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芒宫的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乖乖巧巧地排成了长队,一个接着一个在那维莱特办公桌上摆好了文件,然后走了出去。
只剩下几个美露莘仰起头,用天真的大眼睛注视着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又吸了一口气,才说:“……抱歉,美露莘也一样。”
……
这下终于美露莘也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室再次恢复了从前的寂静。
那维莱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文件,再转头看向窗外的雨――雨下的更大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一支肆无忌惮的交响乐,敲响着屋檐的鼓点声声沉闷。那维莱特独自一人凝望着雨――并非他不能让这雨停下,这是如果那维莱特这样做了,很快他一个倏忽,就会再次下雨。
并且变本加厉。
办公桌旁仍然摆着芙宁娜送的那束蒲公英。时间过得太久,原本色泽清新的蒲公英已经有些微微发黑,就连蓬松的蒲公英花籽也有些蔫了。
是时候该扔了。
那维莱特这般想着,抱起蒲公英,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这那维莱特还没走出办公室,窗外的雨水就“轰”一声再次变大,那维莱特甚至能听到雨水轰鸣声中夹杂着群众的谩骂声。
那维莱特轻轻叹了口气,将蒲公英花束放回原位,自己也跟着坐了回去,静静凝视着窗外的雨,直到它逐渐减小。
……骗得过所有人,甚至骗得过自己,却骗不过这奇异的天空。
无论再怎么麻痹自己,那一点点忧伤和遗憾也会腐蚀心脏,等发现时,或许已经为时已晚。
那维莱特有一个秘密……他曾经拥有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恋人,一个过分真实的投影。后来投影猝不及防消失,就和她从未出现一样。若不是美露莘曾记得那维莱特周身环绕过蒲公英,若不是贵族势力在那维莱特永远也不可能独自设计出的方案下渐渐土崩瓦解,那维莱特大概会以为所谓“蒲从舟”只是他初来枫丹廷过于孤独,自我建构出的一个幻影。
可是舟舟确实存在过。
曾经的热闹和幸福、无数个深夜的缱绻缠绵,女孩干净又聪慧的笑容像是盛夏掠过树梢的风,如此让那维莱特眷恋……
但这也确确实实是回不去的过往。
这样想着,那维莱特拄着手杖,缓缓走出办公室,在绵绵细雨中走向了沫芒宫的平台。芙宁娜恰好也在,她翘着二郎腿,独自坐在美露莘撑着的小阳伞下吃着小蛋糕,扭头看见那维莱特,冲他扬起一个笑容招招手:“下午好,那维莱特!来和我一起享用一些下午茶怎么样?”
“不了。谢谢你,芙宁娜女士。”那维莱特礼貌地说,从芙宁娜身边走过。
“哎,好吧。忘了你不喜欢甜品。”芙宁娜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一个人站起身眺望枫丹,感慨道,“这雨断断续续下了有好几个月了吧,怎么把半个枫丹都淹没了!”
“是的,芙宁娜大人。”美露莘很认真地回答说。
“听说下雨是因为我们枫丹的水龙王在哭,这是真的假的?”芙宁娜又问。
“是的,芙宁娜大人。”美露莘继续回答说。
“啊,那只能这样办了――”芙宁娜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大喊,“水龙――水龙――别哭啦!”
那维莱特猝然回头。
芙宁娜清脆又优雅的声线回荡在雨声中,那维莱特的记忆骤然被捉回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
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夜晚,寂静的雨声,塔伦的审判落幕的岑寂灯光下……
蒲从舟也是这样把那维莱特从雨中拽了回来,然后好像是思索了很久,才笑着对那维莱特说――
“水龙,水龙,别哭啦――”
那时的长发顺着潮湿的夜晚微风扬起,那时那维莱特俯下身拥抱了微笑的女孩,然后说,我对你并没有爱慕之心。
不是的。
那时就有了。
只是那维莱特还不知道而已。
在尚未察觉的时刻悄然滋长,等发觉的时候已经刻骨铭心……
………………
那维莱特轻轻闭了闭眼,缓缓拄着深蓝色的手杖,一步一步,走上了沫芒宫的最高处。
从沫芒宫顶往下俯视,恰好能瞧见整个枫丹。
从枫丹廷到伊黎耶岛,再到白淞镇、蔓延到山峦起伏的最远方……半个枫丹廷都沉寂在水下。
芙宁娜说的没错,暴雨连月不停,确实淹了半个枫丹。
那维莱特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左手慢慢移到心口,缓缓低下头,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那维莱特浅色的唇轻轻动了一下,低不可闻的声音瞬间碎裂在风中。
“舟舟,我很想你。”
……
压抑许久的思念在这一刻有了寄托,再次等那维莱特睁开眼时,浅紫色的竖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和沉着。
那维莱特抬头仰望着灰蒙蒙的天,伸出手,虚虚一抓――
莹蓝色的光芒瞬间凝滞,那维莱特的身前出现了环环相扣的潮水纹路。
下一个瞬间,乌云散去,璀璨的阳光洒落整个枫丹,照耀着每一寸被雨水润泽过的湖泊、枝丫、鲜花都熠熠生辉。
那维莱特平静地从沫芒宫的顶上走了下去,路过芙宁娜的时候,恰好听见她和美露莘兴奋的对话。
“看吧,水龙王听到了我们的呼唤,所以把雨停了!”芙宁娜骄傲地说。
“是的呢!芙宁娜大人好厉害!”美露莘非常捧场地啪啪啪鼓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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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连三有人因为逐渐转好的天气出来玩耍,孩童的嬉笑和大人们兴致勃勃的谈天混杂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很愉快地谈论着感兴趣的话题,以及自己的愿望――
――而水龙王的愿望。
其实很简单。
希望她回到枫丹时,是一个明朗的晴天。
尽管她永不可能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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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之所以……是因为……我认为……”
璃月的月海亭内,钟离仔细地制作着香篆,静静地听着蒲从舟的汇报。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用线香点燃了香篆,袅袅的香烟升腾而起,钟离注视着香的形状,停了下,才说:“可以了。”
蒲从舟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钟离面前的靠椅上,抱怨说:“璃月的史料真的是又多又长啊……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完了,居然发现自己卡在了爹地这里……帝君,能让您老人家通过整理方案可真不容易啊。”
钟离温和地笑了笑,隔着香炉对蒲从舟说道:“这些日子整合史料,有劳了。作为犒劳……”
“你给我摩拉吧,多多的摩拉!”蒲从舟手一摊,催促说,“快啊。”
钟离失笑,停了下,才对蒲从舟说:“你若想要摩拉,可以向月海亭报备。”
“月海亭哪有爹地这摩拉给的多。”蒲从舟很殷切地说,盯着钟离就像是在瞧着一个巨大的摩拉,认真地说,“提瓦特大陆流传的摩拉都是帝君您――魔神名摩拉克斯的血肉,爹地您随手割破自己手腕放一点血,制造出的摩拉就够我花一辈子了。”
“那如何行。”钟离摇了摇头,耐心地说,“这样会引起通货膨胀。”
“什么叫通货膨胀呀?”蒲从舟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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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潮水未至之时》终
第二卷:《水仙沉寂之刻》启
第25章 璃月
钟离就着蒲从舟这个“什么是通货膨胀”的问题解释了半个小时,引经据典,颇为有趣,但蒲从舟听着听着却有点走神。
说到后半程,钟离也发现蒲从舟没有在听,轻叹一声,问:“你在想什么?为何如此出神。”
蒲从舟丝毫没有听课不专心被抓的觉悟,理直气壮地说:“我在想今年海灯节有什么好玩的呀。”
钟离看了蒲从舟一眼,唇角带着点笑意,半揶揄半严肃地说:“既然如此,正好今年海灯节事宜缺乏人手,你可补上。”
“……别!”蒲从舟大惊失色,“我我我我很忙的!”
“嗯?”钟离微笑着问,“忙着些什么呢?”
“呃……”
蒲从舟还没来得及编一个合适的借口,就听钟离若有所思地说:“是去新月轩试吃最新的甜点,还是研究着书斋出了什么新的话本?”
蒲从舟:……
如果我说都有你会拿我怎么办?
蒲从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小心凑到钟离身边,轻轻拽了下他的袖角,掐着嗓子撒娇:“帝君啊,你看我这才处理了那么多――璃月的史料。您就行行好,放我休息一个海灯节吧!”
钟离无奈地摇摇头,轻叹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出门走动。”
“帝君你真的很偏心啊。”蒲从舟抗议说,“留云真君天天在洞府里没见你拉她出来逛,还有理水叠山真君……”
钟离看着蒲从舟,轻轻吹着手边的一盏茶,眉眼带着点笑,说:“他们可不会像你这般,无事时来璃月港借上千百只水史莱姆,砸自己满身水。”
蒲从舟又说不出话了,头疼地说:“好好好,帝君,我知道错了――这次就放过我嘛,下次不会了!”
看着蒲从舟快拽着他的手摇成龙舟桨了,钟离无奈地摇头,说:“也罢……这样吧,我记得你曾抱怨轻策庄蚊虫肆虐,是否确有其事?”
蒲从舟这才从遥远的记忆力挖出了钟离那句“或许是看错了”,心里先是觉得很尴尬,后来又想,难不成真的是钟离看错了?真的只是蚊虫叮咬?
不管怎样,反正幻境已经就结束了,这一切也不重要了。
蒲从舟懒得和钟离多说,随口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嗯,对,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怎么啦帝君?”
“我也曾同你说,留云曾制作出了能驱逐蚊虫之物,你可有去取来?”钟离又问。
蒲从舟:“……”
停了一会,蒲从舟深吸一口气,攒出一个笑来,对钟离嘿嘿说:“呃,没有耶,忘了。”
钟离轻呷了一口茶,淡淡瞥了蒲从舟一眼,平缓地说:“那便麻烦你前去奥藏山取了――若有剩下的,还劳烦你分给璃月港一些。”
蒲从舟真的很讨厌去见那只一见面就想让她去背着石头上山下山的大蓝鸟,头嗡嗡的疼……但如果她拒绝,八成钟离会让她去负责海灯节事宜,那可比见那只留云借风真君麻烦多了。
权衡利弊了几分钟,蒲从舟对钟离点了点头,生无可恋地说:“行,好,没问题,我这就去一趟啊。”
钟离颔首,温声说:“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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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藏山上仍然云蒸霞蔚,映照着灿烂如梦的阳光,像是一场沉寂了千年的幻境。
蒲从舟顺着长幡点缀的山间小路,缓缓往山上走去,静静看着这仙境的云雾和清风的柔软,心中渐渐有了些平静。
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蒲从舟索性慢慢地走,绕了好几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了留云借风真君的洞府前面。
“你终于来了。”留云借风真君难得得化成了人型,墨色的长发束成了高马尾,眼角的一点红更显得她凌厉刚劲,不耐烦地扫了蒲从舟一眼,“坐吧。等本仙手头的事忙完,就来帮你检查身子。”
“什么检查身子,我现在很好,很健康!”蒲从舟也没好气地说,“你快点把那什么驱蚊香给我,我现在就去给帝君交差。”
“那叫‘仙雾驱蚊晨露’,放香炉内点燃才能发挥作用――什么‘驱蚊香’,不准随意称呼,侮辱了仙家之物!”留云借风真君厉声道。
“好好好,我知道,我的错,我的错啦。”蒲从舟早就知道留云借风真君这个性子,懒得和她争,随口敷衍说,“我管他――呃,我还是想知道它叫什么的。现在能把那什么什么晨露给我了吗?”
“什么叫‘那什么什么晨露’?放肆!”留云借风真君愤怒地一回头,瞪着蒲从舟。
蒲从舟不知道今天是第几回被留云借风真君气到说不出话了,哽了一下,火气蹭蹭蹭冒了起来,双手叉腰,冷笑着说:“你那劳什子‘仙雾驱蚊晨露’我才不稀罕,要不是帝君非要我来取,我才不上你这个逼仄的奥藏山!”
“你竟敢说奥藏山逼仄!你――”留云借风真君也被气得呼哧呼哧,狠狠地瞪了蒲从舟一眼,说,“要不是帝君担忧你因水史莱姆受伤,知道我医术好,特意委托我来照顾你,本仙才懒得见到你这张脸!”
听到这话,蒲从舟心尖一动,声音软下去了,没底气地小声问:“是帝君让你来看看我的?”
“是!”留云借风真君冷笑说。
“是帝君担忧我受伤了,特意让你来为我瞧瞧,顺带来取‘仙雾驱蚊晨露’?”蒲从舟心虚地问。
“没错。”留云借风真君重重地哼了一声。
蒲从舟彻底无奈了,小步小步跑着凑到留云借风真君,对着这只嘴硬心软的仙鸟说:“留云大人,您就原谅我吧,帮我看看我受伤了没?”
留云借风真君斜睨了蒲从舟一眼,冷冷地嘲讽说:“你这态度,是因为帝君关心你,还是因为本仙关心你?”
“都有,都有!”蒲从舟打着哈哈说。
蒲从舟这时彻底无奈,这种绕来绕去的关心……真的是让人招架不住。
留云借风真君也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见蒲从舟态度软化下来,也只是重重地哼笑了几声,放下手中折腾的机关鸟,坐在石凳上,对蒲从舟抬了抬下巴,说:“坐下吧,把手腕给我,让本仙给你把把脉。”
蒲从舟嘿嘿陪着笑,乖顺地在留云借风真君身侧坐下,伸出了右手,顺带撩起了宽大的水袖。
留云借风真君的指尖轻轻搁置在蒲从舟的手腕上,柔和地摩挲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
蒲从舟对自己身子倒是清楚,不过是被水史莱姆揍了一顿而已,出不了大事,帝君和留云借风真君是白担心了――但就在蒲从舟走着神的时候,余光瞥见留云借风真君的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
“怎么了?”蒲从舟警觉地问。
留云借风真君摇摇头,还是绑着一张脸,严肃地说:“换一只手。”
被整个璃月最擅长医术的留云借风真君这样一看,蒲从舟心里也不禁忐忑不安起来,匆匆抽回了右手,又把左手伸了过去,紧张地问:“到底怎么了?留云,你说一句话啊!”
“……安静。”留云借风真君闭上眼,皱着眉头说。
蒲从舟瞬间闭嘴,眼睁睁看着留云借风真君驱动了风元素力为她诊断,长风吹起了留云借风真君身后的草绿色衣摆,猎猎而飞。
不知过了多久,留云借风真君松开了蒲从舟的手,风也跟着停下。在蒲从舟有点紧张无措的目光下,留云借风真君端正地坐好,从桌子上抱过一只机关鸟,似是也很震惊,非常迅速地平复了下心情,才冷静地看向蒲从舟,说:“是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