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不少人看不惯她那副得意的样子,却也没人这么急着寻她的麻烦。
待人陆陆续续到齐以后,皇后才搭着芷仪的手腕从后殿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她淡淡地抬眸环视了一周,而后将视线落在了陶贵人身上一瞬。
皇后落座后,下座的嫔妃们起身向皇后行礼问安,等免礼落座后,底下的人才敢陆陆续续聊起闲话来。
不知是谁先扬着调子说了句:“前几日陛下偏宠柳才人,我还以为陛下再没心思宠幸别人了呢,谁知桃林一面就得了圣心,可见陶贵人可真是有福气的。”
“不过啊,陶贵人本就是新人中初封最高的,如此一来倒也合衬。”
陶贵人得宠,虽说她们心里头算不上舒坦,可若论最不舒坦的,那必然是才和她起了争执的丹昭容。
韶妃素来不喜丹昭容,又是个快言快语的性子,逮着机会便可劲儿地奚落:“谁说不是呢,陶贵人年轻貌美,又是新人,陛下自然会看到眼里头。”
说这话的时候,韶妃的眼睛牢牢盯着丹昭容,任谁也看得出她是什么意思。
丹昭容面上挂不住,可又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再度惹了陛下和皇后不悦,只能偏过头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看着她避而不谈的样子,韶妃心中别提多舒坦了,扭头便捏了块栗子糕搁在嘴里头。
刘贤妃看着她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了陶贵人身上。
她今日正是得意的时候,连韶妃也帮着她说话,虽然她本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可眼角眉梢里的情绪是藏不住的。这会儿坐在新妃最前头,抬手捋了捋鬓发,露出手上一只碧玉莹润的镯子来。
刘贤妃眼尖,轻笑着开了口:“姐妹们快瞧瞧陶贵人腕上的镯子,本宫记得之前是陛下库房里见过一回,这玉镯子成色极好,陛下轻易不赏人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目光往她那一截纤纤皓腕上瞧,待看清楚那一只玉镯子,气氛足足凝滞了半晌。
新人入宫,分宠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先是柳才人,后有陶贵人,还有许多未曾承幸的新人。
可陛下只有那么一个,不论是谁得宠,但凡宠爱不是落到自己头上的,都让她们心中不好受。
陶贵人本是有意无意的炫耀,这会儿被刘贤妃当众说出来是陛下的赏赐,一时心中更加愉悦了。
但高兴虽高兴,她也知道自己初入宫位份并不高,眼下不宜太过张扬,尤其是前几日还和丹昭容起了龃龉,若是一再树大招风,那也是蠢事。
索性站起身屈了屈膝,客气道:“妾身初入宫闱,得蒙诸位娘娘的照拂,不胜欣喜,只是妹妹终究年轻,还望姐姐们多提点。”
在陶贵人眼里,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在座的任何一个高位娘娘差。不论是出身、才情、容貌,她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但也正因如此,她才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能盛气凌人,什么时候需要做小伏低。
丹昭容表面风光,实际是个贱骨头,可韶妃她们却不一样了,陶姝薇注定是要做宠妃光耀陶家的,此时不能因小失大。
见她懂事,高位们也懒得寻她的麻烦,瞥一眼,客气几句便掀过了,只有丹昭容死死地盯着那只镯子,华丽的寇甲似乎要抠进肉里去。
从凤仪宫散了以后,丹昭容是最先出去的,紧接着就是陶贵人。
姜雪漪清楚她是什么性子,不紧不慢地落在后头,谁知还没走出去,皇后身边的芷仪便带着笑过来了,朝她福了福身,说道:“小主还请等等,皇后娘娘有话跟您说。”
她神色未改,仍然带着和煦温婉的笑意,轻声道:“有劳姑姑了。”
等嫔妃们都离开后,姜雪漪才重新走到皇后跟前,再度福下身去:“皇后娘娘。”
殿内没旁人,皇后的面上才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温声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赐座。”
“谢娘娘。”
姜雪漪起身恭顺地坐在皇后下头,便听得她关切道:“新人入宫也有段时日了,一切可还适应吗?”
“多谢娘娘关怀。绛雪阁很舒适,下人们也十分尽心,多亏了娘娘的悉心打点。”
皇后垂眼瞧着她,轻轻笑了声。
这一批新人里,最出众的就是陶贵人和姜贵人,皆是家世相貌俱佳的。
这段日子观察下来,陶贵人行事莽撞,性子凌厉,柳才人柔弱寡言,都不得她喜欢,反而是这位姜贵人格外不同些。
姜贵人性子温柔婉约,得体知礼,又生得貌美出挑,最要紧的是她沉得住气,这一点在宫里便是非常难得的。
身为后宫之主,如何权衡后宫的安宁和诸人的野心不是一件易事,有人异军突起,便得有人与之制衡,如此才能镇得住。
芷仪从后殿的暖阁奉茶过来,双手搁在姜雪漪跟前,皇后才缓缓笑道:“这一批新人里头,你和陶贵人是最拔尖的两个,她和柳才人都已经承幸,你却没动静,急吗?”
姜雪漪低眉浅笑,软语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不急。”
“哦?”皇后挑眉,“你不想侍奉陛下?”
姜雪漪摇摇头,温声道:“妾身身为后宫嫔妃,虽入宫不久,却也知后宫相争则前朝不宁,陛下喜欢谁都不要紧,妾身只愿为皇后娘娘和陛下分忧便心满意足了。”
默了一瞬后,皇后方轻轻笑道:“姜贵人果真是最懂事的。”
“近日雨水多,屋子里难免水汽大。本宫新得了一盒沉水香,是用上好的兰花熏制的,就赏给你吧。”
姜雪漪起身谢恩:“妾身多谢娘娘恩典。”
芷仪将人好生送出去又折返回来,扶起皇后的手腕,轻声道:“娘娘觉得这位姜贵人如何?”
皇后揉了揉额角,淡声道:“聪慧而不露锋芒,不简单。”
“那为何娘娘还赏赐她那盒香?”
“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日后她自然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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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凤仪宫出来后,姜雪漪直接回了绛雪阁,那盒兰花熏制的沉水香被静静搁在桌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沉水香珍贵,在宫中只有主位嫔妃才配用,更何况还吩咐了尚功局要用上好的兰花再添一道工序。即便是主位嫔妃,能使唤动尚功局的又有几个,这就更是难得。
这不仅仅是一份赏赐,也是皇后朝她抛出的缆绳。
她垂眸看了半晌,将锦盒重新盖上,温声道:“将这盒香在寝殿里找个地方放起来,很快就会用得上的。”
旎春笑眯眯地将沉水香收在怀里,喜笑颜开道:“这么多新人,就咱们小主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这可比陛下的临幸还要难得呢。方才在凤仪宫的时候,您瞧瞧陶贵人得意的样子,不就是一只镯子吗?咱们小主也不差。”
两个贴身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兴了半天,段殷凝倒是要比她们两个都沉稳的多,只端着一杯热茶过来,温声道:“皇后娘娘在宫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小主能让皇后娘娘另眼相待,的确是一件好事。”
姜雪漪笑了笑刚准备说话,谁知院门口突然传来争执声,听着声音像陶贵人身边的静书。
“让开!我们小主与你家小主同样是贵人,你还敢阻拦不成?”
段殷凝眉头一皱,请示着:“小主,奴婢要不要……”
姜雪漪猜到是陶姝薇过来,面色并未变化,仍然温柔道:“不妨事,让她进来就好,只是别闹得宫里不安宁,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温和,仿佛根本不在意陶贵人如此放肆,也不在乎自己并没有被放在眼里,一心只担忧不能够扰了旁人。
可段殷凝在宫里数年,很清楚许多时候,人说了一句看似寻常的话,实则暗含了另一重深意,她不得不多想。
“是,奴婢明白。”
她立刻走出去训斥了门口的宫女,又客客气气笑着向陶贵人请了安,将人好生迎了进来。
陶贵人见她宫里人懂事,这才冷笑着勾了勾唇:“算你们小主识相。”
院子里的宫人们气不过,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陶贵人趾高气扬地走到了主屋里。
门后值守的小宫女挨了训,哭得泪汪汪的,小声啜泣:“姑姑,咱们就这么把陶贵人放了进来,日后咱们小主的脸面往哪儿搁?明明同样是贵人,她也太欺负人了。”
段殷凝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宽慰道:“行了,你也别哭了,小主心里自有一杆秤,不会叫你们白受委屈的。”说罢又交代了几句,转身出去了。
主屋内,看着陶姝薇盛气凌人,姜雪漪面上仍然带着笑迎接她,施了个熨帖的平礼:“姐姐来了。”
谁知陶姝薇连平礼都懒得敷衍,轻蔑地瞧着她:“昨日桃林,我知道你是故意在此勾引陛下意图坏我的好事。”
她将腕上的镯子露出来,冷声道:“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别整日使些下作的手段!陛下喜欢谁那便是谁的本事,你们姜家素来擅长两面三刀装无辜,在这个宫里我是最清楚的,下次若再恶心到我头上,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凝固了,安静得只剩陶姝薇愤怒的呼吸声,宫人们大气不敢喘,生怕触了两位主子的霉头。
片刻后,姜雪漪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可她不恼怒,亦不争辩,只是摇头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但这件事的确是你想多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陶姝薇懒得再听她狡辩,冷哼一声便离开了绛雪阁。屋内的宫人在旎春的眼神示意下离开屋内到屋外做活,侍奉在小主身边的只剩下旎春和扶霜。
旎春犹豫了半晌,正欲开口劝劝小主,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小主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玫瑰一般的娇嫩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第9章
姜氏和陶氏一向不合,这件事姜雪漪从小就知道。
她也曾问过父亲为何,但父亲并未同她细讲,只说年轻时有些过节,这才致使二人如今在官场上水火不容。
但两家再不合,同朝做官为天子效力也会收敛,不会闹得彼此难看。不想入宫以后,陶姝薇会如此咄咄逼人,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一再相逼。
身处后宫不比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宽容忍让便能度过一关还能从中博得美名。如今在宫里,陛下的宠爱和看重才是稳固家中荣耀的唯一出路,有价值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她原本打算等新人们再闹一闹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得宠,可如今看来,凡事总不会事事顺人心愿。
凭姜雪漪的容貌家世,得宠容易,可难就难在要在得宠的一开始就在陛下的心里与旁人不同,如此一来,才不会轻易地被抛诸脑后。
院内的寒风卷着雨丝打进窗子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又开始下小雨了。旎春赶紧将屋内的窗子都关上,看着沉默不语的小主,欲言又止了半晌。
紧接着段殷凝从外头回来,福下身子,压低了声音说:“小主,该办的事都办好了。奴婢还听说,太后娘娘即将要礼佛回来了。”
姜雪漪终于抬起头:“什么时候?”
段殷凝掏出帕子擦拭发丝的水珠儿,轻声道:“说是三日后回宫,到时候皇后娘娘会带领后宫嫔妃去向太后请安,陛下也会在。”
说罢,她顿了一下,又多说了几句:“不过小主也不必担心,太后是礼佛喜静之人,平时不必每日都去请安,只需要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在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后一同前往即可。”
这话说得笼统,姜雪漪掀眸瞧了她一眼,温声道:“太后娘娘的性情如何?”
段殷凝微怔,折腰颔首道:“太后端肃明慧,十分威仪。后宫大小事宜平时不会轻易过问,但一旦过问,那便是说一不二的。”
姜雪漪绽出个温婉的笑意,起身将段殷凝的身子扶起来:“我听说如今的陛下并非太后亲生,不知太后和陛下……”
“虽非亲生,却也母慈子孝,陛下是十分孝敬之人。”段殷凝不敢妄言,只说到这里。
“有劳姑姑同我讲这些,”姜雪漪从她的手中将帕子接过来,细心地为她擦拭额上的雨水,柔声说,“姑姑跟着我,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希望姑姑待我之心能够和旎春扶霜一般,我也一样。”
段殷凝从没想过出身高贵的小主会亲自为她擦雨水,站在原地僵硬了半晌。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一个是家世零落的低微宫女,她从未指望过如她一般的卑贱之人能够被人尊重。
在这个宫里,能遇到一个不打骂宫人,大方打赏下人的主子就已经是极好的差事了,更别提能像今日这般,那是做梦也不敢奢望的。
虽说她们相处并不久,但姜雪漪是一个好主子,也是一个聪明人。
身上冰冷的雨水被温柔的动作一一擦拭干净,化作一阵阵温热,段殷凝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微微垂下眼睫,最终斟酌几许,开口道:“小主。”
“嗯?”
姜雪漪弯眸浅笑:“怎么了?”
段殷凝退后一步,深深朝她福身:“太后每年二月都会出宫礼佛,去一个月,三月初回宫。但据奴婢所知,陛下每年在迎太后回宫后,都极少进后宫。就算少有的几次,也多是丹昭容陪伴在侧。”
说罢,她低声解释道:“奴婢不知这是巧合还是仅仅是奴婢的臆测,只是奴婢觉得――小主知道了兴许会有用。”
据姜雪漪所知,当今陛下并非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而是被先帝指到膝下的。陛下被指给太后的时候已经十三岁,是知事讲书的年纪了。
这个年纪相遇的母子还能有多少情分,无人讲得清楚。
先帝多情,后宫嫔妃人数甚多,子嗣也多。陛下的生母出身不高,虽听闻十分美丽,但在一众美人中不算十分得宠。大巡游之后听说因罪被处置掉,陛下这才被指到了太后膝下。
除了这些放在明面上的事,其余细节父亲母亲甚少提及,只说这是一件知道内情的老臣们都十分忌讳提起的事情,日后也是要烂进肚子里的。
结合种种,姜雪漪很好奇。
陛下为何每年这个时候都情绪不高。
难道,是因为他的生母吗?
思及此,她又软语问道:“那姑姑可还知道,陛下往年这阵子都爱去哪儿吗?”
段殷凝默了片刻,低声道:“奴婢从前远远见过陛下往太液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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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后的銮驾回宫。
姜雪漪早早的便起身盥洗更衣了,一大清早先去凤仪宫请安过后,再跟着皇后去向太后请安。
前几日下了几场雨,晨起时天际仍是灰蒙蒙的,一层层卷着浓墨般的云,一幅山雨欲来的模样。
皇后搭着芷仪的腕走在最前,后头低眉顺眼跟着一长排的宫妃,依着位份,姜雪漪就站在中间的位置。
这会儿长寿宫的朱红色宫门已经大敞,门口值守的宫女个个垂眸屏息,衣冠整洁,门前廊后的路面整洁得仿佛一丝尘埃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