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阵更加遥远,更加诡异的震颤从地底的最深处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佩斯利被一股强烈的恐惧驱使着蹲下身体,顺便把维卡也扯了下去。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头顶的那颗星球变得极为黯淡,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不见,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云层间,仿佛一个浑浊的气泡。
湖里的怪物仍在对抗。它们尚未察觉到湖面的水位正在缓缓下沉,一串的涟漪环绕着它们逐渐扩大。当特列左尔终于挣脱束缚,准备游回岸边时,一根庞大的、鲜红色的触肢从它们身后猛地拔了出来。
随后,越来越多的红色触手从湖面上升起,似乎是某种头足纲动物的腕足,每一根都足有数百米长,外表坚韧,内侧生着密密麻麻的竖直的尖牙。特列左尔和海伦与它们比起来仿佛落进捕蝇草里的蚂蚱。似是由鲜血凝结成的触肢塞满了整个湖面,形成了一片不断蠕动着的红杉林,随后向中间收拢,将两个争斗不休的猎物牢牢地困在里面。
这场捕猎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触手们一层一层地交叠在一起,在湖面上生出一朵扭曲的花蕾,又缓缓沉了下去。很快,一切都恢复平静,所有的怪物都没了踪影,就连湖面上的血色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澄净得恍若银镜的湖泊,直到最后一缕波纹也溶入水面之下。
“……”
“……”
不知何时,佩斯利已经本能地和维卡抱在了一起,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喘气。她僵硬地扭过头,感觉声音有些发虚:“这也是你的宠物?”
维卡呆滞地摇头。她的声音比佩斯利更虚:“我都说了,这地方很危险……”
“所以你还想留在这儿吗?”
“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你的钥匙已经被吃掉了。”
佩斯利松开维卡,眼睛紧紧盯着湖面,腿软得有些站不起来,只能顺势滑坐在地上,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直到这时,她才有了一点劫后余生的实感。维卡紧贴着她坐下,发抖的手抓住佩斯利的手臂:“现在该怎么办?”
佩斯利的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几秒钟,她还以为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无论如何,佩斯利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呆坐在这里,等待受伤的心灵和极速下降的理智值慢慢恢复过来。
维卡的智商下降得更为明显,已经开始机械地在自己的的胸前画十字,口中还念念有词。等稍微缓过来后,她茫然地叹了口气,和佩斯利一起盯着湖面出神。
佩斯利伸出手,看了眼手心红彤彤的疤痕,突然笑了一下:“我有一个可以把所有事件概率变成百分之五十的骰子。”
维卡看着她不说话。
“临行之前,我替自己用了一下……所以我能从裂缝里逃出去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
“逃不出去的概率也是百分之五十。”维卡又叹了口气,“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的。”
“我叫什么来着?”
“……你叫佩斯利!我不会忘的!”
佩斯利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发了会儿呆,没来由地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房间。”
维卡疲倦地低下头:“什么样的房间?”
“就是个普通的房间。或许你回去之后觉得西伯利亚太冷了,偶尔也可以搬到哥谭住。”
“佩斯利……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被放逐了。”维卡平静地说道,“即使我能回去,也不能在人类的领域活动。”
“没关系,没人敢抓你的。”
“为什么?”
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她:“因为大家都害怕我。”
“……”维卡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默默地转过头去。她思索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反正现在也站不起来。跟我讲讲吧。”
“讲什么?”
“就讲讲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维卡歪着脑袋瞥向佩斯利,“你是怎么从……那样,变成这样的。”
“从哪样变成哪样?”
“你别管!快说吧!”
佩斯利被打了一下,差点歪倒在雪地里。她坐稳身子,脸上仍带着笑,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已经发生了太多事,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让我想想……我还是在当老师,只缺了一次课,而且学生们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维卡撇了撇嘴:“成功的教育可不是为了讨学生欢心,而是为了传授知识。”
“是啊。我既传授了知识,又能讨学生欢心,简直比成功的教育更加成功。”
“好吧好吧……还有呢?”
佩斯利又想了一会儿:“我养大了我的鳄鱼,还启动了一个宗教组织。”
“什么宗教?”
“事到如今我也说不太清楚了。”佩斯利把脑袋枕在膝盖上,“这是莉莉在运行的东西——你还记得她吗?”
维卡陷入一阵思绪中,随后点了点头:“军需官。”
“她一直想再见你一面。”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沉默不语。如今再谈“见面”似乎已经遥遥无期了。
几分钟后,佩斯利继续说道:“我还杀了渡鸦。”
维卡惊讶地扭过头:“哇哦……怎么做到的?”
“它是自愿被我杀死的。”佩斯利把被雪浸湿的衣摆拨到身侧,“但是那只小鸟永远都在说谎。或许哪一天就会偷偷复活了。”
维卡怔怔地看着前方:“我从没见过那些东西死掉,也没见过它们复活。”
“皮囊、灵魂,还有记忆。有了这些东西,生命就能够延续下去。”佩斯利轻声说道,“……人类的爱永远不会断绝。”
“爱可算不上好东西。还是不要复活比较好。”
“我还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佩斯利掠过了这个话题,“她是个好人。在这之前一直在帮着我活下去。”
“她死了吗?”
“比这更糟。她还活得好好的……只是我们的友谊已经不存在了。”
维卡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轻轻摩挲自己的手臂,那里有一个存在了许久的疤痕。片刻后,她沉声说道:“恢复记忆后,我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所有人死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再好的朋友最后都会各自分开的,别伤心了,佩斯利。”
“维卡……”佩斯利感动地捂住胸口,“以后你还是不要安慰别人了。”
维卡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没在安慰你。”
“对了——”佩斯利稍微打起一点精神,“我最近还在试着约会。”
“是吗?和几个人?”
佩斯利露出十分礼貌的笑容:“一个。”
“哦……”维卡立刻失去了兴趣。她随意地扫过眼前的雪地,突然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佩斯利!”
佩斯利也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们该跑了。”她紧张地把佩斯利扯了起来,“又有东西从湖里出来了……为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这地方卧虎藏龙啊!”
佩斯利努力眯起眼睛,只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从湖水中钻出来,正在朝这里靠近。她一把攥住维卡的手,制止了她逃跑的动作。
“你又要干嘛!”
“等一下。”佩斯利站在原地,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那个黑点越来越近,在维卡警惕的目光中径直朝着佩斯利跑过来。等走到近前,两人终于看清楚,这是一只肥硕的灰老鼠。
老鼠浑身湿漉漉的,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但除了被冻得瑟瑟发抖之外,它的精神状态不错,还有精力直起身子用埋怨的眼神瞪着佩斯利。
“嗨……你活下来了。”佩斯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她弯下腰,朝着老鼠伸出手。老鼠闻了闻她受伤的掌心,矜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爬上她的手臂。
维卡早就跑到了三米开外的地方,一脸嫌弃地盯着老鼠:“这是干嘛用的?”
“这就是我的钥匙。”佩斯利十分珍惜地捧着老鼠,脸上的笑容愈加柔和,“百分之五十……看来我还是成功了。”
维卡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回去了。”佩斯利抬眼看向维卡。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声说道:“如果你不想走,我也不会强求的。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维卡。”
维卡的目光在老鼠和佩斯利之间来回游移。许久之后,她第三次深沉地叹气:“我得先去看看那个房间是什么样的。”
佩斯利立刻冲过去抱住了她。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拥抱:“你会喜欢的。”
“……把老鼠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