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越想越怒,呼吸急促,面色涨红,仅是这般发泄出来还不够,她几乎失控,抬手便把桌子上的瓷器统统扫到了地上。
“砰!”
贵重的瓷器哗啦啦碎了一地,身侧最贴身的芷仪都被吓了一跳,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看到这一幕岂不心惊?
芷仪唯恐外头隔墙有耳,忙上前低声劝着:“娘娘消消气,您先别急,太后方才不是已经送了信给您吗?”
“奴婢不懂朝政上的事,可奴婢知道皇后就是皇后,妃子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皇后去。”
“是吗?”皇后急促的喘息着,微红的双眼满是失望和愤慨,“就算本宫仍是皇后,可也再不是从前那般了。”
“有了陛下此举,往后的日子你且看去,满是棠妃的天下了。”
芷仪一时无言,只能小声说:“娘娘宽宽心,花无百日红,一时的得意又有什么好的,只有永恒的地位和权利才是真的。您瞧当初的丹妃,婢子出身,比陛下年纪还大,可还不是得宠了那么多年?但自从有了棠妃以后,丹妃的恩宠早就不如以往了。”
“如今棠妃尚且年轻,陛下对她满意,多宠爱几年也是有的,可往后等她红颜老去,难道就没有更年轻貌美合人心意的美人出现了吗?再说了,树大招风的道理奴婢还是懂的,就连底下的下人们今日也在私下讨论此事,可见闹得凶。”
“宁婉仪如今小有恩宠,陛下待她不错,正好她也是个宠辱不惊的性子,倒是有指望的。”
“这些道理本宫怎么会不明白,”皇后定定看着眼前的虚无许久,终于勉强冷静下来,整个人却如脱水的鱼一般蔫了下去,透着疲倦的死寂,“本宫只是想不通,也接受不了。”
想不通为何她已经如此努力经营和改变一切,事情为什么还是会一路朝着最坏的方向走路。也接受不了如今的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不仅失了原本就没有几分的陛下给她的敬爱,也失去了那个沉稳的自己。
她不过是想让一切都回到原来能够一手掌握的境地,回到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有嫡出的公主,陛下的敬重,崇高的地位的时刻。
只要彼此权衡,略施小计,就能把整个后宫都掌握在手中,即便有人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得宠的妃子而已。
可棠妃却是那个她始料未及的变数,打破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皇后真是恨那个时候的自己,她怎么会傻到以为没了刘嫔和兰才人,她的位置就会更加稳固,除了豺狼还有虎豹,她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安宁。
短短三年,她在棠妃身上感受到了太多的危机感,挫败感和恐慌感。皇后眼看着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眼看着她数次化险为夷,进退有度。
她偶尔甚至会想,是不是这个比自己小上许多岁的女子比自己更适合做皇后,她天生就注定要把自己的后位抢走。
宁婉仪不服管教,丽美人又是个不中用的蠢货,没一人指望的上。
好累啊,皇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时今日这般累过,好像身上背着千斤重的躯壳在行走,却永远都看不到明天。
看着娘娘如此模样,芷仪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了,只能安安静静的在身边陪着。
一主一仆坐在偌大的凤仪宫主殿内,任由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殿内不知到底寂静了多久,久到连皇后都有些恍惚,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直到一声啼哭打破了凤仪宫的静谧,皇后的脸色倏然一白。
“灵N怎么又哭了?!”她下意识便站起身子往后殿赶,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叫太医,快派人叫太医来!”
皇后牵挂孩子,急匆匆跑到后殿,正看见嬷嬷抱着灵N怎么哄也哄不住,小小的孩子扯着嗓子哭的脸都涨红了,好像喘不上气来似的。灵N出生时就不大好,格外爱哭难带,可偏偏太医来看过多次,都说公主只是有些体弱,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孩子有没有问题,生母是最敏锐的,虽说婴儿爱哭不是大问题,也有孩子不好带的,可皇后就是感觉的出来,灵N不是寻常的啼哭闹人。
这是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来的孩子,即便不能如愿是个皇子,她也希望她的公主能健康长大,和她的灵安一般活泼健康,可如今孩子日日都离不得人,动不动就哭的撕心裂肺,让她这个为人生母的如何是好?
皇后再也绷不住了,从嬷嬷怀里接过灵N崩溃痛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住滚落,仿佛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哭出去。
娘娘抱着三公主哭的不成样子,这般情绪也感染了乳母嬷嬷和周边的宫人,一时所有人都低头默了下去。
二公主从国子监下学回来,第一时间先回宫见母后和妹妹,谁知道母后抱着妹妹痛哭流涕,把二公主吓坏了。
在她眼里,自己的母后从来都是温和慈爱,一切事情都掌握在内的,从来没见过母后这样伤心难过的样子。
二公主被吓了好大一跳,忙哭着上前抱住了皇后:“母后,母后您怎么了?您别吓灵安,灵安害怕……”
母女三人抱在一起哭了许久,皇后一手抱着灵N,一手轻轻摸着灵安的头,无言哽咽了许久。
是啊……她还有两个孩子,她的孩子如此贴心可爱,她怎么能因为一时意气,连自己最要紧的最宝贵的东西都忘记了?
她不仅仅是皇后,是赵家的嫡女,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就这么抱着她们,皇后恍然想起了她还怀着灵N的时候,她也曾躺在母亲的怀里,听母亲同她说小时候的事。
她想起母亲的叮嘱,想起太后的劝告,许久后,皇后低头静静看着两个女儿的脸,哭红了双眼的她终于放下了那个不甘心又骄傲的自己。
赵宛霏的人生还有很长,还有最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如果一直揪着眼下不放,看不到更长远的未来,那她才是彻彻底底的输给了棠妃,失去了所有。
她终于明白,即便贵为皇后,可她的一切也都是陛下给的,原来她一直都在本末倒置。
皇后合了合眼,任由泪水落下:“三公主身子不适,本宫自今日要专心照顾孩子,恐无暇分心。”
“此后后宫一应事务除了要紧的以外,其余都交给棠妃和杨充仪管理,定时汇报即可。”
皇后宣布安心照顾三公主淡出后宫事务以后,后宫上下一时哗然,风向一窝蜂似的转向了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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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丽华堂内。
丽美人的面上带着面纱掩盖她仍然没有消肿的脸,缓缓打开静钗从袖中送进来的信纸。
洋洋洒洒一大页,字里行间都是对她这个女儿的失望和不满。
不仅斥责了她毫无作用,更是臭骂她是个不堪用的蠢材,不光无法为姐姐报仇,更不可能得宠,别提光耀整个陶家了。还说让她不要再惹事,免得更让陛下厌烦,牵连整个家族,像姐姐一般只会让家族头痛。
父亲还说……眼下陛下更重用姜氏,陶氏只会岌岌可危,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如棠妃那般优秀的女儿。
丽美人看着信纸浑身微微颤抖,眼眶发红,攥紧的拳头指甲都抠破了血肉。
不是的……
父亲……她不是这么没用……
她一定会想办法重新得宠,为陶家增光添彩的,她一定会让父亲认可她的。
第145章
自皇后宣布专心照顾三公主放权给棠妃和杨充仪后, 又特意免去了每日的请安,若无大事,只让嫔妃们每逢初一十五来请安即可。
宫中琐事如无意外都分配给了两个妃子, 皇后这下是真的无事一身轻了, 除了有些必须皇后出面的决策,她什么都不必管。
以前一直把着后宫大权不放, 生怕被人分走自己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局面,可如今真的全都抛出去不管,不再把这些放在心上以后, 皇后反而久违的感受到了轻松。
人活着是该张弛有度的, 一时的高低起伏又有什么打紧?一味紧张只会害了自己。
皇后请了李太医为她调理产后不调的身子,白日照顾三公主,傍晚会带着两个公主去御花园和太液池周边游玩, 有时候遇到带孩子出行的嫔妃, 甚至也能一起坐在亭子里看着几个孩子玩闹,一点皇后的架子也没有。
不知是因为皇后的改变还是因为公主在长大,渐渐的, 就连三公主的哭闹也少了。
若说人性真是奇怪又复杂的生物,当一个人身居高位又高不可攀的时候,她做什么都让人觉得有距离,让人警醒,让人难以接近。
可当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变得平和从容, 不争不抢时, 她所居的地位和身份反而更易人心生好感的,皇后便是如此。
皇后不管后宫中琐事后, 所有奖罚都交给了姜雪漪和杨充仪去做,偶尔有事闹到皇后耳边, 三言两句就打发了,黑脸干脆都让姜雪漪去唱。
久而久之,上至嫔妃下至宫人无不夸赞皇后娘娘温和大度,凤仪万千,往来亲近的人也不少。
就连陛下待她的态度都明显和之前的疏离不同了,去凤仪宫看望两个公主的次数也多了。
姜雪漪和杨充仪一起协理后宫,凡事以姜雪漪为主,杨充仪为辅,有了之前的经验,她上手很快,不出两个月就把后宫的那些弯弯绕绕弄了个清清楚楚。
宽严相济,恩威并施,知人善用,姜雪漪本就是操控人心的好手,是玩弄权术的天骄,如今她光明正大站在人前,也不过是从暗中挪到明显上罢了。
自此,棠妃娘娘的名号在后宫便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是整个后宫的风向,谁也不敢悖逆三分。
春去冬来,时间一转就到了腊月。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虽说后宫因为皇后的暂时隐退一直风平浪静,但据她的耳闻和父亲私下送进来的信件里看,前朝的动荡实在不小。
党派之争从先帝在时就一直存在,矛盾却是从父亲任职以后开始明显爆发出来的。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陶尚书。
当初两人同在朝中任职,职位也算平起平坐,甚至陶尚书的权力和门客更超出许多。陶尚书强势,但父亲不愿生事,所以一直相安无事,只是互相看不顺眼,然而父亲的职位一旦超出许多,在朝中的影响力和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便会截然攀升,陶尚书立刻就坐不住了。
父亲来信中说,陶尚书暗暗做了动作想要让他犯错,把他拉下水,包括但不限于各种明里暗里的构陷和有害朝堂的事,他自以为做的隐蔽,但这些事情有些闹得太大,不少事已经触碰了陛下的逆鳞。
在两国交战的紧要关头,本就是该团结一致对抗魏国的时候,陶尚书却因一己私利玩弄权术,搅乱朝堂,甚至不顾大局安稳,这让陛下尤为不喜。
如今陛下已经在派人搜集陶氏一族的罪证,更在朝中要务中一点点削弱陶氏的影响力,恐怕要不了多久,陶氏就会大清算了。
除了朝堂事,二哥哥也会派人寄回家书,父亲会替二哥哥在信中一一讲明。
自去年年关前战争开始,在经历了一年边疆的交战后,魏国半年后便渐渐不敌,我军高歌猛进,终于在入冬时斩获了一场大胜,魏国大军退回关隘。
今年,总算是能过好一个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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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长安大雪将停,屋顶的兽脊灿着金光,琉璃瓦被晶莹冰雪覆盖,一派安宁祥和景象。
宸儿昨儿才过了两周岁的生辰,今日还沉浸在昨儿个众星捧月人人夸赞的氛围里呵呵直笑,高高兴兴的趴在床上摆弄一只小木马。
姜雪漪就在旁边陪着,拿着一只在宸儿眼里已经失宠的拨浪鼓逗他玩,谁知陛下临时通知说要后宫嫔妃们同去凤仪宫,有要事讲,她这才略显疑惑的命段殷凝等人为她重新更衣。
旎春等人也觉得纳闷,明天就是除夕宴了,有什么事不能放在除夕宴上说,非得今儿个过去?
若说是给后宫嫔妃听的,昨日三皇子生辰派头不小,几乎阖宫嫔妃和皇子公主都在,陛下怎么也未见提起。
想了想,旎春忍不住问:“娘娘,您说陛下这会儿叫人去凤仪宫会是什么事儿?总不能是皇后娘娘有孕了吧。”
“但也不像……再者说了,就算是中宫有孕陛下再高兴,也没有天寒地冻的将人全都喊去凤仪宫内说话的道理,陛下和皇后虽说也算敬爱,可还不到那种程度呢。”
姜雪漪坐在镜前,如雾似云的淡眉轻描,掩不住微微蹙起的弧度:“我也不知道。”
“许是前朝有什么喜事?前些日子父亲不是来信,说边疆大胜,魏国退回关隘,今年哥哥跟着喻将军要回长安过年。估摸着时间路程,今日已经到家了,明晚恐怕陛下还要大兴嘉奖。”
提起这个,旎春和扶霜都笑了:“区区魏国算什么,还不是一年就被咱们拿下了,大败特败!咱们公子也是年少有为,英姿勃发,等明日宫宴,陛下一定会好好嘉奖的,说不定封个什么职位也不好说。”
姜雪漪笑了笑:“哥哥有军功在身,陛下也不是吝啬之人,自然是有功则赏的。”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安,觉得一切是不是进展的过分顺利了。
虽说她只是女子,不能在朝为官,更不能提刀提枪上战场,可她自幼饱读诗书,就连兵书军法也十分有兴味,几乎遍览,有通感时,还会和父亲哥哥讨论,有这般沟壑,这才有她一入后宫便游刃有余的优势。
书上说开战劳民伤财,凡是大战必有因果,必有所求,绝不会浅尝辄止,白白浪费人力物力却分寸未得。
魏国虽然地势不如我朝钟杰地灵,地势优越,也没有我朝的文化底蕴,可魏国草原辽阔,武力强盛,骑兵更是精益,那魏国国君想要蚕食我朝国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他一旦开战,必然是有几分把握且抱着志在必得的想法,要从我朝拿走什么好处才肯罢休。这应当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鏖战,彼此拉扯,各有输赢才是。
一年时间,说短是不短,可说长――比起两国的情况而言,却实在不算很长。
纵然陛下天纵英明,将领用兵如神,焉知魏国就是吃软饭的。
真的能如此顺利吗?
姜雪漪不知道。
她虽然心生疑惑,可这一切到底是她的凭空猜测罢了,始终没有任何依据。就连她所知道的交战情况也都是从旁人耳中得知,无法窥得全貌,如此来说,她一个局外人,就算猜测也是无济于事。
更衣完毕后,姜雪漪坐上步辇到凤仪宫。一入内就见陛下已至,与皇后皆坐在主位上说笑,嫔妃也来了大半。
陛下今日春风满面,可见有喜事。
陛下如此高兴,想必事情并非是她想的那样,姜雪漪虽说有自己的想法,可满朝文武也不是吃白饭的,想来还是多虑了。
她将心里的不安打消,笑着上前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行礼,柔声道:“臣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臣妾来迟了。”
陛下将三公主递到乳母怀里,让她将公主带下去,方笑道:“是朕来得早罢了,你不曾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