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姨忙去了,程知微继续刷网民的评论。
这个节目除了“尘埃街”出圈,主持人的颜值也被津津乐道。
“广东卫视什么时候多了这个靓女?”
“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广东人,我记得两广的人都长得很像山顶洞人。”
“她之前播天气的,你们居然没看过天气预报吗!?”
有人发出程知微播天气的截图。
“这长得不一样啊,你是不是发错了?”有人疑惑。
“就是她!程知微!我爷爷奶奶每天晚上都要看天气预报,不过她也不是每天播。”
程知微打开那张照片,放大了看,确实,怎么看都感觉不像自己。
天气预报的妆容是往“成熟稳重”去捯饬,而旅游节目是一个元气满满的,阳光明媚的年轻主持人。
除了网民讨论激烈,她最近微信里那些沉寂许久的群也开始热闹起来。
从小学群到研究生群,不断有人把关于《三餐四季》热度很高的短视频发给她。
他们好奇这到底是不是她?还是同名同姓?
得知是她后,他们又非常震惊:“我们班也出明星了。”
到这会儿,程知微才真正意识到网络的强大。
想当初,她在省台播了两年的天气预报,硬是没有一个老同学认出她。
“所以我都说了,你就应该走这种路子,播天气看的都是老人,现在年轻人谁还看天气预报啊。”
三人群里,冯晓兴高采烈地@她,那晚婚礼的小插曲,仿佛没有出现过。
程知微不知道裴简私下有没有找过冯晓,她唯一确信的是,冯晓选择的男人,要比裴简强很多。
至少许政峰知道冯晓直爽的个性下,也有小女儿的心思。她的愿望很简单,给她一个家,她守着这个家。
不久后,赵颂言在群里发言:“知微长这么好看,在省台播天气算是大材小用了。”
“等这个节目热度再大一点,应该就有别的卫视来挖你了。”冯晓说。
说完,她又开启天方夜谭模式,帮她规划上了:“去湖南卫视吧,到时候帮我要王鹤棣的签名。”
程知微边看边笑,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你们是不是想太远了?”
“你有这个潜质!”冯晓恨铁不成钢:“你别告诉我,你要在气象局这种养老单位过一辈子。”
程知微正想回,登机广播响起,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她起身,提起给爷爷买的手信,里面有火锅底料,还有他心心念念的手撕麻辣兔。
爷爷没吃过兔肉,但一直想尝试,这次她在重庆找了几个不同品牌,买了四只兔子,打算拿回去给他尝。
在飞机起飞前,她想给爷爷发个信息,可转念一想,又把字都删了,干脆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飞机准点起飞,准点降落,下午 5 点,程知微出了白云机场,直接打车前往养老院。
她到的时候,刚好到晚饭时间。
程知微进了房,见爷爷还没吃饭,他身旁茶几上的晚餐还没被动过。
而爷爷正坐在躺椅上看电视,频道是广东卫视,他其实也没看,而是低着头正在打盹。
“爷爷。”她蹲下身子,低声喊了句。
听到她的声音,爷爷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爷爷眼睛亮了一下:“你不是在重庆出差吗?”
“回来了,给你个惊喜呀。”程知微将他扶起:“你怎么还不吃饭啊?都凉了。”
“你看看这些菜……”爷爷无奈道:“吃不下,没胃口。”
程知微扫了一眼那几碟菜,清炒娃娃菜,干蒜蒸排骨,西芹炒虾仁,还有一个鸡汤。
说实话,爷爷被美食养富裕的胃口,这些清淡的饭菜,简直寒酸至极。
“你提着这么多东西怎么进来的?”爷爷眼睛一亮,脸上瞬间有了光彩。
“我大摇大摆进来的,没人拦着啊。”程知微也觉得纳闷。
爷爷笑起来,转移话题:“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灯影牛肉,手撕兔子,还有葛根酥。”她一包包拿出来,献宝似的:“这个灯影牛肉我看好多人推荐,手撕兔买了四个牌子,您尝尝哪家最好吃,还有这个葛根酥,我第一次吃到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
爷爷乐得一一接过:“再不吃点好得,我假牙都快生锈了。”
祖孙二人围着茶几吃了起来,手撕兔她要了微辣微麻,入口不算刺激。
“要是有杯鸭屎香柠檬茶就好了……”爷爷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瞪得老大。
“我去给你买。”程知微说完,刚要起身。
没想到这时候房门刚好被推开,有过堂风涌进来,她在一片细风里看过去。
门口,周叙一身休闲打扮,白色短袖黑色长裤,被过堂风推进来。
他手上提着四五个袋子,目光接上程知微的视线时,凝了刹那,随即笑起来。
“你怎么来了?”程知微一脸状况外,讷讷问道。
问完,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那几个袋子她熟悉,是穗花巷里爷爷爱吃的那几家。
电光火石间,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她扭过头去看爷爷,只见爷爷笑得见牙不见眼。
爷爷不慌不忙对程知微说:“你不是节目忙嘛,这小孩是我新发展的下线,跑得快,逮不着。”
程知微心情复杂,她看向周叙。
他侧对着她,正把手上的购物袋放在茶几上,满满摆了一桌子。
“您怎么能麻烦周叙呢?”程知微跟爷爷嘟囔。
“不麻烦,也就顺手的事。”周叙转过身看她,手上捧着冒烟的鱿鱼面:“你肚子饿了吧?吃吗?”
程知微没吃午饭,飞机餐下不去口,这会儿闻到鱿鱼面的味,顿时饥肠辘辘。
周叙一眼看穿,把鱿鱼面放她手边,又帮她掰开筷子,递给她,笑了笑:“吃吧。”
程知微接过,欲言又止。
他还带来了鸭屎香柠檬茶,只有两杯,把一杯常温的给爷爷,另外一杯少冰的,给了程知微。
程知微吃着鱿鱼面,余光去看他。
她突然想起上次,她跟林嘉裕裴简来养老院那一次,也是碰到了周叙。
那时候他说他是过来找耳机。
现在她才后知后觉,或许爷爷跟周叙之间的秘密早就发生了。
在她第一次带周叙来,爷爷背着她把他带进房开始的。
可周叙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他工作也不轻松,偶尔周末还要加班,还有阿尔茨海默症的奶奶要照顾。
而且,他还瞒着她这么久,也不知道来了几次。
细细碎碎的想法漫过程知微心头,她在这些微妙的细枝末节里,有一种特别的情绪。
周叙搬了张椅子,在她身旁放下,落座后,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他笑问:“鱿鱼面不好吃?”
程知微讷讷点头:“好吃。”
她心里酸酸胀胀,某个答案即将破土而出,只是她又强行把它按回土壤里。
程知微收回目光,埋头喝汤。
半晌,她放下手里的面,起身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回来,打开柠檬茶,倒出来一半,递给周叙。
“喝一杯吧。”她看着周叙,举杯说:“周叙,真的谢谢你。”
爷爷也跟着她举杯,豪迈道:“也算是庆祝,庆祝你第一期节目大获全胜!”
程知微闻言笑出了声,周叙看着她,也举起杯子。
三人碰杯。
爷爷半杯柠檬茶下肚,容光焕发,目光先是落在程知微脸上,后又去看周叙。
许久,他怅然道:“我看你们两个挺合适的。”
程知微正嚼着面条,闻言咳了起来。
周叙见状,忙把她那杯柠檬茶递给她。
程知微放下筷子,喝了口柠檬茶,才对爷爷说:“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得找一个了,要不然我走了,你跟你爸妈又不亲,谁照顾你?”爷爷有些不合时宜的伤感。
他年纪到了,人生的日子只剩倒数,他知道,他这个宝贝孙女,早已经把他当作生命的全部依靠。
他怕自己这座靠山倒了,她找不到“新靠山”,以后怎么办?
程知微没说话,只是扒拉了几大口鱿鱼面,塞在嘴里。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碰巧爷爷房门被敲响,三人齐齐望过去。
门外是粤剧大师黄健,见程知微在,笑道:“你就是老程的孙女吧?”
程知微连忙起身:“黄爷爷,您吃饭了吗?一起吃啊。”
“我吃过了。”
黄老说明来意,有人今晚请了他的徒弟去唱戏,不巧的是徒弟的搭档突发肠胃炎,他要赶着去救场。
他问爷爷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也不远,就在天河区。
爷爷一听到有这种好事,欣喜应下,这可是正宗的粤剧大师,能听上最正宗的粤剧呢。
黄老又问程知微跟周叙想不想一块儿去,他知道年轻人对粤剧兴趣不大。
出乎意料的,程知微转头看向周叙,两人视线碰在一起,随即移开,都说“好啊”。
黄老有商务车接送,邀了爷爷同坐,而程知微搭周叙的车。
车上,两人看上去都心事重重,谁也没先开口。
静默了好一会儿,程知微打破沉默:“你来过几次养老院?”
周叙没立刻回答,半晌,才说:“四五次吧。”
“你可以不来的。”程知微说:“你有奶奶已经够辛苦了,爷爷这边真的会麻烦到你。”
“真的不麻烦。”周叙扭头看她:“爷爷胃口好,我也开心。”
“你对老人好像都格外有耐心。”她道。
对他奶奶,对她爷爷,都是如此。
“可能是看他们年纪大了……”周叙缓缓说:“总觉得,他们有什么愿望,能满足就尽量满足吧。”
她看着他,顿了顿,沉声道:“周叙,谢谢啊。”
周叙也看向她,见她眼眶微红,一时有些无措。
他只好转移了话题。
“你为什么不告诉爷爷,你跟林嘉裕在一起了?”
程知微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犹豫片刻,才道:“总觉得,还没到时候说。”
她说这话时,心里一片空旷,她和林嘉裕的爱情,像空中楼阁。
她没有安全感,她对自己,她对林嘉裕,她对他们的明天,完全没有信心。
在一起,好像只是她顺从的给了自己十年暗恋一个结局,仅此而已,往后的路,她看不到。
程知微没跟爷爷讲,具体因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第54章
梨园夜会
半小时后,车子在梨园门口停下。
梨园仿的是苏氏园林网师园,有假山有湖,而那仿古戏台就建在湖上。
梨园老板是个戏痴,时不时会请一些名角过来唱戏。
程知微来过这里几次,都是为了应酬。
今夜的梨园格外安静,她跟周叙走在其中,穿假山,过凉亭,竟然不见一个人影。
她不禁小声问了句:“怎么没人啊?”
“应该是被包场了。”周叙答。
她点了点头,也是,能请出黄老徒弟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黄老跟爷爷先到,已经在化妆间。
程知微跟周叙到时,黄老脸上已经上了粉,而爷爷站在一旁,看着那些道具,像一个初开蒙的孩童,对什么都好奇。
从前程知微也是这样,村里年例时,她不只一次爬到戏台后台。
她还记得那后台狭窄,墙上挂满了戏服,道具被随意放在地上。
有一回,她被一把假剑绊倒,摔下去时刚好扯到一件戏服,幸亏那戏服没破,但她的叫声把人引了过来。
她以为她会被骂,但来人是个年轻女孩,脸上画着戏妆,她把程知微扶起来,轻声细语地问她有没有摔伤。
程知微摇头,乖巧地道歉。
女孩带程知微下了台,还送给她一个印着“广东粤剧院”的蒲扇。
多年后,程知微才知道,当年那个扶她起身的年轻女孩已经是今日的广东粤剧院院长曾敏。
今天曾敏也在,没想到她就是黄老徒弟。
曾敏还没上妆,程知微看着她,对她笑了笑,喊了声:“曾院长。”
曾敏一如既往的有亲和力,她回程知微一笑:“我好像见过你。”
程知微以为她也看了旅游节目,正要回话,便听到她说:“上次,在高总公司,是不是你?”
程知微点头:“是我。”
“巧了,今天高总也在。”曾敏笑笑。
准确来说,今天的梨园就是高晋包场的。
晚上 8 点,梨园终于不再寂静,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穿梭其中,湖中央两侧的灯笼被点亮,戏台对面的雅座陆续有人落座。
程知微周叙跟爷爷被安排在戏台一侧的凉亭里,虽然没有正对戏台,但凉亭内装有空调,倒也舒适。
从程知微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雅座中间,正是高晋。
他身侧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
今天的高晋一身休闲装,应该是家宴。
急切的锣鼓声响起,戏台亮了灯,黄老跟曾敏前后上了台。
程知微收回目光,认真听戏。
第一曲是《剑合钗圆》。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
她听到,爷爷也跟着哼。
台上唱到“叹病染芳躯不禁摇动,重似望夫山半崎带病容”时,爷爷肩膀微微抖动。
程知微伸出手,想去安抚爷爷,可那手定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他在悼念亡妻,她这时候有什么立场让他“别伤心”呢?
她把手收回,余光瞥见周叙正在看她。
他那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悲伤。
梨园灯光昏暗,唯有的几盏灯都落在戏台上。
程知微以为自己看错了,当她认认真真朝他望过去时,周叙已经垂眸。
她心事重重地回头,再一抬眼,发现高晋正好也看向了她。
两人隔着四五米远。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莫名觉得紧张。
好在高晋只是轻飘飘扫了她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在戏台上。
台上,一曲结束,一曲又起。
《帝女花》前奏响起,混杂着爷爷压抑的啜泣声。
程知微不禁有些后悔,或许今夜她不应该答应让爷爷过来。
过大的情绪起伏,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来说,不算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