳,不下雨的时候,宫人们每日早晨都会将茶具和新鲜的点心摆上来放着。
林愫知道姜瑶挑食,不会正经吃饭,为了让她每天能够填饱肚子,也就没有限制姜瑶吃点心,宫里各个角落都遍布着她爱吃的零嘴,以便姜瑶随时取用。
林愫捏着桌上的青瓷杯子,在手中掂量片刻,忽而往上一抛,杯子在半空中转了个去,又落了下来,稳稳落在他的掌心。
杂耍……
也亏姜瑶想得出来。
试过一个,他连续抛了两个,三个,四个……杯子在他掌心轮轴转着,抛起又落下。
对于他来说,这些雕虫小技太简单了,就是重复一个动作,手速快点就可以完成。
周围的宫人虽然好奇林愫此时的举动,但也没敢认真盯着林愫看,只是瞄了一眼,便又继续认真干着自己的活。
所以姜瑶带着谢兰修走进凤仪宫时看见的情景就是这样的:林愫穿着一身青衫,站在石榴树边抛着茶杯玩。
茶杯高高颠起,又掉落,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比外杂耍的记人差。
见到姜瑶入内,林愫好似分神了一刻,用力太过,有个茶杯抛得太高,拌到了石榴花枝,反弹回来时偏离方向。
林愫也不急,忽而一个翻转,手腕灵巧地将茶杯甩向桌上,然后逐一地将剩下的茶杯收好,稳稳当当地在桌上排成一排。
表演完毕。
姜瑶:“……”
姜瑶满眼不可置信。
谁能来告诉她,林愫在干什么?
谢兰修瞳孔也微微放大,惊奇地看着林愫。
他本来以为姜瑶只是随口说说,没想法这位林郎君真的会杂耍。
这些杂技在宫外不足为奇,谢家府邸位于闹市中心,时常会有伎人在门前表演杂耍,偶尔谢兰修回府,看伎人表演辛苦,也会让人给他们打赏些银钱。
但是如果放在宫内,那一下子就新奇起来,谢兰修对这位郎君的敬重又多了一分。这位林郎君当真是多才多艺,此等杂技亦有涉猎。
姜瑶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摸了摸鼻子,愣愣地道:“我说我爹会杂耍,你看,没有骗你吧。”
其实,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林愫什么时候学会这玩意了?以前她可从来没看见林愫在她面前展示过这些?
林愫放下茶杯,对宫人们吩咐道:“换一套新的茶具来。”
然后转身看向姜瑶和谢兰修,露出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阿昭回来了,谢三郎君也来了,快过来,给你们准备了点心和花茶,过来尝尝吧。”
他语气和善,听起来让人倍感亲切,谢兰修心想宫中传言果然名不虚传,林郎君当真是个温和极了的人。
谢兰修正要行礼,还没躬身就被姜瑶一把拉了上前。
“爹爹……”姜瑶一边喊着林愫一边拽着谢兰修上前落座,“今日结束得早,我便带着兰修回来坐坐。”
由于身高有别,谢兰修被姜瑶拽着的时候必须躬身,踉踉跄跄,就被按到了小板凳前,才抽出空喊一声:“郎君安好。”
姜瑶道:“兰修不用客气,快尝尝我爹泡的茶,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宫女们已经将新的茶具收拾了出来,给谢兰修倒了一杯花茶。
谢家三郎君和姜瑶口味一样,喜欢甜茶。姜瑶把茶杯递到他身边,谢兰修连忙双手接过,受宠若惊,“多谢殿下和郎君。”
林愫面前,他也不敢喊姜瑶“阿昭”,规规矩矩地喊她一声“殿下”。
甚至在说这话的时候,还得不时观察林愫的神色,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令郎君不悦。
林愫神色温和,在旁边的石凳落座,微笑着注视他们两人,目光放在谢兰修身上:“谢三郎君不必多礼,我的宫中没那么多规矩,公主殿下也不喜欢拘礼,你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好了。”
谢兰修忙道:“兰修明白。”
姜瑶抿了一口茶,小心翼翼地去看林愫。
姜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她进宫时和谢兰修说的话,不会被哪个不长眼的漏给林愫听了吧?
她思索着这个可能,有些心虚地问道:“爹爹,你刚刚抛…那茶杯……”
林愫说道:“闲来无事,在练习一种新学的把戏,本来想着皇太后生辰时讨巧哄她开心,正巧碰见阿昭回来,让阿昭先看到了,阿昭觉得怎么样,喜欢看吗?”
皇太后的生辰的确快到了,但此时碰见他表演这把戏,这应该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吧?
姜瑶默了默,道“……喜欢。”
林愫又温和地问谢兰修:“三郎君觉得如何?”
谢兰修自是应和道:“兰修大开眼界。”
林愫抚掌笑道:“那下次三郎君再来,我练个难度大些的。”
姜瑶听得一阵汗颜,“爹爹,要不我们还是养只狸奴吧。”
……
谢兰修饮了一口花茶,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花瓣出神,入口时才发现,这花茶居然是甜的,清香动人,沁人心脾。
他有些惊讶,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是忍不住垂下眼眸。
这微妙的情绪落在了林愫眼里,“这茶不合三郎君口味吗?”
“啊?”谢兰修被喊得一惊,“不是!”
“何必这样一惊一乍的,我很吓人吗?”
林愫微笑着,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温和,用这样大语气和谢兰修说话,这孩子应该不会感觉到负担。
谢兰修连忙放下茶杯,“没有,只是兰修想起了些旧事,心思浮动罢了。”
林愫笑着,这位谢三郎君不愧是他那老师手把手养出来的孙子。
虽然性情方面称得上是端方而雅,可要深入探究,便可发觉这人竟然有些呆呆的。
养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孩子纯白如纸,一个孩子心思深重与否,全都要看大人们给他们灌输什么。
这孩子天天跟在那位老人家身边,心思坏不到哪里去,只是太过拘束,限制了天性,被和他这个年纪格格不入的礼制束缚,他又还没有学会像成年人那样子变通,导致整个人都有些别扭。
林愫目光悠悠,转向谢兰修的手腕,那里系着一颗木刻的念珠。
林愫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装饰,他凝视片刻,问道:“谢三郎君手腕上这颗珠子是?”
“这个是祖父在城外半山寺为兰修所求。”
谢兰修把茶杯放下,解释道:“年幼时父亲离京任官,母亲随父亲远行,当时兰修年幼,不宜长途跋涉,便留于上京,由祖父照料,这是祖父在兰修周岁时出城为兰修求来的念珠,就相当于是平安符,有消灾之意。”
林愫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也就是说是三郎君从小佩戴在身上?”
“自周岁起系于手腕,从未离身。”
听他问到念珠,谢兰修也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他雪白纤细的手腕上,那一抹红绳十分显眼。
念珠乃木制,这算不上是什么值钱的饰品,他日日佩戴,只是顾念英国公的心意罢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愫忽然对这颗念珠起了兴趣。
听他们讨论起这粒念珠,姜瑶也朝谢兰修手腕上看了过去。
她对这颗珠子在熟悉不过了。
上辈子,谢兰修曾经这颗念珠系在自己手腕上,直到她死时,也一直佩戴在身边。
“我知道殿下不信神佛,只求这个平安符,能够给殿下带来一丝希望……”
“兰修心有不甘,陪殿下走了那么久,却不能得见殿下君临天下那日,只求此物代替兰修长久陪在殿下身边,这亦是臣私心,只愿今后殿下得见此物,便时时能想起兰修……”
姜瑶耳畔掠过一些隔世的声音,想起旧事,姜瑶忍不住垂下眼眸,看着茶杯上的倒影出神。
林愫忽然转向她:“阿昭喜欢吗?”
“啊?”
姜瑶没有想到林愫会喊她,立刻回神,手一抖,茶水差点撒了出来,只听林愫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喜欢,爹爹也去给你求一个来。”
“阿昭的平安锁也不能一直带到长大,可以换一个轻便点的平安符,像谢郎君那样的正好。”
姜瑶有些怔神,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下意识答道:“也好……”
……
林愫似乎和谢兰修聊得很投缘,事实上,只要林愫愿意,他和谁都很能聊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