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玉拔出剑,正打算往外冲,却被意识到形式不妙的被暗卫拦了下来。
是个人都看到了,她现在的情况不好。
“滚……”她挣扎着想要推开暗卫。
住持见状,眼疾手快一木棍打在她脑后,直接将她敲晕过去。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快带陛下从密道离开!”
庙宇之中火苗冒起,打斗中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掉落,灯油洒了一地。
侍卫护送姜拂玉离开不久,整座庙宇立刻燃烧了起来。
……
谢兰修撑着一把油纸伞,踏上青石阶。
他看着掌心散落的念珠,今早醒来时,系着这颗珠子的红绳忽然散落。
他有些心神不宁,书也看不下去,便想要来半山寺,他祖父为他求来念珠的地方卜一卦。
今日是姜瑶生辰,作为同窗的谢兰修当然知道,每次生辰,姜拂玉都会带着姜瑶来半山寺。
今年也是一样。
他看着手中的念珠,心想,不知道会不会偶遇呢?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谢兰修抬眼望去,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来,浑身湿透,衣衫好多地方被划破,好不狼狈。
就在她身后,几个大汉紧追不舍。
女孩子一个没留意,摔了一跤,连续滚落几个台阶,她努力爬起来,把雨水吐了出来,抬眼时对上谢兰修的目光,连忙喊道:“兰修,快救我!”
第88章 草木
一刻钟前——
姜瑶踹走李清嘉后, 侍卫们也被惊动,立刻拔刀护驾。
胡人显然是有所准备,大伙人早早埋伏在山林之间, 一拥而上,和侍卫打在一起。
姜瑶没有立刻去找姜拂玉,也没有逃跑, 而是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想要分散胡人的注意力。
南人搞内斗有的是一套,姜拂玉是南陈朝廷的主心骨,要是她被擒或者被杀,储君年纪太小,难以主持大局, 无法服众,内部斗争就能先把南陈给耗死。
而且胡人就算杀了姜瑶一个小孩也没用。姜瑶无比清楚,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就算被胡人逮住,对方顶多也就是把她抓起来, 威胁她爹。
所以姜瑶让大批的侍卫去保护姜拂玉, 带着自己的暗卫抵抗。
果然,胡人最初的目的就是姜拂玉, 最开始的时候大部分胡人汹涌奔向后殿,只有少部分追逐姜瑶不放。
但是很快, 大火烧了起来,胡人们这才发觉原来后殿有密道, 姜拂玉在密道中逃走。
熊熊烈火之下, 他们闯不进去,转过头来才想到外面好像还有个公主。
姜瑶很快就发现禾青不在的弊端。
往常打架, 都是禾青负责统领大局,指导暗卫们协调配合。
在这种情况下,禾青肯定能够第一时间发觉后殿形势不对,然后组织分工,兵分三路,突围、保护姜瑶、断后,在胡人包围他们之前就能及时遁走。
但是禾青去了江南,暗卫们再勇猛,也终究棋差一招,逃跑的时间慢了一刻,胡人已经堵住了去路。
姜瑶身边的人并不多,暗卫一个不察,就让胡人揪住空档,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后拽。
可是下一刻,胡人吃痛,大叫一声。
他似乎没有想到,姜瑶一个小丫头居然带了刀,还敢反击,发狠割破他的手腕大动脉,鲜血喷涌出来。
他手一松,姜瑶摔在地上的水坑上,青色的衣裙上全是血和水。
胡人旁边的同伴见此,伸手要来抓姜瑶。
姜瑶猛地大喊:“杀了他!”
而后,那个胡人猛地瞪大眼睛,脖子上划开一刀长而深的血痕,方才被姜瑶划破手腕的胡人,竟然反水,转头砍向了他同伴的性命。
平哀花……
姜瑶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胡人在北方生活,平时饭菜多用香料,其中就有丁香,平哀花对他们果然有用。
当年林愫和姜拂玉截获的大批平哀花,在销毁前被姜瑶扣下了一部分,突发奇想抹在刀上,没想到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胡人可能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祸害南陈人的妖花,会反噬到他们身上。
趁着他们狗咬狗,姜瑶从地上翻身而起,顺着山道一溜烟跑下台阶。
胡人见她逃跑,吆喝着人匆忙追了上来。
在生命的威胁下,姜瑶跑出来惊人的速度,居然以一己之力把胡人们甩在后头。
可惜意外发生了。
雨后,山路湿滑,姜瑶一个不在意,踩在青苔上,身子滑倒前倾,小腿磕在石阶上,滚落台阶,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时,她迎面就撞见了谢兰修。
绝境逢生,这一刻,姜瑶简直要哭出来了。
姜瑶连滚带爬地喊:“兰修!他们是胡人,快救我救我!”
谢兰修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公主殿下?”
谢家的侍卫反应迅速,抽出袖弩,顷刻间数箭齐发,刺入她身后的胡人身上。
谢家的侍卫立刻一拥而上,和胡人打成一团。
谢兰修跑上来扶起姜瑶,“殿下,快走!”
“啊——”
姜瑶想要站起来,但是双脚触地那刻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脚底传来,她揪住谢兰修的衣裳,差点没哭出来,“疼疼疼…好疼……”
“小心!”
谢兰修将姜瑶一把拉到身后,一剑砍下那只伸来的手,护卫当即补了一刀,将胡人踹开。
谢兰修今天只是外出礼佛,根本就没有想到会遇到这出,也没有带太多护卫,根本就挡不住来势汹汹的胡人,只能暂且拖延时间。
“不行,打不过的,我们得跑。”
“我走不了……”
姜瑶的脚刚刚在台阶上磕到了,大概是骨折了,她现在疼得直冒冷汗,脑子发晕,连站都没有办法站,别说是跑了。
“上来!”
形势紧急,谢兰修来不及看她伤势如何,想都没想就把手中防身的袖弩和刀递给她,不分由说地将她拉到了背上,冲进了山林。
谢兰修知道,走正经山路肯定跑不过,山中草木隐蔽,荆棘密布,对于胡人那些大块头来说并不好走,反而可以暂时拖延胡人。
胡人很快砍杀谢家的侍卫,指着他们俩个离开的方向,用胡语喊道:“追!”
山路不好走,不多时,他们二人的衣裳就被突出的树枝划破。
姜瑶看着身后追上来的胡人,努力按下袖弩,一箭射出,正中最前面那人脖子,对方应声倒下。
在极限逃生之中,姜瑶精神绷紧,她将这些年练习的射技发挥到了极致,隔着重叠的树枝和草木,每矢正中目标。
但袖弩的木箭并不多,没杀几个人就已经用完了。
姜瑶能够听见谢兰修急促的的喘息声,谢兰修带着一个她,如何能跑得过胡人?
看着身后的人包抄过来,姜瑶心急:“兰修,你把我放下,他们不会杀我!”
胡人要用她来威胁南陈朝廷,不会杀她。
但是谢兰修就不一样了,胡人要谢兰修没什么用,必然会一刀解决谢兰修。
放下她,谢兰修一个人逃走的几率也更多。这样他们两个人都有可能活下来。
可是姜瑶没想到,听到这话的谢兰修陡然暴戾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兰修性情温和,这是姜瑶第一次听谢兰修凶她,吼得她闭上了嘴巴。
谢兰修背着姜瑶,扶着树干喘息,“扶稳!”
谢兰修一个侧身,姜瑶发现,他的脸上有一道血痕,像是被荆棘割破的。
他稍作修整,又朝前冲去。
两人翻山越岭,雨势逐渐加大,雨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裳,姜瑶的碎发黏在脸上。
追逐之中,胡人已经带着大刀愈发靠近,姜瑶看到那闪烁的刀锋,几次擦着自己的后背。若不是胡人想要留活口,不敢真的下刀,她恐怕已经死了。
姜瑶心跳如鼓,也不再对谢兰修提把她放下的话,而是握紧刀柄,准备鱼死网破。
她颤抖着道:“兰修……”
逃不掉了吗?
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视野豁然开朗,往前望去,是悬崖陡壁上飞流而下的瀑布。
大雨过后,山流暴涨,湍急的水流滚滚流淌。
谢兰修开口道:“阿昭,拉紧我!”
终于赶到了!
幸好他闲来无事,将上京附近的山林地图都背熟了,知道这里有悬崖飞瀑。
因为下雨,四周都是滴滴答答的声音,谢兰修难以辨别水流声,在林中蹿了那么久才找到方向。
胡人生于北方,肯定不会水,只要他们跳进河中,谢兰修有百分百把握带姜瑶逃脱。
没有太多犹豫,谢兰修抱紧姜瑶,跳入瀑布之中。
风声与水声在耳边呼啸,短暂的滞空感后,姜瑶的身子重重撞击在水面上。
水流激荡,姜瑶屏住呼吸,凭借本能向上滑动双手向上,一只手始终紧紧握住她,她也努力地想要向他靠近。
但山洪裹挟着乱石和枯木砸来,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后脑勺一痛,失去了所有意识。
……
“阿昭……”
“阿昭……”
姜瑶醒来时,她正躺在水边的草地上,脑袋被撕下的布帛包裹着,谢兰修将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将她晃醒。
雨已经暂时停了,但是天边乌云翻涌,看来不久之后还有一场大雨。
谢兰修浑身湿透,头发全都散了,少年人的五官近在咫尺,神情急切,见她睁看眼睛,终于露出欣喜的神色。
姜瑶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痛觉缓缓恢复。
下一刻,她“嘶”了一声。
姜瑶浑身上下都在痛,被树枝划伤的伤口,摔倒时的擦伤,水流震荡的内伤。
最痛的两个地方:她的腿,她的头。一个在磕到了石阶上,一个在水里撞在了石头上。
她这些年在宫中娇生惯养,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皮肉之苦了。
她两眼瞬间泪水弥漫,弱弱地开口:“兰修哥哥,我疼……”
其实谢兰修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额头上有好几道淤青,应该是方才在水中碰到了什么。
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还在往外渗血,是刚刚山上逃跑时荆棘的划伤。谢兰修也是金枝玉叶的贵公子,何曾受过这样的伤?
但是在姜瑶面前,他必须保持着镇定。
听到姜瑶喊疼,谢兰修轻轻地摸着她的额头,安慰道:“没事的,阿昭,那些人暂时已经被甩掉了!”
“我方才简单处理了一下你头上的外伤,已经止住了血,水边不安全,我们得赶紧离开,阿昭现在能起身吗?”
要是让胡人顺流追上来,或者山洪暴涨,那他们就危险了。
姜瑶噙着泪,努力地想要起身,可是小腿上剧痛,她轻轻一动,泪水瞬间滚落。
谢兰修温柔地替她将脸上的沙砾清理干净,“别怕,阿昭,忍耐一下。”
他俯下身,“我背着你走。”
山坡上是古老的密林,郁郁丛林,穹顶遮蔽天空,雨后树叶滴滴答答地往下漏着水,雀鸟在看不见的地方叽叽喳喳叫着。偶尔飞来一只大鸟,站在树枝上怪叫起来。
山上没有路,谢兰修背着姜瑶,艰难在树林中跋涉。
姜瑶伏在谢兰修的后背上,就好像方才被谢兰修带着逃命一样。
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裳,姜瑶头晕的同时有些发冷,只好更用力地趴在谢兰修身上,希望能够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谢兰修也察觉到她这个举动,说道:“殿下,别怕,翻过这座山,到山谷地带,就能找到村庄,你坚持一下好不好……”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逐渐成熟,后背结实而稳当。
这几年来,姜瑶看着谢兰修一点点长大,如新发的柳枝,抽条,成长。
虽然姜瑶前世就曾经见证过一次了,如此再次经历,重新看着他从个会脸红的男孩子长成少年人的模样,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姜瑶心想,谢兰修脾气真好,他今天冒雨来半山寺一游,莫名其妙就被卷入斗争之中,差点死掉不说,逃出生天后又与部众失散,到了这么恶劣的环境中,还能沉下心来安慰她。
他的性情,还是和前世那样一脉相承的温雅稳定。
姜瑶被他背着前行,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有些恍惚:“兰修,你记不记得,我曾经,也这样背过你……”
那是一个大雪天,她背着谢兰修回家。
长长宫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步履蹒跚,踩在雪中,身后是深深浅浅的脚印。
背后的人一动不动,脑袋垂落在她身侧,大雪的皇宫,阒寂无声。
姜瑶孤零零地走了很久,似乎听见背后传来微弱的叹息声,似风一样飘落耳畔,“殿下,放下我吧……”
她执拗地摇着头。
“我不。”
“谢兰修,你别想着抛弃我。”
……
谢兰修愣了一下,“有过吗?”
“逗你的,”姜瑶咯咯地笑了起来,“兰修呀,你只是想要让你陪我说说话。林子里太安静了,没有人说话,我害怕。”
谢兰修问:“殿下想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