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瞪大了眼睛,迟迟不肯闭眼,她不想死,更不想这样不明不白断送在盛纮手里,即使她已经喘不动气,但依然强忍痛苦努力呼吸。
如今,如果能劝说盛纮回心转意,或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盛老太太盘算着,开始帮盛纮回忆非亲母子相依为命的日子,“纮儿,当年盛家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勇毅侯府派人来,要带我回去再嫁,徐家早已找好了人家,是时任闽浙巡抚的唐安年大人,可是我不忍心看你孤苦无依……”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盛纮看出盛老太太的心思,出言打断道,“你是为了我才不再嫁吗?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当初就不该坐视我亲生母亲活活病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在想什么吗?那唐安年虽是两榜进士,但那时已年近四十,前头已有了两个嫡女一个庶子,你进门就要做三个孩子的后妈,上有婆母夫婿压制,下有小妾相斗,非亲生的子女也未必贴心,唯一的好处就是还能自己生个孩子,但生孩子也要承受难产风险。就算你在唐家过得如意美满,别人也会一直拿你的再嫁之身说嘴。”
“可留在盛家就不一样了,盛家财帛丰厚,地位犹在,上无婆母威压,下无小妾宅斗,你只需要养大一个没有了亲生母亲的孩子,就可以在这盛家一辈子高枕无忧。这些年来,你因为守寡多年,抚育庶子,得了不少好名声吧。”
“若是没有我这个庶子,你也没法留在盛家,一生不再嫁。不是我这个庶子要感激你的养育之恩,是你要感谢我这个庶子,让你有理由一辈子不嫁,风风光光当盛老太太!”
“你……你……厚颜无耻!”
盛纮却继续字字诛心,“我盛纮,不是生来就没有亲娘的孩子,若是我亲娘犹在,我作为盛家二房唯一的子嗣,一样可以用着盛家的家产,长大成材。”
“我倒想问问,如果我的亲生母亲一直活着,你还能不能一直善待我这个庶子!”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盛老太太也没什么顾忌了,“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孝子吗?别连自己也骗了。若是春小娘还活着,恐怕你这个丧尽天良的逆子,比我还盼着她早死!”
“贱人!毒妇!”
被戳中心事的盛纮忍不住骂道。
盛老太太却犹在诛心,“这些年来,你行走官场,拿了用了我多少嫁妆,有多少次,是我顶着勇毅侯府独女的身份替你善后,没有一个勇毅侯府出身的嫡母,光凭着一个洗脚婢出身的小娘,你能走到今天?”
“你若真是个大孝子,当初就不会同意记在我名下,更不会这么多年,对春小娘不闻不问。”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你真的盼着我早死,好给你小娘报仇,只需把我留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铁杵庵,只怕我早就断送在铁杵庵了。”
“你如此大张旗鼓,辞官孝母,为的就是博一个孝子名头,好在日后起复,重新风风光光做官!”
“你心里,既没有生母,也没有养母,只有一肚子的功名利禄。”
“我告诉你,天理昭昭,你瞒得住官府,瞒不住天理报应!”
盛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把藏在被子下的手偷偷动作着,拼命想在床板上留下什么痕迹。
只要留下证据……可是,留下证据又能怎么样呢?谁又会来给自己主持公道?盛家的人?还是累了一天,如今倒在房间里呼呼大睡的孙厨娘?
唯一能不计后果给自己讨公道的,或许只有勇毅侯府的徐家人了,可是当年为了盛纮,盛老太太狠心拒绝了徐家的庶女,也因此和侯府情分尽断,只怕死后,徐家人都不会来灵堂看盛老太太一眼,又谈何讨个公道?
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盛老太太就不会放弃。
“天理昭昭,天理报应!你也配说这几个字?要是上天真的有眼,当年卫小娘死的时候,官府就该治你一个包庇之罪!”
卫小娘之死,是盛纮和盛老太太多年以来心照不宣的秘密。
当年卫小娘胎大难产,一尸两命,盛家上下都知道内情,是林小娘故意把胎儿喂大,又故意给卫小娘吃寒凉之物,而生产那日,王大娘子又故意带盛纮出门,又故意让她管辖的盛家下人消极怠工。几项因素相加,害死了两条人命。
下人都知道的事,作为主子的盛纮和盛老太太更是心知肚明,可这母子二人,为了保盛纮的仕途,一个故意对林小娘和王大娘子的错误轻拿轻放,一个帮盛纮安抚了上门讨公道的卫家人,又指点盛纮,发卖了全部知道内情的下人,就连那一心想替卫小娘伸冤的忠仆蝶儿,也被盛老太太狠心处理了。
一晃多年,无论是不思悔改的林小娘,还是年年给卫小娘供奉香火的王大娘子,都早已遭了报应,可盛纮和盛老太太的这桩报应,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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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无人生还(知否x包青天)三 当年债 56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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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还记得,你那短命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你……”早逝的儿子,是盛老太太最大的软肋,至今想起,盛老太太还会遗憾不已,要是亲生孩子还在,哪里轮得到盛纮当家做主,自己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听盛纮的意思,当年自己亲生儿子的死,还另有文章,“你还知道什么?我儿子到底怎么死的?你快告诉我!”即使要死,盛老太太也想死个明白。
盛纮轻蔑地看了濒死的盛老太太一眼,“当年你那儿子,我那短命的弟弟,的确是死在高小娘手上。但是她动手前三天,曾经来找我亲生母亲吃酒,她吃醉了以后,对我娘说,过几天,要送我们娘俩一份大礼!你知道这份‘大礼’是什么吗?”
“啊!”盛老太太先是心头一震,紧接着迅速反应了过来,“春小娘她,早就知道高小娘会动手!这个贱人!”想到自己中了高小娘的招,竟把仇人的孩子养大成人,盛老太太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怒火,怒急攻心,化作心头血,刹那间喷涌而出,随即便躺在哪里,再也不能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盛纮才敢上前翻动盛老太太的尸体,只见盛老太太仍然怒目圆瞪,表情扭曲,一脸的愤怒和不甘,可再不甘,这辈子也过去了。
“真没意思。还没听完就死了”盛纮说着,不知道是在嘲笑盛老太太,还是在嘲笑自己。他还有很多当年隐秘的内情想告诉盛老太太,没想到她这么不中用,这么容易就气死了。
窗外飘起了点点雪花,很快,变成了漫天飞雪,把大地染成雪白一片。
今天天气真是异常,明明已经春暖花开,却又来了一场倒春寒,绽放的新芽和鲜花很快堆积起一层雪,明天,肯定有很多文人雅士出门欣赏这罕见的春花堆雪。
盛纮却无暇欣赏这美景,纷纷扬扬的大雪把他的思绪带回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亲生母亲春小娘还在人世。
小盛纮抬起头:“娘,你是怎么知道,大娘子故意放纵高小娘和赵小娘来害我?”
春小娘压低声音:“娘跟你说了以后,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那天半夜,你烧得滚烫,娘实在没办法了,偷偷钻狗洞跑出去,求大娘子开恩给找个大夫。在门外无意中听到,徐家送来的嬷嬷对大娘子说‘后面院子那个,快不行了,等他一断气,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发落了那俩贱人,一石二鸟,除掉两个眼中钉。’”
“大娘子却对嬷嬷说,‘我看那孩子着实可怜,我们如此行事,会不会遭报应啊’?”
“那婆子又说道,‘大娘子,菩萨就算降下报应,也是降到那俩贱人头上,大娘子您两只手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等那小孩死了,你发落了那两个贱人,就算给那小孩报仇了,您非但没做错,反而惩治恶人,做了积德行善的好事。’”
“后来,娘就偷偷回来了,回来以后,就把高小娘和赵小娘叫来,把大娘子和嬷嬷的话全部都告诉了她们俩,她们俩才愿意放下恩怨,帮你找大夫。”
盛纮点点头,突然,一阵寒风吹来,小小的身体又瑟缩了一下,“娘,我冷。”
春小娘转过头去,努力掩饰即将流出的泪水,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解释。如今,老爷没了,高小娘也没了,赵小娘自请离去,这个盛家,只剩下徐大娘子一人独大。
从前,徐大娘子便十分不待见春小娘母子,如今,连唯一的依靠盛老爷也没了,春小娘母子的日子竟比之前最艰难的时候还要困难。
“纮儿,娘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盛纮好奇地问道。
“你还记得,小少爷被害死的前三天,高小娘来找我们吗?”
盛纮点点头,“记得,当时你让我出门等着,不让我在旁偷听。”
“那一天,高小娘告诉我,她得了绝症,已经病入脑髓,没有几天好活了。临死之前,她想做些好事,积德,好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再不给人当瘦马了。”
“我问她,她想做什么好事,她说,会送我们娘俩一份大礼,让你成为盛家唯一的孩子。”
盛纮惊讶,“娘,你和高小娘对弟弟做了什么?”
春小娘摇摇头,“放心,娘不会动手杀人,娘什么也没有做。但当时,我就有预感,高小娘要对小少爷下手。如果当时,我早些提醒徐大娘子,让她早作防备,小少爷就不会死。”
“可是,那时我动了贪念,我知道,盛家嫡庶分明,有嫡子在,你永远不可能出头,而且我也恨故意放任你受苦的徐大娘子。如果高氏杀了小少爷,徐大娘子会受到沉重的打击,你也会成为盛家唯一的儿子,到时,我们娘俩儿兵不血刃,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外面寒风“呼呼”地刮过,穿透春小娘母子单薄的衣服,母子俩即使依偎在一起,也温暖不了多少。
春小娘继续说,“可是老天爷把人间看得明明白白的,做了亏心事的人,迟早遭报应。如今的境遇,就是我的报应。”
“如果高小娘没有害死小少爷,高小娘和老爷就不会死,我们也不会沦落倒如今的地步。孩子,娘自己犯下的事,娘自己担,没得让你跟着受苦。放心,娘会想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可是,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读书,做个正直的好人,不要像我一样,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如今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盛纮懵懂地点点头,虽然还不知道母亲要做什么,但是盛纮从母亲坚毅的眼神里能看出,母亲一定会说到做到。
而他也会,遵照母亲的话,好好读书,做个正直的好人。
这天晚上,盛纮起夜,从窗缝里看到,母亲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雪地里,冷风吹过,好像即将羽化升仙的仙女,盛纮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母亲。
第二天,春小娘就感染了风寒。春小娘央人求了徐大娘子,暂时带走盛纮抚养几日,免得过了病气。
盛纮在徐大娘子那里过了几天好日子,不仅吃得饱穿的暖,还有点心和时令果子吃。
“等过几天,母亲好了,就可以回去了,这偷偷藏下来的桃酥和蜜桔,也该给母亲尝尝。”盛纮天真地想着。
可是,春小娘到底也没有吃上盛纮送来的点心。几日后,传来了春小娘不治身亡的消息。
春小娘过世以后,徐大娘子正式收养了盛纮,并把盛纮记在了自己名下,还请了先生,教盛纮开蒙读书。
随着年岁渐长,盛纮学问越发好起来,也更加通晓人情世故,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他才得知,自他被带离春小娘那日起,春小娘便开始不饮不食,生生拖死了自己。
直到这时,盛纮才明白,母亲最后一个眼神的含义,那是诀别的眼神,春小娘很清楚,只要盛纮还有亲娘在,徐大娘子就绝不可能抚养盛纮,只有自己一死,才能给盛纮换一个前程。
盛纮更明白,春小娘一心求死,并非只为了盛纮,也是为了那早逝的弟弟,自从弟弟死后,春小娘一直承受着良心的折磨,为一己之私,对一个孩子的危险视而不见,间接导致了一个婴儿的死亡,这样的罪恶感,对一向心软善良的春小娘来说,太难以承受了。
“母亲,”盛纮对着茫茫大雪喊了一声母亲,喊的不是盛老太太,而是亲生母亲春小娘,“孩儿不孝,违逆了母亲,孩儿这辈子,终究是没有做一个正直的好人。”
寒风凌冽,犹如当年,带走春小娘的那场大雪,大学一如当年,而旧人已不在,那年发誓要做正直好人的小小盛纮,也不在了。唯余茫茫大地。
老太太一死,盛纮的魂也仿佛被抽走了一样。这些年来,盛纮虽然年近半百,但是注重调理身体,保养得当,头发仍如年轻时一般乌黑柔亮,可盛老太太死后,他却一夜白头,仿佛整整老了十岁,昔日红光满面的脸庞也变成了死人一般的青灰,短短几日便布满了核桃一样的皱纹,乌青的眼底也整日挂着一层荫翳。
守灵之时,盛纮更是披麻戴孝、日夜不眠,时常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不止,自责不已,遗憾没能在老太太身前好好尽孝,长柏、长枫、华兰、明兰等人强忍悲痛多次劝阻盛纮节哀,可收效甚微
老太太的后事,更是办得无比奢华铺张,能用金的就不用银的,能用好的就不用差的,十里大殡,半城缟素,流水席直铺出几里远,更有上百名高僧、道士做法事祈福。
虽然盛老太太出身高贵,乃勇毅侯府独女,但毕竟是戴罪之身,如此大半丧礼,也引来不少人的非议,但盛纮力排众议,坚持一定要风光大办,给老太太尽孝,顶着一个“孝”字,众人也无法再反驳。
丧礼之后,盛纮更是表态,要在老太太坟前结草庐,守孝三年,枕石漱流,吃斋茹素,手抄经书,不近女色,为老太太祈福。
此举一出,更是成为了整个京城的话题,即使皇帝之前对盛家的不孝之举多有不满,也不得不表彰了盛纮的孝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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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无人生还(知否x包青天)三 当年债 57 一波未平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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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老太太已逝,但留下的不少物件还需要处理,盛纮提议,把在庙里用的一应家当,全部付之一炬,以防睹物思人。孙辈们皆无意见。但前来帮忙处理后事的勇毅侯府人却提出了反对,勇毅侯府人认为,这些家当,多是当年老太太从徐家带来的嫁妆,或者用从徐家带来的嫁妆购置,老太太没有亲生儿女,如今她没了,这些东西理应让徐家人带回去才对。
其实徐家人上门的时候,盛家众人就猜到了徐家此行的目的,当年最疼爱老太太的老侯爷和侯夫人早已故去,多少有些交情的平辈兄弟姐妹这些年也纷纷离世,如今勇毅侯府是几个小辈当家,因为当年侯府想把庶女嫁给盛纮,盛老太太一气之下和侯府断了关系,如今眼前这些小辈,之前和老太太从未有过任何来往,却如此热心来帮忙老太太的后事,恐怕,关心长辈后事是假,看中了老太太这点身后物是真。
但盛家经过这些年的积累,财帛丰厚,倒也不在意老太太这点身后物,十分大方地表示,老太太留下的东西,随便侯府人取走,只是这庙里的家当,老太太生前一直用得习惯,怕老太太到了下面,没有合适的家当,又唯恐侯府带走这些已逝之人之物不吉利,盛家愿意把这些用什折算成现银,赔给徐家,东西则留在盛家,仍是一并烧给地下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