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郑宝林一人知道, 独自陷在淤泥里的感觉是多么令人不安,令人恐慌, 她不敢仰望光明,不敢拿自己和别的嫔妃比,可她一定要死死拉住一个人陪着她。
安安全全做个小嫔妃有什么不好?
不是说好一起做一辈子好姐妹,谁也不会背叛谁吗?
不是说好,谁也不多一分,谁也不少谁一分吗?
为什么纯才人的恩宠比她多,赏赐比她多,重视比她多,如今还有了皇嗣?
一定是她偷偷做了什么,不然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从小到大,她自知身份低微,不受重视,在家里永远是无人问津的那个,更是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是纯才人主动接近的她,主动和她做朋友。
还记得刚入宫的时候,纯才人真是个单纯美好的人啊,一点心机都没有,虽然和她一样出身不好,可整日都是笑呵呵的,乖巧又听话,嬷嬷让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不受重视也没关系,两个人哪怕是一起出去走走。一起在御花园看看花,抓抓蝴蝶也是开心的,那时候就算身份低微,可郑宝林觉得那是她一辈子最自在最快活的时候。
只要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活着,虽说也有磋磨,可总归是自由自在,安稳快乐的。
为什么那么不知足,为什么要听皇后的去争宠?
争宠就算了,她们本可以事事都是一样的,可为什么时间越来越久,一切都变了?
凭什么……
郑宝林几乎红了眼,凭什么答应过的不算数,凭什么抛下她一个人风光?
不知何时开始,耳边的闲谈说笑声已经听不到了,只有无数个问题,无数的不甘在脑中回响,她直勾勾盯着床上已经苏醒,摸着肚子惊喜笑起来的纯才人,不甘和背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实在是太入神,就连陛下进屋都没有发觉,高位嫔妃们都屈膝向陛下请安的时候,她仍傻傻的站在原地。
还是身边的宫女赶紧扯了她一下,郑宝林才回过神来,连忙向陛下请安。
郑宝林不过微末之流,一时发愣而已,不值当他在意,沈璋寒懒得理,抬手示意殿内人起身,又亲自扶起来皇后,淡声说:“听闻纯才人见红,朕来瞧瞧,这会儿如何了?”
“皇后是怀着身子的人,不必多礼了。”
郑宝林本就身份低微,在这屋子里是最不值得在意的,所以她小小的发呆并没有引起任何水花,也无人关注她,但姜雪漪却着重看了她一眼。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起身坐到了宫女搬来的凳子上,静静等着后续的发展。
皇后被陛下亲自扶起来坐在一侧,温声说:“多谢陛下关怀,纯才人今日是因情绪不稳,气怒攻心才致见红,太医施针后已经平复,只等着好好喝安胎药应该就能无虞了。”
沈璋寒神色平静,倒没什么特殊的,只是问了句:“气怒攻心?”
“朕方才来时见钱才人在门口跪着,可是出什么事了。”
皇后瞧了门外一眼,平声:“臣妾来后就操心着纯才人,还未来得及处理此事,不如就让钱才人自己进来说吧。”
闻言,姜雪漪缓缓掀眸,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皇后。
皇后来时,尚功局这的大致情况她是知道的,钱才人和纯才人之间孰是孰非,尚功局门前这么多人,其实抵赖不了。
钱才人固然有不分尊卑,言辞无礼的错,可纯才人也不依不饶,想先动手推人。
这些姜雪漪来时都听说了,皇后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若是有心偏袒纯才人,将钱才人的罪名做实,大可三言两句把话摁下去,难道周尚功她们还敢不顺着皇后的意思说?
可皇后偏偏说不知道,任由钱才人分辨,这就有意思了。
纯才人是皇后的人,是皇后不满她这时候有孕分走嫡出的风头?还是担心纯才人生个皇子?
连皇后这个靠山都没那个心思庇护纯才人,纯才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沈璋寒淡淡嗯了声:“让钱氏进来回话。”
钱才人被带进来后,第一时间就再次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妾身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妾身今日来尚功局,是想把您中秋时赏给妾身的珍珠做成发簪的,谁知纯才人后面来了,又不满妾身先来,不愿意多等,就想让尚功局的进度快些,将纯才人的往前挪。”
“可妾身想在重阳用上此簪,又是妾身先来的,您知道的,妾身之前因为那盆昙花就退让过一回,所以心里不甘一直退让,就呛声了几句,说话也没有太客气,不料惹恼了纯才人,纯才人一时冲动想上前打妾身,妾身下意识还手,不曾想纯才人会因此倒地见红。”
“不论如何,总归是妾身还手才致纯才人倒地见红的,幸好皇嗣无恙,否则妾身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说罢,她伏地叩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妾身自知有罪,言语冒犯,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钱才人这话说的虽是实情,并无虚构,可言语中的几分添油加醋却拿捏的很好。
她既说了上次争夺昙花之事,让陛下知道纯才人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又说明了是纯才人先动手,她不过是还击。
着重说纯才人之过而对自己的错处简短带过,最后却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做足了可怜样。
姜雪漪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杨贵嫔,杨贵嫔会意后,轻声说道:“钱才人的意思是,你只是防备,是纯才人想先向你动手的,你们二人都有过失了?”
钱才人跪地不起,只说着:“妾身知错,不敢逃避责任。”
今日之事见证之人太多,钱才人也没有说错什么,所以纯才人尽管讨厌钱才人,也觉得她说的自己太可怜,可她今日见红险些滑胎,也怕陛下生气,这会儿只敢躺在床上咬嘴唇,不敢反驳。
见状,沈璋寒淡淡道:“既是两人都有错,朕也就不重罚了。只是你以下犯上,言语冒犯致纯才人摔倒是事实,皇嗣为重,朕不得不罚你。”
“就还降你的位份为常在,回宫思过吧。”
听到自己又降位回常在,钱常在抬头,错愕不甘地睁大了眼睛。
入宫两年半,她好不容易才晋了一位到才人,还没捂热乎就又降回了常在。
晦气的纯才人,沾着她就没好事!
钱常在心中怨恨,可她也知道皇嗣的要紧,好歹今日陛下并未真的怪罪她,只是降位命她回宫思过,这就已经很是轻罚了,无论如何也只能先咽下这口气。
但和她和纯才人之间的恩怨,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钱常在谢恩后会回宫反省,屋内顿时清净了下来。
但纯才人等人左等右等,陛下却只有罚,只字不提赏。
宫里虽说没有怀孕或生子就晋位的规矩,可怀子生子都是宫中的大喜事,按着陛下的秉性,当初荣昭仪,和顺仪,还有棠修容,无一不是怀孕或生子都有晋位和封赏的。
怎么到了纯才人这儿反而没了?
纯才人原本满心期待,可如今看陛下并无此意,神色也十分平淡,似乎并没有因她怀孕而多高兴,一腔火热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陛下……是不喜欢她和孩子吗……
安静几个呼吸后,姜雪漪柔柔笑着开了口:“陛下已经惩治了钱常在,纯才人心里的郁结可平了?以后千万别再那么冲动行事了,到底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臣妾记得,太医先前说纯才人月信一向不调,今年又暑气大,她怕热贪凉,没有忌口,所以胎气本就没坐稳。这回虽然龙胎可保,暂时无恙,但纯才人的底子弱,她的性子又简单,依臣妾之见,还是有个细心的人多帮衬些,好好调理叮嘱着才是。”
沈璋寒看她一眼,温声:“潋潋果然是做了母亲的人,为孩子思虑的周到。”
“纯才人性子简单,自己都还像个孩子,不然也不会闹出今日之事,是得有个稳妥的人照看着。”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沉吟道:“若是安胎,生育过的嫔妃自然更有经验。可大皇子二皇子体弱离不得生母,宸儿尚且年幼,棠修容也分不出心神,都不合适。生过公主的,刘嫔禁足,皇后有孕,如今宫里倒没好的人选了。”
姜雪漪弯眸笑笑:“臣妾觉得,李贵嫔和杨贵嫔虽没有生育过,可她们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学习宫务一年有余,而今也协理后宫,性子沉稳,又方便照顾孕妇,倒也是好人选。”
丹妃这会儿可是整个屋子里仅次于纯才人本人以外最在意此胎的人了,忙不迭说:“是啊陛下,臣妾看杨贵嫔就不错,这些日子以来,她办事十分稳妥,嫔妃里也有口皆碑的。”
一听丹妃大力举荐杨贵嫔,皇后和李贵嫔的脸色都变了变。
李贵嫔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杨贵嫔,近来又屡屡办事不利,她自己心里也着急。
眼看着现在有什么事大家都先想到杨贵嫔,她心里也不好受,如今有能在陛下心里挽回一局的机会,自然不愿意错过,忙说道:“陛下,嫔妾虽不比杨贵嫔聪慧,可自认还有个细心的好处,不如此事就交给嫔妾吧。”
沈璋寒略略思衬片刻,抬眸淡声:“皇后的意思如何?”
皇后细细斟酌之下,颔首道:“杨贵嫔还得着手操办重阳节庆之事,恐怕对纯才人的胎有心无力,陛下不如就交给李贵嫔吧,她是个稳重的人。臣妾会再派个奶嬷嬷给纯才人贴身照料,更加稳妥些。”
“嗯,就按皇后的意思办。”
第113章
自从陛下让李贵嫔为纯才人安胎以后, 李贵嫔时刻谨慎着,日日都去云华宫看望纯才人。
嘘寒问暖,一饮一食, 无不尽心, 生怕自己没生育过,再错漏了哪些导致纯才人孕中不适, 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幸好有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提点教导着,李贵嫔和纯才人仔细学着,多听多记, 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宫里有孕的妃嫔多了, 大多数繁重的宫务就都交给了杨贵嫔,其中就包括马上就要到的重阳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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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秋高气爽。
宸儿吃了奶后睡下了, 姜雪漪乐得清闲, 坐在庭院中和旎春她们一起收拾新采下来的菊花,菊花处理好后要晾晒脱水,储存好就可以泡茶了。
宫里生活的人心火旺, 喝点菊花茶去去火气。
金秋时节,花房按着陛下的意思把今年新培育出来的菊花搬来了未央宫不少,供姜雪漪清赏。
这会儿秋风微拂,花香四溢,倒也清爽宜人。
这些品种虽不能泡茶, 可胜在色泽鲜艳, 姿态舒展,摆在庭院里也是一抹多变色彩, 每年秋天,眼里不至于只有红红黄黄两种颜色。
陛下知道她喜欢花。
段殷凝带着两个小宫女从外头回来, 笑着说:“娘娘,尚功局那边紧赶慢赶,可算把珠冠打出来了,您瞧瞧,看喜不喜欢。”
小宫女上前将锦盒打开,让姜雪漪清楚的看到珠冠的模样,她方又说着:“奴婢去的时候,周尚功正大倒苦水,说这些天里尚功局可忙坏了,个个都是精细功夫。尤其是您的珠冠最珍贵,九颗又大又圆的东珠嵌上去,在日头下流光溢彩,实在是美极了。”
姜雪漪弯眸笑:“辛苦你们了。”
她停下手里的活去看锦盒里的珠冠,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明璨夺目,巧夺天工,实在是容雍华贵。
其实她平时不喜欢这么华丽明艳的首饰,总觉得太压人,可一到重阳,想到父母俱在,她就总想着穿得好些,让他们知道自己一切安好。
贵重是贵重了些,可陛下既然赏了她这么多,自然就不怕她戴。
人人称道宠眷不衰的棠修容,不得有个宠妃的派头吗?她出出头也无妨。
姜雪漪伸手抚了抚冠顶的珍珠,柔声说:“收起来吧,明日就用上了。”
段殷凝福身应下,带着两个小宫女进内殿放东西去。
扶霜在旁边一边修剪菊花,一边低声说:“娘娘,明日就是重阳了……您说那个皇后的堂妹,会不会明日就来了?若真是明日,想必派头可就大了。”
重阳大宴之上君臣同乐,姜雪漪记得,当初太后提拔的丁氏就是在重阳宴上选进宫的。
皇后的表妹这几个月里断断续续入宫了三四次,约摸着也是时候了,再拖下去,反而不利于争宠。
毕竟再过几个月就是新人入宫的时间,年底之前皇后和礼部就要着手开始操办选秀的事宜,届时恐怕也顾不上她。
最好的露脸时机,就是重阳大宴。
何况陛下对此事的态度本就是默许的,选什么时机都是走个过场罢了。
只是为了叫人知道,赵氏的女儿入宫,陛下是十分重视的。
但依姜雪漪来看,赵氏女和当初的丁氏一样,却又不大一样。
当年太后抬举丁氏,陛下虽表面接纳,可实则知道丁氏不过是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心思并非真的在他身上。
对于一个线人,陛下会给体面,可绝不会真的宠着,甚至还会多加提防。
但赵氏女入宫,说白了,就是为了替皇后固宠而已。
别看陛下平时不理后宫,可凡事只要牵扯到朝政上,这里头的利害关系陛下一清二楚。
若论真心实意,太后和陛下的母子之情,可远远比不上赵老将军对陛下的效忠之情,对皇后的父女之情。
所以就算陛下不喜欢皇后太在乎后位,太在意立嗣,他也绝不会苛待了皇后和赵家,只会在细微之处平衡。
毕竟赵家已经没有了兵权,生不出谋逆的心思,只是个闲散富贵公爵之家,皇后唯一想维护和延续的,不过是赵家的荣耀而已。
因此,这个皇后堂妹,陛下待她,恐怕会比对当初的丁氏更好一些。
既是宽皇后的心,也是让太后知道这其中的差别。
但猜测是这么猜测,这个赵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争不争气,又能不能看得破这么复杂的局面还是两说。
但不管怎么样,皇后在意后位,赵老将军的忠臣之心又天地可鉴,陛下对赵家,始终是感激,是宽容的。
虽说一有孕就提拔自己母家的人是急了些,可说来也是,皇后身为中宫却一直没有嫡子,她年岁渐长,心中必然焦急。
依如今宫里的形势,就算皇后现在怀着身孕,她也不得不为自己做两手打算。赵氏女入宫对皇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论是在后宫的地位上,还是在子嗣上,都是多一重保障。
她也只能这么做。
想到这儿,姜雪漪收回思绪,淡淡道:“自从上回纯才人见红后,钱常在降位,到现在也有好几天都没侍寝过了吧?”
旎春点点头:“是,奴婢记得前两天还来求见过一次您,您说自己睡下了不见客,往后就没再来过。许是自己也知道您和她没交情,不好意思再来求您提点。”
姜雪漪缓缓择着菊花,垂眸道:“我记得钱常在和郑宝林是一宫的,都住在柔福宫,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