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答,而是将服务员新端上来的卡布奇诺,优雅地往她面前一推,然后慢条斯理对她说。
“急什么?雨后天晴,大好的阳光,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保证,今天你所有的疑问,都会得到满意的答复。你先尝尝,这家的卡布奇诺真的很不错。”
许是我的态度舒缓了她的神经,她神色松了松,似乎有些懊恼自己的疾言厉色,确实和这家咖啡馆优雅小资的良好氛围极为不相称。
尤其在抬眼捕捉到周围个别衣冠楚楚的精英白领们看向她的异样目光后,她愈发有些别扭地将杯子拉到跟前,低头轻轻地抿了一口。
见她情绪平复了些,我才不动声色地反问了她一句。
“你说我骗了你,敢问我究竟什么地方骗了你?你有证据吗?”
一听这话,她脸色立刻又涨红了。将杯子往前一推,她身体前倾,反手勾出放在椅子后背的Gucci包包,从中抽出了一本红皮烫金的房产证,然后“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这就是证据!你不是说我现在住的房子不是石林的吗?那你自己看看,这房产证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到底是不是石林的名字!”
4
写着石林名字的房本?
我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微微一惊。
打开来看时,只见白色水印纸上,房主那一栏,居然真的赫然写着石林的名字,而我的名字,却不知何时,早已不翼而飞。
我虽然心里明白,房子的过户必须是要户主本人到场才能完成的。不经过我的同意,不是我亲自出面,除非我死了,否则这套房子的房主绝对不可能发生变更的。
但亲眼看到石林为了应付我而早先就做好的天衣无缝的准备时,我还是免不了有些心惊肉跳。
看来他的盘算,真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只有我相信这个房本是伪造的没有用,我还得向Tina证实。
这么想着,我不急不躁地细细摩挲着房产证红色的表皮和烫金字体,指腹划过之处,果然十分平滑,并没有真正的房产证那种熟悉的凹凸不平的触感。
翻开内里,纸张页面也偏薄且偏新。
最让人觉得好笑的是,他大概是为了证明这并不是夫妻共同财产,居然将日期写成了我们结婚之前。
但凡不明就里,又经验不足、没见过真正房本的年轻女孩,确实很容易被骗到。
心下笃定之后,我笑意加深,在Tina一脸疑惑的目光中,表情淡定地房产证又推回给了她,然后不痛不痒地说起了与房子无关的题外话。
“知道我为什么清楚这家的卡布奇诺格外好喝吗?因为这个地方,以前我就经常来。知道我为什么经常过来吗?因为,这里离我家最近,喝咖啡最方便。”
顿了顿,在Tina几乎猜到答案的惊愕表情中,我不负她所望地说出了我自己的真实身份。
“没错,我不是什么石林原配的亲戚。因为我自己,就是石林的原配,赵思齐。”
5
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地,Tina身子几不可见地震了一震,脸色也“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她不再正眼看我。
也许不错的家庭教育正在告诉她,在我面前,她的身份是羞辱启齿的。她的确是身份见不得光的“小.三”,而她刚刚所做的事情,就是传说中的“无耻逼宫”。
我决定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
可我还没开口,她就已经红着眼圈,有些恼羞成怒地重新瞪向我:“那你为什么第一次不直接表明身份?为什么说自己是什么原配亲戚?你这不是骗我,是什么?”
我和颜悦色看着她:“如果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你,我是赵思齐,那你还会坐下来,认真听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吗?”
显然不会。Tina无言以对地再次垂下了头。
“是的,你不会。”我满眼同情地看着她,“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骗你,我只是不想你最后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真正骗你的人,是石林。”
说着,我目光移向她面前最能给她底气的房本,语带悲悯:“就像这本房本,就是他骗你的最好证据。这房本,压根就是伪造的。”
“不可能!”
Tina下意识地张嘴就是反驳我,但同时,她已经耐不住性子,急切地翻开了房本,想要找寻赝品的蛛丝马迹。
一边胡乱找着,她还一边嘴里不认命的碎碎念着:“这不可能。这是我偷偷在保险箱里找到的,石林他根本不知道我会趁他睡着,找到钥匙,打开了保险箱。如果他真的要骗我,干嘛不直接把房产证拿给我看,或者放在显眼的地方?”
我不禁暗叹,她到底年轻。
殊不知,这正是石林高明的地方。
他如果直接拿出来房本给Tina看,反而显得刻意。不如留出漏洞,让Tina自己去发现。
毕竟,每个人都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他没有料到,Tina和一般的小.三不同。她是个在乎自己名声的人,她不仅要自己相信自己没问题,更要向我这个“原配的亲戚”,证明自己有多名正言顺。
所以,石林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有算到,Tina会拿着这个房本,来主动舞到我这个“正主”面前。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出戏,可真的是越来越精彩了呢……
第23章 逃出缅北(23)
1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Tina的碎碎念,而是好心地将房产证上的漏洞一一给她点出来,让她自己睁开眼睛去看,去判断。
如果还是不信,她还可以自己去房产中心验证。房本可以造假,但登记记录是做不了手脚的。
听完我这话,Tina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急于求证的影子?
她无力地松开房本,眼中泪光隐隐,整个人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全靠一身的骨架支撑着。
看着这样的她,我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悲凉。
我们都被石林骗了。虽然形式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与其看着她梨花带雨,拖泥带水,或许还心存侥幸,不如不破不立,长痛不如短痛。
至于她最终会怎么选择,那是她的事。至少我该做的,是做到位了。
这么想着,我把剪辑好的关于她那一部分的录音翻出来,塞进她的手里。
“这就是你最想要的答案。你可以选择看或者不看,也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我想说的是,一个人的心性是改不了的。
你今天依然可以回到那个家里,选择原谅他、迁就他、舍不得他,那明天呢?后天呢?难道非要等到和我一样的年纪,等所有价值都被榨干了,再狼狈地被他抛弃吗?”
2
清晨的日光,透过路边香樟树叶子的缝隙,渡在她年轻的脸上,显得异常的惨白。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按下播放键,却接连几次又缩了回去。
我并不催促她,因为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所幸,她还算是个比较勇敢的女人,最终还是当着我的面,咬了咬牙,眼睛一闭,下了决心般按了下去。
音量放的虽小,但石林残忍的一字一句,仍旧将她三千刀,一刀不少地给就地凌迟处死了。
等录音全部放完,Tina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地掩面崩溃痛哭了起来。
她那么一个要面子的女孩,此刻再也不顾及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哭得嘶声竭力,哀痛悲鸣,像个几岁的孩子。
我默默地递了两张抽纸过去,没有出言安慰。
我知道,她要的也不是安慰。很多事,只有发泄过,痛哭过,才能想明白,才能真正放下。
这是她自己的事。旁人帮不上忙。
良久,她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了些,再抬眼看向我时,那目光不再充满芥蒂和质疑,而是十分坦诚地,用近乎呓语般的音量抽噎着告诉我。
“你知道吗?我真的以为……我快要结婚了……我前几天才和他爸妈通过电话,他们……都很喜欢我……还催我快点结婚,趁年轻生个孩子……”
他爸妈?
合着Tina只是没见过石林父母,实际上已经通过话,把该商量的都商量了?
怪不得Tina这么死心塌地,对能嫁给石林这件事,深信不疑。
Tina还在絮絮叨叨诉说着她的委屈与不甘,而我的心,却仿佛被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缓慢却绵绵地、深深地扎进了心脏。
伤口不大,但很难受,甚至有点疼。越品越疼。
如果说之前,我还自我感觉良好地以为,虽然石林对我很渣,但他的父母至少是对我不错的,他们对石林所做的一切恶劣事应该还不知情,但现在,我却直接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原来是一丘之貉。
他们不仅知道,还那么欢喜地渴望Tina可以为他们传宗接代,是不是他们也和石林一样笃定,我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开始杂草一样不断地疯长,终于牢牢扎根进了我的认知里。
那些被深藏在记忆里的一些零星片段,开始不断地蹦出来,并最终有了它们该有的正确答案。
石林妈妈曾在婚后,不止一次看似无意地旁敲侧击,询问过我有关遗产具体金额和明细的事情,而石林他爸,也曾经饭桌上开口,让我考虑卖掉富丽花园的房子,去救石林的工厂……
桩桩件件,仿佛都在印证着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如果不弄清楚这件事,就算我赢得了一切,也终生难安。
3
伸手拦了辆车,我直奔石林父母的小区。
一个多小时后,站在那道灰蓝色、斑驳陈旧的木质门外,我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来了来了……”
很快,石林妈妈欢快的大嗓门伴随着一阵略有些沉滞、拖沓的脚步声透过大门,传了出来。
石林妈妈有老寒腿,一到刮风下雨的天气,两条腿就酸痛难忍,有时候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以前一到周末,我都带着她去看医生,买中药包给她泡脚,为她按摩。所以这两年,即使天时不好,她行走时也不会再受到影响。
可听她刚才的脚步声,分明是受到前两天那场大雨的影响,腿脚又不利落了。
看来,她心爱的儿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体贴关怀。
正想着,门从里头打开了。
石林妈妈那张挂着亲切笑容的脸,在乍一看见我之后,顿时冻住了,跟戴了张面具似的轻飘飘地浮在脸上。
大概是石林已经知会过她我回来了,所以她虽然对我的突然到访有些诧异,却并没有吃惊太久。
短暂的惊愕后,她立马回过神来。往前跨了一步,先是抓着我的胳膊,目光“怜爱”地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接着在我肩膀上轻轻锤了一拳,嘴里状似关心地嗔怪着。
“你这个孩子,怎么去了缅甸,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你说你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电话呀!妈念叨着你,都念病了!
你现在回来了,怎么也不知道来第一时间回来看看妈?要不是石林昨天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4
她半嗔半恼的话听着极为亲切,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和离家出走的女儿久别重逢之后,既欣喜于她的归来,又恼怒她疏于联系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Tina剧透在前,这一刻,我想,我一定会被她的表演所蒙蔽。
他们一家人,演技实在太精湛。而我,其实从内心深处,也不愿意去承认,他们把我娶进石家的门,就是为了贪图那点我父母留下来的东西。
更不想承认,这些曾经在我心中,我真心拿他们当家人一样相处的人,居然存着谋财害命的心思,演了将近十年的戏,为我摆了这么大的一个局。
我不进门,也没回话,只是站在门口,学着她的样子,也上下打量着她。
她变了许多。
下巴厚了,堆了一层的肉,看上去和脖子连成了一片。
头发也烫了,原本齐耳的短发被烫成一撮撮贴着头皮的卷发。虽然因为腿疼显得脸色发白,但整个人看着却比以往精神了些。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她嘴里的病气,反而精神奕奕。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她过得很好,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她被我看得浑身发毛,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刚要说话,却被我忽如其来、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给突然激得整个人浑身肌肉紧绷。
“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当然也很想你们,可我不来看你们也是有原因的……”演戏谁不会?这种虚伪台词,我也可以说得很溜。
反而是她,却似乎很不适应我这样的亲热,连忙挣开我的胳膊,拉住我的手,试图把我往屋里带:“不管什么原因,咱们先进屋去说。你爸呀,也一直念叨你呢,你快去看看他。”
我脚下却一动不动,不肯往前走。
就在她疑惑地转过脸时,我已经垂下头,语调伤感:“算了,我就是因为挂念你们,才来看你们一眼的,就不进去了吧。您可能不知道,我和石林要离婚了。他都已经决定另娶别人了,我怎么还方便再进这个家门?”
5
既然她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那我就如她所愿,就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她果然表现得十分吃惊,随即脸色一沉,恨铁不成钢道:“石林这臭小子他敢!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这婚他休想离!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去!”
说着,她放开我的手,往客厅里的座机边走。
我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演不说话,心里寒凉似铁。
我没办法不再次感谢Tina的直言相告。
不然,真到了和石林角力的紧要关头,如果我还对他们的真面目毫不知情,这对老公婆就很可能会亲自出面,和石林在工厂时表演的一样,搬出旧事,用旧恩情绑架我,站在道德高地上,逼我放过他。
到那时,我还真有可能会掉入他们的陷阱里。
石林妈妈在装作很努力地打电话。
她一边眯起眼睛,一个键一个键地按着号码,还一边不时地转过头安抚我:“你别急,不管什么事,有妈给你撑着腰呢。石林这臭小子,他要敢找小.三,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咦,怎么还不接电话?”
说完,她挂断电话,又慢吞吞地重复刚才的拨号动作。
我实在看不下去,三两步走到她跟前,伸手一压,直接将电话切断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呢?”我俯下身子,冰冷的眼神盯紧她的眼睛,似笑非笑,“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包括Tina,包括石林在缅甸卖了我的事。”
石林妈妈的动作闻言瞬间僵住,她的脸上迅速闪过一阵慌乱。
她第一反应是抬头看那扇半敞的门,确定门外没人经过后,才定下神来,然后忙不迭地奔过去,把门给关上,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