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经过这次意外,他不放心放下她们母女两人,总归要留在京城首都,时刻盯着她们两个才好。
姜瑶眼睛瞪得老圆,“你辛苦带兵打了那么久,岂不是全给人做嫁衣了?首登之功你不要了?那么大的军功!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语气颇为惋惜。
好像就他就不该回来那样。
林愫:你应该为久别重逢而感到高兴吗?
在某些方面,姜瑶像是个感性的绝缘体。
但细品起来,这话才对味,不愧是他女儿。
姜瑶这脑回路,和以前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忍不住弹了下她脑壳。
“干什么,痛!”姜瑶当即张牙舞爪打回去,“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对我客气点!”
揍完她爹,姜瑶又看向姜拂玉,她身上还有伤,脸上挂着清泪,整个人好像苍老了十岁。
姜瑶和林愫打闹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人,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姜瑶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堵了一下,熟练地从林愫袖子掏掏,果然摸出手帕,递给姜拂玉。
“阿娘,别哭了。”
姜拂玉接过帕子,却用来擦过姜瑶脸上的污垢,“阿昭,你怪母亲吗?”
“这有什么怪不怪的,我不是好好的吗?母亲,你不要自责了。”
姜瑶捏着衣角,品味姜拂玉的话,总感觉,姜拂玉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她回避开这个问题,转身指向谢兰修,“多亏了兰修哥哥,胡人追着我的时候,是他带着我跳进水中逃脱,我摔伤了腿,他背着我找到了村子,阿娘,你可得好好赏他。”
……
在姜拂玉赶到的同时,谢兰修的爹娘也到了。
就连累晕刚醒来的谢夫人也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显然,谢兰修和谢知止他们夫妇两人的关系远不及姜瑶和她爹娘那么好。没有拥抱和叙旧,也没有像姜拂玉一样怪来怪去的。
谢兰修见了父亲和母亲,起身拱手行礼:“兰修见过父亲,母亲。”
谢夫人没见到谢兰修的时候心急得不行,这会儿见了,反而别别扭扭地开始摆起了母亲的架子。
谢知止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连说了几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平安最重要了。”
谢兰修弓着身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鎏见气氛有点僵,连忙扶着谢兰修起来,对谢夫人说道:“兰修找回来了就好,人没事就是万事大吉,此地不宜久留,咱们都回家去,小四还在等着我们呢!”
谢夫人这才开口跟谢兰修说话:“走吧,回家。”
声音依然冷淡,好像依然把他当成这个家里的陌生人。
谢兰修愣了下,眸子沉了又沉,眼里似有不解。
可是谢夫人没有解答他的疑惑,拽着已经撕破的衣裙转身离开,晚风吹动她破烂的裙角。
暮色已经降临,她在山道上一瘸一拐,看起来像是劳累过度造成的脚踝拉伤。旁边的府兵上前两步,把谢夫人扶稳。
情感本来就是复杂的,寻根究底本就不可取。
有时候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心里头明白就好。
谢鎏扶着谢兰修的肩膀,“哈哈”地笑了两声,“山间的风好舒服呀!”
谢兰修低头看着他的手,“二哥,你的手好脏。”
谢鎏啧一声,“还不是挖土时弄的,都是为了你这小子,嫌弃什么呢!”
谢兰修转身望向姜瑶,招手的姿态,是要向她道别。
姜瑶朝他摆手,“改日见!”
相见会有时。
夜风吹落叶,山野归于沉寂。
迎接姜瑶的军队来了以后,村子里的人哪见过这世面,一个个躲进屋子里不敢出来。
姜瑶下令军队先行,然后一瘸一拐地带着从她爹娘身上搜刮来的大袋首饰银子,交给莫娘子,让她以后拿着这些钱改善一下生活。莫娘子见到了京中来接她的阵仗后,藏在屋后,都不敢接近她了。
紧接着,姜瑶又带着一袋银子去找村长,让他给村里的人分了,以后多多照顾莫娘子孤儿寡母。
姜瑶叹了口气,萍水相逢,以后可能就不会再相见了。
除了平平无奇的铜臭外,她也没有别的可以报答莫娘子的方法了。
……
在林愫将军队交给徐辉之后,这位勇猛的将领就沉不住气了,很快下达命令攻城。
他攻城的时机选得不对,还没将危阳城内的辎重消耗完,骤然的攻击令我军顺势惨重。
但经过两面夹攻之下,徐辉和卢梓依然拿下了危阳城。
这一仗只是赢得不够漂亮。
拿下危阳以后,卢梓登上城楼,看着他曾经兄长的葬身之地,感慨万千。
消息传到上京城,朝廷在宫内设宴,庆贺南陈收复国土。
宴会中,群臣高歌燕饮,年纪稍长的臣子喝了几杯后垂泪痛苦,忆往昔肃宗皇帝临终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朔州的江山,如今,北境的山河,终于重新回到了南陈。
这一日,断了只腿的姜瑶在东仪宫内静养。
在姜拂玉和林愫都去赴宴了,姜瑶坐上轮椅,到院子里来透透气。
一样没有去宴会的还有苏培风,她陪着姜瑶在小院子里转悠。
苏培风说:“平定完北方战乱,陛下也该抽出手来解决田税变革了。”
是苏培风《田亩论》中提出的税法弊病,这些年,她时常和伍卓交流,还时常去京畿附近实地考察,不仅发现了律法中田税有问题,还有地主间土地兼并,大大地阻碍了佃农耕作,这些弊病无一需要朝廷动手改革。
姜瑶说:“还有水利,过些年关中或有水患,洪水一淹,很多人会饿死。”
姜瑶十四岁那年,关中将会发生水患,等北方战事已了,她就上奏要求工部在关中修建水利,抵御未来的水患。
帝国的开拓,平定外患,只是奠基。打下的江山易,守江山更难。
听伍卓讲了那么久的治国之道,姜瑶明白,安定江山最重要的就是安民。
如何令百姓听话?无非是上位者需要想办法创造令他们能够活下去的条件。
给他们住的地方,可以耕种的田地,让他们能够种出能够填饱肚子的稻谷,年末还有盈余,去换取可以抵御寒冷的棉衣。
只要他们安定下来,那么就不会作乱,社会秩序安定,那就不会有土匪流氓,渔樵耕织,四海无事,再施以礼义教化,令万民归心。
帝国盛世,可遇而不可求。
姜瑶也想要看看,海晏河清时和岁丰的盛世是什么样子。
姜瑶问:“对了,表姐,你今天为什么不去宴会?”
“我娘和我吵了一架,”苏培风说,“她让我今天别见她,以后也别见她。”
“所以,我留下来陪你。”
但是苏培风似乎总有心事,夜里总是走神,她捂着胸口,“好像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说什么来什么,忽然有人匆匆跑来,“不好了,不好了!苏小姐,公主出事了。”
姜瑶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姜瑶,是苏培风的母亲。
第93章 尾声
姜拂玉让人在假山后拦下她的时候, 姜青玉就知道,今日难逃一死。
以她妹妹的手段,查到她与胡人勾结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没有想到, 这一日来得如此快。
姜拂玉让甲士将她按住,站在假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南陈公主, 享天下之养,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年山河焚灭,心系母国、砍下丈夫头颅单骑走千里的阳城公主,竟然会背叛母国,做胡人的间谍?
她是姜拂玉发自心底尊敬的长姐,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 姜拂玉绝对不可能第一时间将线索锁定在她身上。
三百张通关文牒,分十次引进胡人武士,通过身为伴读的女儿获得姜瑶每次生辰都会去半山寺的消息,令胡人埋伏于其中。
环环相扣,心机深重。
但凡姜拂玉或者姜瑶有一个被带走, 以林愫的性子, 肯定会按耐不住退兵的举动,让边疆战士两年的努力沦为泡影。
……
远处的宴会厅中歌舞升平, 奏乐与欢笑声隔着湖泊与亭台传来。
林愫坐在主位上,稳定住朝中诸臣。谈笑间, 目光却时不时飘忽着望向远方。
有臣子问:“君后,陛下去哪了, 为何还不归席?”
林愫眯着眼微笑, 举杯相祝,“到后殿更衣, 想必就快归来,让本宫暂代陛下陪令尹饮一杯可好?”
……
甲兵掰开姜青玉的口,提着酒壶往她喉咙里灌酒。
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双肩颤抖,眼睛红得要滴血,一松开桎梏,她趴在地上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话,笑话,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哈哈……”
或许是快死了,她说话也变得放肆了起来,“妹妹呀,你没有被选中联姻,怎么会知道我当年的痛楚,你们都赞叹我大义,但是谁能懂我的害怕和惶恐……那个人不是我杀的,是胡人部族兄弟相残,我那个愚蠢的丈夫不敌,被人砍下了头,单于物尽其用,让我捧着他的头颅回来,当做投诚南陈的礼物,他们放我回来,就是我要做他们的探子……”
姜拂玉捏紧拳头,冷声道:“所以,你就成了他们办事了?”
“是!”她梗着脖子,“可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们给我下了毒,不帮他们办事我就得死,他们让给父皇下药,扰乱南陈,父皇老了,可我还年轻,我要活下去,父皇当年用我和亲胡族,现在拿他的命换我的命,这也是他找到。”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些年,我没有一天能睡安稳觉!我本来已经找到了解药,我已经远远避开,我不再掺和朝政,不想掺和胡人的事情,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的女儿去做你女儿的伴读,让我有了可以获知你们行踪的机会…唔……”
药效发作,她口鼻中涌出鲜血。
“那这次呢?”姜拂玉问,“他们用什么威胁你的?”
她呕着血,已经没有办法再回答,姜拂玉猜到了,“你当年通敌杀死父皇的事吗?”
姜拂玉走上前,垂眸看着倒地不起的她,提起她的衣领,那手帕胡乱擦了一下她的脸,“放心吧,你是朕的姐姐,朕会保全你的名节,你通敌的事情,就随着你一起带到棺材里。”
“毕竟,你的女儿,将来还会成为朕女儿的臣子。”
苏培风被当成将来的栋梁培养,将来辅佐姜瑶,姜拂玉也要顾惜她的名声,她不能有一个乱臣贼子的母亲。
话罢,姜拂玉让人将她脸上的血擦干净,推进湖中。
阳城公主姜青玉,宫宴中酒醉,失足落水溺亡。
……
接下来,姜拂玉又当朝下令处置了失职和收受贿赂的城门尉及其长官。
同时奖赏了救下姜瑶的谢家人。
封赏谢兰修的同时,也顺水推舟兑现了对姜瑶的承诺,给她老乡——谢家二公子封爵。
在谢二与朝臣的强烈反对下,爵位没有采用姜瑶拟的“霉国公”,而是比较好听的“青国公”。除了姜瑶感到有些失落外,大家都很满意。
谢家一门双国公,一时成为上京美谈。
赏罚过后,半山寺的事就落下了帷幕。
姜瑶支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景仪宫。
宫人们没有拦,姜瑶径直拐了进去。
自从骨折以后,她就没有离开过东仪宫,更别说来景仪宫了。
当她看到里面的装饰,姜瑶愣住了。
主殿屏风后的位置被清理了出来,成了个小隔间,里面摆着几个蒲团,供奉着一樽佛像。
姜拂玉换下了天子御袍,长发用木簪挽起,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跪坐在蒲团上打坐,打扮朴素好像寺里的僧人。
察觉到姜瑶到来,姜拂玉回过头,透窗的阳光将佛像的影子罩落在她身上,光影将蒲团切割成明暗两半。
“阿昭来了。”
“娘亲,大姨母……”
“是我做的。”
“那半山寺的胡人……”
“是她放进来的。”
姜瑶还没问全,她就答了。
和姜瑶想的一样。
姜瑶扶着屏风站了一会儿,又问:“母亲的记忆?”
“阿昭猜的没错。”
姜拂玉站起身来,扶着姜瑶到外面的软榻上坐好,手中磨搓着佛珠。
“阿昭想要知道,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
姜瑶疑惑抬头。
姜拂玉缓缓说道:“当初李家和襄阳王联合将你囚禁,想要屈打成招,让你承认刺杀的罪名,你宁死不屈,他们得不到供词,就没有办法继位正统,暂时拿你没办法,只能一直在耗着。”
“如果他们真的控制了你爹,拿了你爹的玉珏,就会先逼你写下供词再杀你,可是,他们只是用这个信物逼你乖乖受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姜拂玉努力保持语气平稳,让这场谈话趋近于母女谈心一样。
隔了那么久,提起这些事情,姜瑶依然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