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皇后恐怕没答应兰才人所求了。
姜雪漪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旎春又添了句:“还有一件事,听说大公主去勤政殿求见陛下,陛下这会儿许是已经要往永宁宫去了。”
第168章
说到底, 刘嫔都是为了照顾太后才病倒的,仅这一条就有功劳。
虽说太后的病至今未能有起色,多少名贵的药材用下去都无济于事, 一直在病榻缠绵, 时好时坏,可底下的人终究还要过日子的。
大公主跟在太后身边三年, 太后又一贯喜欢刘嫔,如今她病重,刘嫔又安分有孝心, 太后不可能不惦记着她。既有太后的惦记, 大公主这个亲生女儿,陛下再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对刘嫔那么薄情。
向来说是母凭子贵的,就算生的是个公主, 刘嫔禁足出来, 地位也比许多不得宠的嫔妃要高多了。
如今刘嫔病了,大公主可怜巴巴的去请她的父皇,陛下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一看, 恐怕又要把些过去的情分勾出来。
但才处理了兰才人,此时不好急着去防刘嫔,她如今安分,若真的闹出事来,太后那必然说不过去, 陛下夹在中间也难办。
姜雪漪倦倦的应了声, 敛眸道:“到底是公主的生母,刘嫔不生事, 陛下不会太刻薄了她。七夕小宴将至,宫里总有人铆足劲儿想得宠, 不是她也有旁人,且再看看吧。”
“皇后今晨说了,为了替太后的病情祈福,七夕后请了宫外的法师来做法。既然是给太后祈福,咱们也得表表态。我原本就因着手伤不曾去给太后侍疾,只时不时去看看,表现的太事不关己也不好。这几天你们闲着没事手抄些佛经来,我也写几份,到时候在最后一日给太后诵经那日一齐去焚烧了,也算尽尽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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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宫内。
大公主伏在床头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哭泣道:“母妃,灵宁请父皇来瞧您了,这会儿就在路上。父皇来了,您的心事便放下些许吧,也不用整日牵肠挂肚了。”
刘嫔此病乃是连日操劳,心血不足所致。人原本就虚着,冷热一激便惹了风寒,长安如今正热,大夏天里风寒最不好治,也是最让人难受的。
寝殿内,这会儿只敢远远的放一个冰盆,勉强去去屋里的闷燥。可一个冰盆又不敢扇风取凉,说实话放着也不起什么作用,怕热的人一进屋子闷的像火炉子似的,还是遭罪。
沈璋寒一进屋子就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屋子里甚至还不如外头透气些,一样是热,殿外是火烧般的灼人,屋里却是蒸得慌。
他这么一个身子健全的人都觉得热得心烦,可床榻上的刘嫔却还盖着被子,捂出满身满头的汗,脸色也苍白,瞧着可怜。
刘嫔听见有人过来,一见是陛下,立刻急着要起身下来迎接,可她实在是虚弱,还没起身便软了下去,只能扶着灵宁的手,艰难喘息道:“恕嫔妾不能下床迎接陛下了,嫔妾有错,还请陛下宽宥。”
沈璋寒拂手道:“你病着,何须拘这些礼节,好好躺着吧。”
翡云有眼力见儿,立刻搬来椅子放在床头让陛下坐下,沈璋寒方缓缓说道:“这些□□政繁忙,朕抽不得空进后宫,一直没来永宁宫瞧你。但你侍奉太后心细,朕每每去看望太后,总见你在身侧忙前忙后悉心侍奉,可见你是有孝心的。如今你病倒,朕原本就想来瞧你,不想咱们的女儿更心疼你,一早就来请朕。”
说罢,他淡淡问着:“太医可来看过了?怎么说的?”
翡云在身侧福身,说道:“启禀陛下,太医晨起就来过了,把过脉开了方子,说是太过疲累所致,倒不十分要紧。说只要这些天好好修养,过一阵子就没无大碍。”
这病原本就是伺候太后惹出来的,沈璋寒也清楚,当下便嗯了声:“没什么大问题便好。”
“朕会让内侍省选些好的补品过来,你尽快养好身子,也免得太后操心。”
说罢,他环视了一周,眉头略蹙起来:“你这宫里也太简朴了些,虽是风寒养病,可热成这样如何养得好。可是底下的奴才不尽心吗?”
刘嫔胳膊撑着床榻,勉强支起半个身子说话,忙说道:“嫔妾多谢陛下关心,翡云等宫人十分尽心,照顾的也周到,是嫔妾自己想着多受些苦罢了。”
这般说着,刘嫔的眼中已经含起了泪水,病中女子,格外弱不禁风招人怜惜:“从前错事,总觉得心中有愧难以排解,不敢妄想得陛下原谅。可身为陛下的嫔妃,却又奢望着能与陛下和好如初……是以,嫔妾便想些多受些苦,多孝敬太后,尽可能多做些来赎罪……”
“哪怕是病好得慢些,让嫔妾足足吃了苦头,如此心里方能好受一些。”
她泪水涟涟,眼窝也红红的:“嫔妾病体,原不必陛下损着身子来看望的,都是嫔妾的过错。”
说话的时候,灵宁就在身边捧着她的手,堂堂皇家尊贵的大公主,和生母一起哭成泪人一般,也是满头的汗水。
刘嫔降位后便从主殿搬到了偏殿去住,自然大不如前,可如今瞧着偏殿的光景,再看看她病中模样,也实在是不像话了些。
从前怎么说是做贵妃的人,见惯了她谦和尊贵的模样,三年不见,再见她如今的光景,想起她这些天的恭敬和孝心,沈璋寒难免唏嘘不忍。
何况灵宁长大了,现在已经十二岁,她到底给自己生了个听话乖巧的女儿,又养得知书达理,即便是看在生育的功劳上,他也不该过分苛责。
沈璋寒缓和了语气,平声道:“罚已经罚了,朕若对你还有气,今日便不会来看你。既然朕来了,你又何须作践自己的身子?哭坏了自己,灵宁岂不是日日悬心着你的安危,太后身边可也没有你这么尽心的了。”
“朕会让李太医细细调理你的身子,再让掖庭给你多拨两个宫女来伺候,以后只管安心养病,不必多思多虑的。”
刘嫔垂睫点头,柔声道:“多谢陛下。”
说着,她又抬眼,泪眼滂沱地问:“这些天一直不敢问,陛下的身子好全了吗?”
“自从知道您受伤后,嫔妾总是想起从前还在府上时,您有一日负伤回来,是嫔妾为您包扎伤口,日日为您上药,亲眼看着您痊愈……可如今,却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御前的人侍奉得宜,不敢不尽心,朕如今已经好全了。”
刘嫔所说的那些过往都是十年甚至更久远的以前的陈年往事,沈璋寒早就记不得了。
那时候为了夺嫡争王位,他机关算尽,树敌无数,多的是人想要除了他,身上有时负伤并不是什么罕事。
府上的那些侧妃侍妾们,见过他受伤的人也不止一个,刘嫔并不是唯一。虽说隐约记得刘嫔从前做侧妃时是得宠过一阵,但他心思不在女人身上,自然不怎么记得。
如今她再次提起来,沈璋寒心里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觉得时光如梭罢了。毕竟替他上药是任何一个奴才都能做的事,梧州一行,他亲眼见到两个女人替他挡刀挡枪,区区上药实在不值一提。
这会儿,翡云从外面端着熬好的药过来,轻声说着:“主子,该喝药了。”
沈璋寒嗯了声,示意她上前去喂,温声道:“朕陪你喝了药再走。”
陛下能来就是好事,眼下刘嫔不敢奢望太多,她半撑着身子,让翡云服侍着自己把药喝尽,这才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陛下。
待陛下走后,大公主洗了脸去侧殿写字,翡云这才命人往殿内又添了盆冰,将殿内的温度控制的刚刚好,笑着说:“恭喜主子,走成第一步了。”
“只要陛下肯来,天长地久,您总能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兰才人可就没那个好命了。”
刘嫔擦了擦嘴边的药汁,淡淡道:“管她的死活做什么,眼下跟她离得越远越好,省得沾染晦气。”
“我听说今儿贵妃去凤仪宫请安了?”
翡云轻声说:“是,隔了两三个月头一次出门,就是瞧着还不大好的样子。”
刘嫔神色一定,不紧不慢的说:“她本就不聪明,被红萤弄掉了孩子想不通,反倒疯魔了。也就是她命好,有个好家世,有个好爹,可喻将军也不能再上战场了。”
翡云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主子,疯魔了是好事啊。人在清醒的时候尚且不能事事想得明白呢,何况是现在的贵妃?恐怕谁说点什么就听进去了。”
“要是认死理儿了,心一横走错了路,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这就不干咱们的事了。”
刘嫔瞧翡云一眼,苍白的病容却勾起丝寒津津的笑来:“说的有理,你就去办吧。只一点,别露出马脚牵扯到咱们,如今一切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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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常在和兰才人的前车之鉴,后宫里的嫔妃们安分多了,再也没有因为争场地争宠闹出事端的。杨修媛心思巧,七夕办得不错,嫔妃们争先恐后的献艺,陛下选了几个好的赏,虽没格外偏袒谁,也算是顺遂。
次日,为太后祈福做法事的高僧们入宫,被安置在远离后宫的宝光殿,宝光殿后头有一片绿竹林,十分清幽,给这些不入世的僧人暂住最是合适。
七日法事,以首日和某日最大,后宫嫔妃们无事都要出席。
姜雪漪坐在步辇上前往宝光殿看高僧做法,一路上倒是听了不少议论。
这高僧在长安这两年十分有名,不光入宫做法,甚至在不少高门大户里头也做过法事,香火颇旺。
若是上了年纪的也不足为奇,偏生这位僧人十分年轻,生得样貌端正,更说是佛子转世,六根清净,是先住持在莲花池内捡来的婴孩,从小聆听佛音,十分有佛性。
旎春听热闹似的将这些话告诉了姜雪漪,姜雪漪倒不以为然。
“若真是六根清净就不会游走在朱门绣户里,若没见过红尘百态便难以悟道,何谈超凡出尘?”
扶霜知道自家娘娘不大信这个,当下也轻哼了声,说着:“越是传得广越是玄乎,那些个僧人道姑的也不见得个个清高,长安城里,明里暗里听的腌H事还少吗?”
段殷凝出声提醒着:“越说越不着调了,当心隔墙有耳。”
淑妃仪仗一路往宝光殿里去,刚到地方,就见宝光殿这边已经到了不少人,除了嫔妃,还有不少不上值的宫女太监,恐怕都是听说了高僧之名慕名而来的。
姜雪漪搭着段殷凝的手从步辇上下来,日头下满身华服粲然流光,她乌发如云,肤色白皙,鬓旁流苏摇曳生辉,端的是画卷神女般的样貌。
她本就生得仙姿佚貌,从步辇上下来时嫣然一笑的模样更是美得不可方物,站在正中的年轻僧人远远看过来一眼,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人,他甚至有些晃神。
身侧的宫人提醒道:“这位是淑妃娘娘。”
那年轻僧人这才双手合十,低头道:“淑妃娘娘。”
一旁缓缓走来的兰才人见状,面无表情的脸上冷冷地勾了勾唇。
只要看见棠淑妃,她心里的恨意就难以消下去。凭什么自己前途无望,四处碰壁,她却事事顺心?凭什么她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从云端上拉下来,再也翻不起身。
站在宝光殿台阶下,兰才人仰头看向登至顶层的棠淑妃,日光灼灼,她微微眯了眯眼。
宝光殿檀香浓郁,神圣不可侵犯,她眼神微微一闪。
兰才人一身蓝衣,弱柳扶风般从年轻僧人身旁走过,她只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似媚似惑,带着一触即离的勾引,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着:“高僧慎看。”
“当心走火,坏了你的清净。”
第169章
兰才人只楚楚看过去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身不歪眼不斜的登上台阶,姿态娉婷优雅,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年轻僧人原本双手合十在台阶下头迎人, 清泠柔软的嗓音羽毛似的落在耳中, 像错觉似的。
他禁不住仰头看过去一眼,就见那人蓝衣飘飘, 清幽旖旎,虽不比淑妃那般貌美如仙女,却也柔弱娇媚, 让人难抑心笙。
若细细看过去, 年轻僧人的耳根微红,显然是动了凡心了。
这两年跟着师傅常来往高门大户做法事,见过的美妇人和清秀姑娘不少, 可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娘娘们, 个个貌美出众,气度不凡,锦衣罗缎, 肤色赛雪。
尤其一想到这些美人皆是陛下一人的女子,却俯身和他说话,年轻气躁的人,难免喉头发紧些。
身侧的老僧人原本耷拉着眼念经,垂眼瞧见他这幅模样, 沉沉提醒了句:“了尘, 此乃皇家,不比宫外。”
言外之意是叫他务必沉稳些, 别露了马脚,这些皇家中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了尘闻言, 忙低头闭眼克制自己的情绪,随着师傅停留在原地迎接宫里的这些主子们。不多时,再睁开眼睛,便恢复了平静。
今天是做法事的第一日,格外盛大隆重些,除了嫔妃们都要来参与祝祷以外,皇后和陛下也会为了给太后求平安而到场。
除了首日,他们再往后的几日就不用来了,高僧们会在宫人的安排下再做五场法事,直到末日又是大法事,届时不光要在宝光殿做法,也要去太后宫里做,此为消灾除晦。
今日去宝光殿,除了是给太后祈福该去以外,还有一点是因为宫外的高僧不常来,许多信佛的善男信女想来请高僧给她们讲经开光,所以这一路上的人实在不少。
韶贵妃多日不出门走动了,除了给皇后请安出去过一日,几乎日日都闷在宫里。若不是今日说高僧入宫,她也打不起精神来。
佛理说因果轮回,轮回转世,那她的孩子没了,若她诚心祝祷,让他好好转世,是不是有朝一日,她的孩子还能回到身边?
韶贵妃不知道,可即使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都想试试。哪怕不能,可为她已逝的孩儿祈福也是好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没人可怨恨,都是她这个为娘的罪过。
甘泉宫内,韶贵妃抱着那堆小衣服哭了又哭,直到时间实在是快来不及了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来,允黛看着娘娘的样子不住的心酸,上前将那小衣服抽出来,说着:“娘娘别哭了,有高僧祈福,那孩子必然来世还会来找您的,岂不是又能全了和您的亲情,这是好事啊。”
“再说,也不是全都拿去烧了,只拿最用心做的一两件,并着佛经经幡一起让高僧给您焚烧就是了。”
韶贵妃哭着点头,从允黛手中又将衣服抢了回来,紧紧抱着它们,说着:“我亲自拿着,你们都不必假手了。”
“这些衣裳只能最后陪我这一段路了,就让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交给高僧手上吧。”
允黛无奈,只好同意,上前搀扶着她起身,说:“娘娘,时辰快到了,咱们该动身了。”
韶贵妃悲伤落泪,捧着衣裳坐上步辇,临走时眼睛依然红红的。
甘泉宫离宝光殿不近,步辇速度加快了些,生怕耽误了时辰。韶贵妃坐在步辇上只垂眸怔怔的看小衣服,手不住的摩挲着,恋恋不舍的,好像在描摹孩子的轮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