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从舟放下筷子,抬头瞄了眼坐在对面看书的钟离,问:“你亲自做的?”
“唔。”钟离正认真地阅读,听蒲从舟发问,轻一点头,“是。”
“帝君亲自下厨啊,我上次吃是什么时候来着……”蒲从舟咬着调羹冥思苦想状,片刻后恍然的样子,“哦对,一百五十年前你带我和魈去沉玉谷做茶叶生产状况调研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在山洞里没东西吃,你亲自把猪给我烤了来着。”
钟离笑了起来,颔首:“是这样。”
“我得赶快吃完,等下胡桃回来了要被她抢走了。”蒲从舟一边说着,一边把金丝虾球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
胡桃这时才从外边回来,抖了抖伞上的水滴,瞧着蒲从舟的样子,扑哧笑了,不怀好意地说:“哈哈,谁叫你起的这么晚,我都已经吃过早饭了,顺带还吃掉了你那份的莲花酥哦。”
“啊啊啊我的莲花酥!”看着钟离轻笑的样子,蒲从舟恶狠狠地咬掉了一个虾仁,“明天补给我,补给我――”
“嘻嘻,那要等明天咯!”胡桃开始吆喝,“来来来客卿,还有舟舟,你也搭把手,我们把这批棺材的建材分各类――这么大的雨还要工作,没办法没办法。”
于是一群人就坐在了一堆建材边,开始辨认起了各种各样的木柴。
“这种是额松木,这种是却砂木……”蒲从舟盯着这些木头念念有词,听着不停歇的雨打屋檐的声音,莫名有点昏昏欲睡。
等蒲从舟晃过神来,才发现钟离已经把却砂木分离了出来,伸手抽出了她怀里的最后一根却砂木,仔细擦拭了下,才抬头看她,温和地问:“怎么了?”
“有点困了。”蒲从舟说。
“本堂主也有点困了,啊――”胡桃歪着头说,“这么好的天气,就适合在床上打滚嘛,分什么木头。”
“你们先去休息吧,这里的木柴分类交给我就好。”钟离温和地说。
“也好也好,刚好客卿对分类的事最擅长啦,我们在这也帮不上什么。”胡桃这样说着,站起身,边晃着自己的双马尾,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先去睡大觉啦,希望一觉醒来可以晒到月亮哎。”
蒲从舟也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跟在胡桃身后上了楼,回头时还瞄了一眼钟离,看他还坐在一堆木头间仔细挑拣。
……
雨连续下了三四天,蒲从舟每天蹲在床上,看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上,严重怀疑再这么下去就要长蘑菇了。
门又被人敲了两下。
蒲从舟还以为是钟离又来找她了,懒洋洋地说:“进来。”
“喂,本堂主来找你,你还不赶快开门?”门外传来胡桃清脆的嗓音。
蒲从舟啧了一声,出去开了门,胡桃就探了个头进来,问:“你住都住在这里了,不然帮个忙?”
“什么忙?”蒲从舟跟着胡桃往外边走,边走边问。
“下面这堆宝石,看到了吗?”胡桃指了指闪亮亮的一堆石珀,说,“我想把它们的品质区分一下,你快点啊。”
“好……等等,”蒲从舟皱了皱眉,问,“这活一般不是钟离的吗?他人呢?”
“今天早上六点客卿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呢,”胡桃晃晃悠悠地说,“我找不到他人啊。”
“行吧,不过说好了啊,我看这个的眼光没有钟离准啊,等他回来了你要叫他再看一遍。”蒲从舟走到石珀前坐下,一边说。
“谦虚什么呀,这位‘仙人’。”胡桃摇头晃脑地说,“相处这么多天,我还不知道你,你对璃月这些东西的熟悉程度可不会比客卿差多少呢。”
“差远了,”蒲从舟仔细挑出一块极品石珀,甩给胡桃,看她抱在怀里,懒懒地说,“越是内行人,越知道他的厉害。”
“所以,客卿到底是什么人?”胡桃顺水推舟地问。
瞧着胡桃好奇的大眼睛,蒲从舟笑了起来,说:“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嗯嗯,你知道不知道?是璃月历史上哪位仙人啊?”胡桃问。
“三眼五显仙人。”蒲从舟严肃地说。
“切,听你胡说八道。不是所有仙人都叫三眼五显仙人吗,当我三岁小孩呢。”胡桃一甩马尾,站起来一蹦一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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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从舟很快将石珀分了类,就在她等着吃饭的时候,胡桃已经下厨把厨房炸了三次了,第三次的时候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蒲从舟默默按捺下自己下厨动手的心,而是在胡桃热情邀请她一起吃饭的时候悄悄溜走了。
雨还是下得很大。
蒲从舟从往生堂门前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把四十八骨油纸伞,撑起来就走到了雨里。
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了伞面上,凝聚成一股股水柱落下,打湿了蒲从舟半边的袖口和裙摆。
蒲从舟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用风元素力,只是把身后的丝绸群拖用另一只手托了一下,抱在怀里,慢慢往前走着。
蒲从舟踏着水走了一段路,身边都是匆匆而过穿着蓑衣斗笠的人,她穿着这样的蓬蓬裙显然有些格格不入。也对,能穿得起这样名贵衣裳的,在这种天气要么不出门,要么出门也会坐手拉车什么的吧。
蒲从舟这样想着,四处看了看,发现最近的有好吃的地方居然还是琉璃亭。蒲从舟没有多想,就往琉璃亭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同样撑伞立在琉璃亭前的钟离。
夹着雨丝的风吹起钟离的墨色龙鳞下摆,濡湿了他的一片肩颈,他身后的一节低马尾湿漉漉地缀在后背,眼神倒是温和。
“爹地!”蒲从舟扬起一个笑容,冲过去一头扎到钟离怀里,紧紧搂住他。
油纸伞落在地上,被风呼啦一下吹出很远,然后又被一股青绿色的风吹了回来。魈收住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蒲从舟讷讷地松开钟离,这才看见甘雨也从钟离身后走了出来,脸微微有点红,对蒲从舟招了招手,说:“你好呀,舟舟!听帝君说你来啦,我们就来和你聚聚。”
“哈哈哈……”蒲从舟有点不自然地说,“前些天不是刚见过面嘛,我还给你带了千灵慕斯来着。”
“慕斯很好吃。”甘雨牵着蒲从舟的手,走进琉璃亭,柔柔地说,“也很新鲜――你今天穿的衣服很漂亮!就是好像被淋湿了……需不需要我帮你把雨珠冻住呀?”
“千织小姐设计的,我也很喜欢。”蒲从舟笑着入座,指尖捏起一缕风,身上的水珠就无影无踪的。
“千织吗……我也有所耳闻,是一位很优秀的设计师。”甘雨思索着说,“我也在考虑要不要拜托她给月海亭的工作人员设计制服……”
……
甘雨和蒲从舟聊天的时候,魈也就着钟离坐下了,略微有点局促不安。
钟离仔细看过菜谱,嘱咐了几句配菜,这才交付给琉璃亭的工作人员,转而和魈问了两句业障的事。
这顿饭吃得也算是挺开心,四位仙人极少这样聚过,聊到后面蒲从舟和甘雨笑成一团,魈则静静地吃着杏仁豆腐,虽然不怎么说话,也明显是开心的。
大概在一起留了半个小时,甘雨那边就收到了月海亭的任务,匆匆作别,先行离去。魈又有些闷,看甘雨走了,又看看蒲从舟,憋了半天也没想好能和他说什么话。
钟离轻轻一叹,站起身,对蒲从舟说:“你先跟我来一下吧。”
蒲从舟随着钟离走了出去,魈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继续吃他的杏仁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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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的烟雨从璃月港蔓延至天幕,大小船只都笼罩在这一片的雾气之中,安静地沉寂在雨声里。
钟离站在栏杆前,眺望着云来海,转头温和地看向蒲从舟。
“怎么了爹地?”蒲从舟笑吟吟地走到钟离面前,也在他身边靠着栏杆,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今天这场饭局,是为我准备的吧?”
“是的。”钟离微微颔首,“刚想去寻你,你就来了。”
“什么啊,明明是爹地算到我会去找你的。”蒲从舟趴在栏杆上,伸手接着屋檐上落下的水珠,一边懒洋洋地说,“毕竟你要是和风神大人那样闹失踪,枫丹可等不起。”
钟离温和地笑了下,只是问:“今天这顿饭,吃得可还满意?”
“饭菜很好,人也很好。”蒲从舟叹息般地说,“只是爹地能告诉我答案了吗?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钟离看了蒲从舟一会,又把目光移向浩渺的烟雨,以及烟雨下朦胧又暗藏生机的璃月港,问:“这个答案,你是非知道不可么?”
“非知道不可。”蒲从舟强调说。
“即使若你永远不知道答案,你就能远离这个世界的纷争?”钟离缓缓转头,灿金色的瞳眸凝视着蒲从舟,染上了一层神明的威严。
在蒲从舟的印象中,钟离素来是温和且沉稳的,极少露出有压迫感。或者说,只是因为蒲从舟诞生在和平的年代,从未见过这位提瓦特大陆上最古老的神明之一凌厉的一面罢了。
蒲从舟平静地说:“对……因为纷争中,有我爱的人。”
蒲从舟停了停,才对钟离说:“那维莱特和你不同,和魈啊甘雨留云借风真君都不同,你们要是没了我会过得很好,甚至会过得更好……但是他不可以。”
“那维莱特没了我不可以。”
……
雨声骤然变大,噼啪声混杂成混沌的一片,远处云层相击一声轰鸣,一道闪电破云而出,映亮了钟离的侧脸。
钟离轻轻一叹,抬手摸了摸蒲从舟毛茸茸的头顶,问:“温迪和你说了些什么?你们在今年的风花节,应当已经见过了。”
“他没和我说什么。”蒲从舟耸耸肩,简单地说,“就说了我身上有爹地和他的元素力,我前几天试了试,用这股力量的一小部分压制了下原始胎海之水,还是可以调动的。”
钟离沉吟一会,才缓缓说:“你应当知道神之心是何物。”
“嗯,爹地在送仙典仪后和我说过。”蒲从舟想了想,说,“神之心是用‘原初碎片’制成的,只有拥有了它,才能成为像爹地一样的神明,是不是?”
“不错。”钟离颔首,“所以在五百年前坎瑞亚战争后,风神巴巴托斯从坎瑞亚归来时,风中带着原初碎片的气息……这点气息顺着千风来到蒙德,等风神发现之后,已原初的气息已凝聚成型,在一片蒲公英花海之中,借由蒲公英化作了自己独特的意识。”
“这这这……”蒲从舟几乎有些磕巴,好半天才试探地问,“所以我就是,那个什么,‘原初碎片的化身’?这样本来会有什么影响吗?”
钟离停了下,才说:“你对‘原初碎片’,也就是‘神之心’的亲和胜过提瓦特的任何生灵。所以,理论上说,若有神明陨落,你便会与k的神之心融合,意识将成为新的神明。”
“这样的话……也就是说,我可能莫名其妙就变成神明了?”蒲从舟想了想,问。
“是的。所以风神找上我,与我商量共同以我和他的元素之力形成封印,封住你‘原初碎片’的特质。从此之后,我与他既能以你为容器抵御时间的‘磨损’,你拥有成‘人’或者成‘神’的选择权。”钟离蹲下身,温和地凝视着蒲从舟,说,“这是风神巴巴托斯送你的,名为‘自由’的礼物。在你心智尚未成熟时,你是璃月最后一位仙人,亦是一位能活得长一些的普通人。若你有一日想担起神明的责任,再解开封印也不迟。”
雨中的长风吹起蒲从舟的发丝,夹杂着湿冷的水汽,冻得她一哆嗦。钟离注意到这点,脱下外衣披在蒲从舟的肩上,轻叹着说:“而如今,你似乎也做出了选择。这份我与风神的‘契约’,大约是有了结果了。”
“……”蒲从舟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喃喃说,“好,我明白了。”
“你当真执意想干涉枫丹的‘预言’?”钟离温和地问。
“是。”蒲从舟紧了紧外衣,坦言说,“你的力量,还有风神大人的……就算不能改变预言,也能拖延时间……”
蒲从舟停了一会,仰头望向银灰色的苍穹,一字一顿地说:“而现在的提瓦特,已经出现了变数,不是吗?据说预言是‘高天’的命运,但倘若有一天连‘高天’都不复存在,预言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蒲从舟说:“我会让枫丹等到这一天。”
“好。”钟离凝视着蒲从舟,微笑着说,“按照你的想法,你就这样去做吧。”
“可是我没有把握百分之百能成功。”蒲从舟说。
钟离失笑,却还是耐心地回答:“没有谁做这样的事能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如果我失败了,爹地会帮我收场吗?”蒲从舟上前一步,揪住钟离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问。
钟离静静看了蒲从舟一会,无奈地站起身,抬手覆上蒲从舟的头,温和地说:“会的,但最好不要失败。”
“嗯嗯嗯,我一定尽力!”蒲从舟眼前一亮,张开手紧紧抱住了钟离,“谢谢爹地!”
这是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蒲从舟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钟离也是这样抱着她,走进月海亭,向一众月海亭的人介绍道……
“这位是蒲从舟,璃月最后一位仙人。”
……
蒲从舟松开了钟离,对上他温和的目光,鼻尖略微有点酸,悄悄瞥过眼神,小声说:“那爹地,我我我先回枫丹啦?”
“回?”钟离轻笑着问。
“不对不对!我我我,璃月才是我的家!我是要去枫丹来着,说错了说错了……”蒲从舟混乱地解释说。
“无事。”钟离温和地说,“一路顺风。”
“好哦!”蒲从舟虽然有点不舍,但是也知道不能拖延,驱动风元素之力让自己悬浮在空中,对钟离挥了挥手,“那,爹地再见!”
说着,蒲从舟的风元素之眼骤然一亮,青绿色的风元素吹散了她周身的雨水,为蒲从舟开辟出一条雨幕中的路。
蒲从舟的身形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天幕中。
钟离眺望了一会海面,这才回到琉璃亭的包厢。见魈已然不知所踪,钟离先向琉璃亭说明将账记在往生堂上,再往外走去。
雨淅淅沥沥,钟离刚在回廊上站一会,魈就撑着伞匆匆走到他面前,四处看了下,问:“舟舟呢?”
“她先回去了。”钟离走到魈身边,接过伞,替他撑着。
“回……枫丹?”魈迟疑了一下,问。
“嗯。”钟离说。
钟离和魈一时无言,只是走在雨中的璃月港小巷上。
小巷上人来人往,路过一家杂货铺子时,钟离听杂货铺老板正在和人抱怨:“生女儿,生女儿有什么用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把我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嫁妆带走了不说,还想要我这边去补贴夫家……唉!”
……
“帝……钟离大人,发生何事了?”魈见钟离忽然驻足不动,问道。
“无事。”钟离回过神来,轻轻叹息一声,抬脚往前走去,“只是略有感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