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程知微真的喝多了。
她跟周叙胡天海地地聊,无所顾忌地说着她的过去,当然,主要是她暗恋林嘉裕的那段时光。
她告诉周叙,第一次对林嘉裕动心,是在课堂上,他突然回过头来,告诉她,电影里播着的配乐是《友谊地久天长》。
她不知道那天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头,为什么会突然跟她说话。
他那时候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而她不受控地被泉眼卷入那漩涡。
她还说起,他们在漠河看极光,那是她第一次跟他有肢体接触,可哪怕只是一个拥抱,也足够支撑漠河一别后,他们分开的整整两年。
还有,那个跟父母吵完架的暴雨天,他犹如天神一样降临。
她还提到,高中时候她的板书很好看,每次都是她负责黑板报,有时候,班里的男生会调侃她字丑,画丑,每次都是林嘉裕帮她解围。
在高三最后一次黑板报比赛中,就是她跟林嘉裕一起参赛的,他们还拿到了全校第一,奖品是一台拍立得,那台拍立得拍下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他们的合照。
那合照现在还被夹在高中同学录里,林嘉裕赠言那一页。
“你知道他在同学录里写了什么吗?”她说完,也不等周叙答,自顾自道:“知微,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由无拘做自己。”
这句话,她时不时便拿出来看,默念几遍后才合上。
自由无拘做自己。
可林嘉裕,现在的我,在你面前的我,好像已经做不到自由无拘做自己。
周叙一直静静听着,又看着她像星星一样的双眼骤然暗了下来,像流星陨落。
她因为喝多了,逻辑不太通顺,想到什么说什么。
但他听明白了,在她有关林嘉裕的记忆中,最甜的部分是高中,最酸涩的部分是高考过后分别那几年,最痛苦的,却是最近。
“你想过吗?跟他分开。”周叙望着她被红晕熏染的双颊:“如果就是有那么一天呢。”
只是他声音很低,而环境嘈杂,以至于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程知微,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凌晨 12 点,周叙结了账,扶着她坐上网约车后座。
酒醉后的程知微很安静,很乖巧,眯着双眼,头挨着窗,话也不说一句。
周叙在一波又一波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忍不住去看她。
她在为情所困,然而,他却无能为力。
感情这种事,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他跟林嘉裕之间的差距,是十年的时光。
这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追赶,也无法消弭的。
程知微没睡着,虽然她很困,几乎睁不开眼,但她精神是清醒的。
所以她能感觉到在车子停下后,周叙打开车门,扶着她下车。
她心里暗念,像今晚这样喝得烂醉是第一次,必然也是最后一次。
幸亏对方是周叙,但凡换成另外一个男人,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在她家门口停下,程知微靠着墙,打开包,拿出钥匙给他:“黑色那一根。”
周叙俯身去开锁。
进了屋,他问:“家里有蜂蜜吗?”
“冰箱好像有。”
“你坐着,我给你倒杯蜂蜜水,醒酒。”
程知微坐在沙发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反应迟钝地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周叙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她喝了半杯,才问:“真的能醒酒?”
“能。”他无奈道。
于是,她又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
周叙帮她把杯子抽走,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一抬眼,便看到玻璃花瓶里插着的十几朵玫瑰,玫瑰已经枯了一大半,衰败的颜色。
程知微跟随他的目光,也看向那束玫瑰。
她有些惊讶:“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枯了?”
“花瓶太小,花太多,太挤了,花不透气。”周叙道。
“果然,我不适合养植物。”程知微泄气道。
周叙摇了摇头:“你那盆番茄就养得很好,我看它最近结很多果子了。”
“周叙——”她望着花,恍惚地问他:“你能救活这些花吗?你会救活它们的吧?”
程知微声音虔诚又偏执,就好像周叙救活了这些花,就能挽救她和林嘉裕的明天一样……
第49章
婚礼
宿醉的感觉很不好受,当程知微拖着仿佛被车轮碾过的身体洗漱时,再次坚定了以后绝对不喝醉的想法。
一醉解千愁根本就是个伪命题,现在问题非但没解决,还要缓解身体的不适。
洗漱完,站在衣橱前,对着一柜子的衣服发呆。
手机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
看吧,酒精还会让人反应迟钝。
程知微接起电话,那头周叙说他说在家里找到一瓶营养液,也许她那束玫瑰还有救。
寻常的工作日,不寻常的是,程知微怀里抱着十来朵泛黄干枯的玫瑰去挤公交车。
身旁有人不断侧目,他们眼里满是困惑,这种萎了的花就应该丢进垃圾桶,她还宝贝似的紧紧抱在怀里。
神神叨叨。
好在今天没有大塞车,9 点一刻,公交车在气象局门口的公交车站停下。
程知微刚下车,便看到周叙正在路边停共享单车,她喊了他一声。
周叙回过头,见她脸上带着笑,他也不自觉地唇角勾起。
“你今天怎么坐公车?”他随口问道。
程知微朝他走近:“头疼,开不了车,打车一直没人接单。”
周叙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束香槟玫瑰。
“我那儿有个宽口花瓶,可以放我那里。”他道:“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定救得活。”
程知微点头,又道:“谢谢啊周叙。”
“现在说谢谢是不是太早了。”周叙笑了笑。
两人并肩回了办公室,程知微刚一进门便被主任叫住。
落座后,主任给她添了杯茶:“重庆那个策划案我看了,能做。你找个时间过去踩点,看看什么时候有空。”
程知微沉吟片刻:“下周一吧。”
这个周末肯定是不行了,周六冯晓结婚,她要当伴娘,这是早早就定下的。
至于周日,她要陪林嘉裕去参加酒会。
“行,那就定下周一。”主任说完,又道:“对了,旅游节目这周六就开播了。”
“这么快。”她有些惊讶。
主任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们一起看看第一期观众的反响,再及时调整。”
程知微原本的计划是,第一期节目上线时,她要去养老院,陪着爷爷一起看。
没想到提前了,还碰巧在冯晓结婚这天。
从主任办公室离开,她拿出手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爷爷。
短信发送出去,回到工位,一抬头,便看到周叙正神情严肃地“拯救”她的枯花。
他认真的模样让程知微心底升起莫名的情愫。
那本来只是她一句醉酒后的胡话,他却当真了。
兴许是感觉到她目光停留太久,周叙忽地抬头,看向她。
猝不及防的对视,程知微对他无声笑了笑。
“主任找你什么事?”他手上的动作没停,温声问道。
“第二期节目的主题定了。”她道:“还有,这周六晚 8 点,旅游节目要开播了。”
周叙闻言,由衷跟她道喜。
“紧张吗?”他又问。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挑大梁。
程知微认真想了一下,才道:“还行,兴奋多过紧张。”
“不过我这周六要去参加婚礼,只能婚礼结束再看录播。”
双喜临门,这让程知微无比期待这个周六的到来。
有了这份期待,接下来几天过得特别快。
转眼到周五晚,林嘉裕终于从深圳回来,到气象局接上她,两人一同前往冯晓家。
他们到的时候,赵颂言已经到了。
都说三个人的友谊总有一个被冷落,不过,在程知微冯晓赵颂言这三人的友谊里,可能因为没同步过,所以目前为止也没出过什么争吵。
冯晓跟赵颂言主要是高一的时候玩得好,文理分科后,冯晓跟程知微在同一个班读理,而赵颂言则选了文科。
唯二的两个伴娘名额,冯晓自然选了高中玩得最好的两个女孩。
这边的接亲习俗是中午,所以新娘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准备。
此时的冯晓穿着家居服,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跟赵颂言聊着天,松弛得不像待嫁的新娘子。
见到程知微跟林嘉裕进来,她笑着朝他俩招了招手:“正说你们呢。”
“说什么?”程知微笑问。
“赵颂言说我的婚礼现场布置好看,我说到到时候她结婚,你跟林嘉裕结婚,都去找这家,我去谈个折扣,少说也有 8 折。”
人一旦浸在蜜罐里,就希望世界都充满爱。
即将走入婚姻的冯晓,也希望两位老友能尽快定下来。
“林嘉裕,你加把劲啊。”她说完,又看着林嘉裕怂恿道。
程知微扭头去看他,见他笑着点了点头。
林嘉裕把程知微送到便离开,她今晚要在冯晓家过夜,他等明天晚上直接到婚宴酒店。
这晚,三人躺在冯晓一米五的床上聊八卦。
少女时期为情所困,一说到爱情便悲喜交加,情绪波动之大比虎跳峡的水还汹涌。
然而那些酸甜苦辣的少女心事现在全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那时候为了裴简要死要活的真不应该啊。”冯晓突然感慨起来。
谁也无法预测,谁才是陪到最后那个人。
再无法割舍,迟早也会放下。
时间会治愈一切。
“知微。”冯晓扭头看她,见她望着天花板出神,她又喊了一声:“知微。”
程知微回过神来,低低“嗯?”了声。
“我明天把捧花给你。”冯晓正色道:“你站在我后面,我直接丢给你。”
“你怎么还作弊啊?”程知微笑出声,说完又摇头:“不用了,你给颂言吧。”
“我不要。”赵颂言立马否决:“工作已经够烦了,我才不要谈恋爱,浪费时间。”
赵颂言盯着天花板暖黄色的灯光,神情认真又平静:“比起男人带来那点微不足道的快乐,我觉得男人带给女人更多的是烦恼。”
“你给知微吧,我用不着,也不想要,真的。”
冯晓没说话,只是转身,将程知微脸颊上一缕碎发夹到耳后:“那我们就祝知微跟林嘉裕长长久久。”
程知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早上 6 点,三人起来梳妆拍晨袍照。
冯晓ʟʐ的丈夫贴心,早就给她们准备好咖啡,一杯热拿铁下肚,瞌睡虫被赶跑一大半。
化完妆拍完照天已经完全大亮,吃完早餐后休息片刻,又要开始准备亲朋好友大合照。
程知微生平第一次做伴娘,忙得晕头转向,不仅身体累,还要应付冯晓那些热心亲戚。
一个个拉着程知微跟赵颂言的手要给她们介绍对象。
忙完早上,下午才是重头戏,接亲,敬茶,拜祖先,新娘换装……
一系列程序下来,程知微跟赵颂言面面相觑,眼底都是对婚姻的恐惧。
然而,当晚,在她们亲眼目送着好友穿着婚纱缓缓走向她丈夫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喜极而泣。
抢捧花环节,冯晓真的如同她昨晚所说,一个假动作过后,直接丢给程知微。
程知微在众人的惊呼跟掌声中不知所措。
半晌,她往台下看,林嘉裕就坐在最前排第二桌,他也朝她看了过来。
他正在笑,眼角眉梢都是温情,现在的林嘉裕坐在那里,让她有种恍恍惚惚的迷醉感。
他气质清贵,不说话时宛如云顶的高岭之花,可他在做的事,他要成为的一种人,又让他灿烂如千阳。
从高中开始到现在,林嘉裕总是在发光,那光太强烈,轻而易举就吸引了程知微。
以至于她曾经无数个日夜,自卑到不敢去表露自己的任何喜欢。
哪怕是现在,她的自卑一直如影随形,从来没有离开过。
两人隔了五六米远,目光一对上,程知微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忽然乱起来。
婚宴 8 点半开始,冯晓回化妆间休息。
程知微跟赵颂言回到宴席座位,吃饱饭再继续下一个环节:敬酒。
程知微的座位就在林嘉裕隔壁,她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食物,虾蟹都已经剥了壳。
林嘉裕又给她倒了杯椰汁:“慢慢吃。”
程知微吃着他剥好的虾肉,心里酸酸胀胀。
匆匆吃完饭,见冯晓换完敬酒服出来,程知微跟赵颂言连忙跟了上去。
一桌桌敬完酒,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当再次回到林嘉裕这一桌,程知微惊讶地发现,裴简竟然来了。
冯晓应该也是没料到,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跟丈夫介绍:“我高中同学,裴简。”
许政峰不知道裴简的存在,此时伸出手跟他相握:“谢谢光临我们的婚礼,有心了。”
“客气。”裴简虽然在跟许政峰握手,眼睛却是看向冯晓。
碰巧有人喊许政峰,他去看妻子,见她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于是他凑近她:“你招呼一下你朋友,我自己去敬我朋友那一桌。”
冯晓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程知微了解裴简这人,他是个人来疯,从来就不是什么稳重的顾全大局的人。
他这会儿突然出现,就怕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于是她瞬间进入作战状态,盯着裴简,眼神示意他别乱来。
可惜裴简一直盯着冯晓看,根本顾不上其他。
“所以冯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跟一个要求你必须辞职待在家的男人结婚?”
裴简的语气里有困惑,他吊儿郎当站在那里,一脸嘲讽。
“你当年高考那么拼,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去给一个男人做家务生孩子?”
他这话一出,冯晓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随即她招呼了一声程知微。
“知微,这桌你帮我招待一下,我得去我老公那边,他朋友都是从北京特意过来的。”
冯晓拿了桌上的酒杯,正要转身走时,裴简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
林嘉裕见状,站起身,伸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