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丹妃突然说道:“臣妾记得,贵妃不是从南方来长安的吗?她父亲是中州刺史,朝州虽远,可以前十分富庶。”
丹妃、兰妃,如此还没完,又扯出个刘贵妃来。
姜雪漪垂下眼睑,用锦帕擦去眼泪,眼中的害怕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有极度的冷静。
好戏要彻底开场了。
此时的灵犀宫已经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虽然荷露已经被认出,可林威并没有将这些宫女放回去,一应等着陛下的旨意决定。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时候,大病初愈的魏贵人从人群中默默走到门口,和侯在门前的御前太监说了什么,然后被引到了侧殿内。
她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妾身魏氏,给陛下和皇后请安。妾身知道此情此景本不该再添乱,可方才听人说棠贵嫔险些中毒,这让妾身想起一事,不得不禀告陛下圣听。”
“妾身住在永宁宫,抱病已久,一直不曾出门。可就在前些日子的一个晚上,夜已经深了,妾身病得不分昼夜,起身松筋骨,亲眼看见湖青从外头回来,将一个东西埋在了墙角的树下。”
“什么东西这样紧要,能让湖青这样有脸面的宫女深夜出行,还不舍得丢,反而埋在无人理会的墙角?妾身自知人微言轻,所以一直不敢胡言,可今日之事,妾身心中惴惴不敢不提,妾身知道的仅此而已,还请陛下和娘娘定夺。”
沈璋寒的神色极冷,险些把姜雪漪的手都捏疼了,可想而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足以让他动气。
除了姜雪漪现在在他心里有些分量以外,嫔妃们的心思实在太深,也太不安分。
陛下这样敏感多疑之人,最厌恶他的枕边人心机太甚。
今日算计嫔妃争风吃醋,焉知日后不会算计到帝位头上来,枕畔睡着心机深重之人,谁能安寝?
“传刘贵妃过来。”
第100章
陛下口谕到永宁宫的时候, 刘贵妃正气定神闲地品一盏才沏好的茶,看见林威去而复返的时候颇为意外。
照理说灵犀宫这会儿应该十分热闹才对,毕竟棠贵嫔被害是大事, 又惊动了全宫, 这么快就抓住丹妃的把柄了?
刘贵妃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用银丝锦帕擦了擦唇。快是快了些, 但以丹妃的性子,露马脚才是合理的,也说得过去。
林威入内请安, 她坐在主位端庄一笑, 问:“可是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林威笑笑,躬身道:“奴才这会儿来,是奉陛下之命请贵妃去灵犀宫走一趟。”
刘贵妃的脸色顿时变了:“陛下让本宫去一趟?”
林威面不改色, 仍然十分恭谨:“您没听错, 的确是陛下的旨意。”
怎么会?
此事怎么都不应该扯到她身上,难道是丹妃那个蠢货认罪,还供出她来了?
刘贵妃的心猛然揪了起来, 捏着杯柄的指尖用力到发了白,两个呼吸后,她搁下杯子站起了身,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
不要紧,就算是丹妃事情败露供出她也不要紧。
丹妃那日来寻她的时候, 这一层她也不是没想过, 就算事情败露查出丹妃,丹妃不甘心一人受罪, 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也没事。
只要咬死不认,没证据的事, 陛下难道还能听丹妃的话硬定她的罪不成,顶多是疑心罢了。
刘贵妃展了展裙摆,温声说:“好,既然是陛下传召,那本宫就和你们走一趟。”
林威甩了甩拂尘,跟在刘贵妃身后一步,在随着她走到拐角处后,朝着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的步子渐渐落于人后,等刘贵妃诸人离开视线,方转身带着另一侧宫道上候着的御前侍卫重新折返了永宁宫。
-
灵犀宫内,刘贵妃迈步进去,仍然一幅淡然从容的模样,谁知一抬眼先是看见了丹妃、然后是兰妃,最后……竟然是魏贵人。
她这两天病愈,今日不是出去散心了?怎么会出现在灵犀宫?
刘贵妃久居深宫心思敏锐,又一向高坐钓鱼台任旁人厮杀,掌握全局,眼前这阵仗明显是和她想象中全然不一样的。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也太超乎意料了,事情恐怕是朝着她根本掌握不了的方向走,心不由猛地一沉。
刘贵妃不敢露出分毫情绪,稳了稳心绪,向陛下请安道:“臣妾给陛下请安,不知陛下传召臣妾所为何事?”
沈璋寒冷冷睨着她,下巴微抬,身侧的太监立刻端着那些粉末上前,呈给她看。
“这东西剧毒无比,连银针也测不出,今日却在棠贵嫔的膳食里出现。刘贵妃,你应该认得这是什么吧。”
刘贵妃抬起头关切道:“棠贵嫔妹妹可有受害?太医瞧过了吗?”
说罢,她才俯身道:“宫中争风吃醋之事常有,可臣妾从不会参与争斗,更不会起害人的心思。这东西臣妾从未见过,还请陛下明鉴。”
丹妃是从她这里拿走的毒药不假,可这些东西当初是她从东宫入后宫的时候随身带来的,宫中根本没有任何记载,而且近期她的宫人从未有进出宫门的记录,自己手里也没有留把柄,查不到任何证据的事,仅凭猜测陛下不能贸然定她的罪。
所以她这么说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来之前丹妃到底说了什么,这里又出了何事,总让她心里不安。
沈璋寒淡淡觑向刘贵妃,神色十分漠然:“是么。”
魏贵人再次跪下说:“陛下英明,妾身绝无谎言。”
刘贵妃猛然转头看向了她。
尚未等刘贵妃反应过来,丹妃又凉凉道:“贵妃还真是巧舌如簧,证据确凿的事情,还能让你三言两语跑了不成?陛下早就派人去搜宫了,人证物证俱在,你伙同兰妃陷害棠贵嫔的事跑不了了。”
她怎么可能和刘贵妃联手!
兰妃瞳孔微缩,惊诧地看向刘贵妃。
丹妃当初和自己说她准备好了东西,原来是刘贵妃给她的毒药?兰妃死死抠着指甲,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丹妃是把她们两个都算计了!
人人都以为丹妃蠢笨如猪,不成大器,谁能想到她这回倒是出息了,居然有能耐把她们都算计上,自己却脱得干干净净!
可丹妃哪里来的心计和本事,魏贵人又怎么这么巧的看见了刘贵妃的人藏东西?
兰妃心中的惊骇越来越大,看向棠贵嫔的表情也越发凝重。
难道这一切都是棠贵嫔一手策划的?
可丹妃怎么会和她联手呢?卑躬屈膝的听从一个入宫不久的劲敌的话,对她有什么好处!
兰妃知道自己让荷露收买杏雨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她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为今之计,必须把自己身上的罪名洗到最小才行。
刘贵妃蹙眉看向丹妃:“丹妃,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本宫何时合同兰妃陷害棠贵嫔了,你莫要胡言乱语才是,本宫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丹妃得意地勾唇:“我胡言乱语?魏贵人住在你宫里几年了,人一直乖巧安静,老实本分,若不是真的瞧见了什么,会来揭发你?”
魏贵人低着头不作声,刘贵妃才意识到魏贵人在背后做了什么,她表面装的守拙安静,全然乖顺,原来还是个不会叫的白眼狼!
刘贵妃这回是彻底慌了,伴驾多年,还从未有过如此被动的时候,居然这回栽到她平时最轻视的几人手里。
她忙跪下陈情道:“陛下,臣妾从未做过,臣妾也不知道魏贵人为何要这么说。魏贵人这些日子病中不适,是臣妾为她请太医,为她出银钱治病,臣妾实在不知她为何要这样污蔑臣妾啊!”
沈璋寒淡淡道:“是不是污蔑,稍后便知。”
不出许久,前去永宁宫搜宫的的小太监匆匆进殿,双手端着的赫然是一包沾着泥土的牛皮纸。
牛皮纸已经揉得很皱很皱,一看就知道有年头了,里头装着些许粉末,和杏雨指甲里的一模一样。
太医上前仔细查看后,伏身道:“启禀陛下,正是一样的毒药。”
人证物证俱全,这下是再没什么好抵赖的了。
丹妃冷笑道:“这下是物证也在了,刘贵妃还有什么可抵赖?你早就看不惯棠贵嫔,看不惯她得宠又怀嗣,如今和兰妃联手陷害,此事终于水落石出,也能还臣妾一个清白了。”
皇后看了一眼,温声:“陛下,人证物证俱全,太医也说了毒药只可能来自南方,既如此,还请您定夺。”
沈璋寒垂眸盯着刘贵妃和兰妃,只觉得可笑。
一个是早就嫁给他的侧妃,一个是宠了多年的女人,好,很好。
争风吃醋,互相倾轧之事他见多了,若是旁人,哪怕死了,地位也是及不上她们二人的,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唯独姜雪漪,任何人都不能动。
谋害嫔妃和皇嗣的罪名就这样坐实在她头上,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头一次,刘贵妃不可置信,也不能接受,只能仰头哭诉道:“陛下……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
她伸出手想去牵陛下的衣角,可怜道:“臣妾侍奉您这么多年,难道您还不清楚臣妾是什么人吗?”
沈璋寒抬手将手边的茶盏拂落在地上,瓷片咣当一声碎了满地,温热的茶水低贱,溅到了刘贵妃的脸上。
他的神色是刘贵妃从未见过的冷意,仿佛这些年的情分皆不存在,让她心惊。
“你是何人,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后坐在一旁,默默的不说话。
事关刘贵妃、兰妃、丹妃、棠贵嫔,宫里最要紧的几个女人都掺和进来,这件事如何处置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了,只能交给陛下权衡。
若是罚得轻了不能服众,可若是重了,牵连几个高位,宫中局势顷刻翻天覆地,就连前朝恐怕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沈璋寒眸光阴翳,思索之际,门外遥遥传来太后驾到的消息。
太后牵着大公主进殿,眉目很和煦。
殿内所有人向太后请安后,太后先是关心了姜雪漪几句,这才温声说:“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安,棠贵嫔险些受害,是得查清根源。”
“皇帝要好好处罚,好好抉择,别寒了嫔妃和她们母族的心。”
太后的声音温和,并未有任何插手和强迫的意思,仿佛只是来关心几句。
可在说话的时候,却明显加重了“险些”“前朝”“抉择”“母族”。
是什么意思,意味不言而喻。
殿内所有人都不敢在这会儿出声,太后说完后方牵着大公主起身,温和的笑说:“哀家听闻灵宁这几日在皇后那,哀家怕她呆不惯,特意带她出来走走,小小的孩子不在生母身边也是可怜。”
“既然棠贵嫔和皇嗣无碍,哀家也就放心多了,哀家再带灵宁出去逛逛,皇帝皇后,自断吧。”
太后来去匆匆,沈璋寒恭送太后离去,方冷冷说:“刘贵妃和兰妃联合残害嫔妃皇嗣,是犯了宫中大忌,为宫规律例所不容,朕决不允许后宫勾心斗角之事盛行。”
他看着兰妃和刘贵妃,权衡之下已经有了决断,冷声道:“兰妃降为才人,幽禁仙游宫三年。念在刘贵妃生育公主又是初犯的份上,朕可以免你死罪,但你太让朕失望了。”
“自今日降为嫔位,同样禁足永宁宫三年,身边亲近的宫女处死,其余人撵出宫去,三年内不许再见朕的女儿。”
圣旨已下,闲杂人等陆陆续续被强制带离灵犀宫,方才还有些拥挤的殿内顿时空落起来。
今日一事牵连甚广,盘根错杂,是是非非谁对谁错,沈璋寒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蒙蔽的,心里自有一杆秤。
人人都有私心,只是这一局谁做的更漂亮,谁更得他的心意罢了。
沈璋寒抬手抚了抚姜雪漪的脸,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些许复杂:“你今日受惊了。”
“等你平安诞下孩子,朕会许你主位,将你迁出灵犀宫一人独住,好好养育咱们的孩子。”
第101章
尘埃落定后, 姜雪漪重新看向归于平静的院落,心缓缓沉淀下来。
今日一局牵连甚广,一环一环错综复杂, 其实并非全然没有漏洞。
何况丹妃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 她的表现明显幸灾乐祸,太不沉稳, 仿佛认定了这件事一定扯不到她头上,再加上兰才人和刘嫔来的时候都有明显的惊诧,陛下和皇后身居高位, 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证据明显摆在眼前, 人证物证俱全,出身南方家中富庶的嫔妃也只有刘嫔一人,她能赖到谁身上, 陛下才会信呢?
再加上她前些日子借刁氏之手害二皇子病发, 这些陛下都看在眼里,只是之前隐忍不发罢了。
刘嫔巧舌如簧,心计深沉, 最擅长挑拨离间,借旁人的手作刀,一直将自己隐藏在身后。
可她这回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这么多年来都觉得丹妃不聪明,心安理得的把她当刀子, 也一直刻意打压忽视魏贵人, 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任由魏贵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渐渐凋零。
当证据摆在跟前的时候, 刘嫔当然不想认也不敢认,她担不起陷害皇嗣的罪责, 可她习惯了高坐钓鱼台,反而不知道这次的前因后果,失了掌控全局的机会。
所以她想反驳,想将这罪责甩出去,可她当时情景反而不敢多说,怕多说多错,罪责更深一层。
可她肯定想不到的是,陛下和皇后也根本就不愿意听她多说。
刘嫔心机深沉,这些年和皇后暗暗较劲,彼此算计,宫里的风波有多少出自刘嫔之手,皇后当然清楚。刁氏又害的让二皇子只能留在和顺仪身边抚养,皇后自然不喜刘嫔,她现在虽然也开始忌惮姜雪漪,可和刘嫔之间的积年旧怨才更是心腹大患。
所以所有证据一出来,皇后就立刻询问陛下该怎么处置,半点也不想给刘嫔反应和狡辩的时间。
谋害皇嗣是重罪,一旦坐实,轻则贬为庶人,重则发配冷宫或处死,前朝那么多例子比比皆是。
但具体怎么处罚,还是得看陛下的意思。
所以太后及时牵着公主过来,表面是关心姜雪漪的胎象,实则是提醒陛下,刘嫔不能罚得太重。
她是陛下还是皇子时的侧妃,家族有从龙之功,还生育了公主,就算真的有错,也该看着公主和这些功劳的份上从轻发落。
因此陛下权衡后只降她为嫔位,撤了她所有的心腹,不许她再和母族密切来往,也不许教坏公主。
至于兰才人,她除了有侍奉陛下多年的功劳,一无得力母族,二无子嗣撑腰,所以就算她在这一局里只做了收买杏雨这一件事,尚有分辨转圜的余地,但为了处罚刘嫔,坐实她们二人联手陷害皇嗣的罪名,她不论怎么分辨都没有用。
说到底,她也只是处罚刘嫔之下顺带的人罢了。
虽然从妃位到才人是天壤之别,这处罚可不轻,但陛下到底是留了丝情面。
二人都禁足三年,听着唬人,无非是不让她们再生什么幺蛾子,安安分分在宫里待着。像喻嫔,不就提前大半年解除了禁足,还在大封后宫之中晋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