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地道出入口不仅一处,而是两处,且两处是连通的,出入口都十分窄小,只能供一个人钻进钻出,位置也都十分隐蔽,为了尽量不被人发现,福枝还特意用砌宫墙的石块将其临时封堵住。
十分凑巧的是,其中的一个出入口正好位于明心殿里,离小皇上寝宫不远,福枝在那个出入口偷偷向外观望时,正在不远处负责看守的几个光复军将士的闲聊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几人中竟然还有陆乙。结合自己被迷晕前所听到的,那个黑衣蒙面人,也就是赢u皇子和陆乙之间的那几句没头没尾的交谈,最终搞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着跟赢u皇子拥有完全相同的外貌,皇子便借着自己的身份混进了宫里,不仅筹谋夺了皇位,还抢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这让福枝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除此之外,还知悉了,乔婉儿已经是小皇上身边的宫女了,并和小皇上一起被羁押在寝宫里。
于是,胆从恨中生,鼓足勇气上前去客串了一把赢u皇子,成功地把乔婉儿和小皇上骗走。说福枝胆小怕事,遇事像缩头乌龟,可真是冤枉他了――不仅敢客串皇子,还敢密谋杀皇子夺皇位。
乔婉儿被福枝骗了出来,一开始是很相信这个“对食”,“对食”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对食”说赢u皇子是个嗜杀之人,下令不杀小皇上只是缓兵之计,其实早晚都会将其处决,乔婉儿结合小皇上差点刚被剁掉脑袋的事,更加深信不疑,一听福枝说要带着他们俩逃走,没有一丝怀疑地就带上小皇上跟着福枝从地道逃出了宫,后来才发现此福枝非彼福枝。
福枝最初想要骗乔婉儿出宫,只是因为喜欢她,想要把她从赢u皇子手里夺回来,但最终还是放不下骨子里的贪念,生出了欲意杀死赢u,自己去当皇上的想法,于是跟陈大牛谋划出了那么一个漏洞百出的闹剧……这反倒是正中了季r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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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林间小路上,一大一小两个人骑在同一匹高头大马的背上,那马儿像是处在一种歇脚的状态,缓步往前走着。坐于前面的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虽是穿着一身绸质衣衫,但衣衫上到处都是开了线的口子,还脏兮兮的,头发也跟杂草似的随意而又散乱地披着,脸上更是东一道西一道的脏印子。这小娃子一看就是个小叫花子。他穿着一身锦衣的落魄样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样一种流浪狗――曾经被富贵人家豢养,后来不知怎么就流落街头,身上会佩戴着些高贵的挂件,但毛发已经没人打理了。
骑在马上的另一人是个身形矫健的成年男子,穿一身黑色武服,腰间还配着一柄剑,头戴一顶帷帽,帷帽的帽沿处垂挂了一圈黑色的罩纱,遮住了他整张脸,此人很有些侠者风范。
“大侠,您真的能帮我去找娘亲,并解救她吗?”骑在马上的小孩子回头对他身后的那个黑衣人问道。
“那是自然,只要小公子说话算数,某必不会失言!”黑衣大侠回道。
那黑衣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带着些微微的颤音,像是嘴巴里含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为了不让人听出说话者本人的原声。
“本公子自然是说话算数的,大侠,您把俺从人贩子手里救了出来,还收留俺,就是俺的救命恩人,怎么可能对大侠失言呢!只要大侠帮俺找到娘亲,并从坏人手里解救出来,俺就把娘亲撮合给您做媳妇,俺娘亲她长得可漂亮了!”
“某行走江湖多年,至今还未娶妻,这娶媳妇之事就只能拜托小公子了。”黑衣人依旧用那带着颤音的语声回道。
“大侠且放心,等您娶了俺娘,俺就认你做干爹,唉,认你做亲爹也行,反正俺也没有亲爹了。”季宁觉得谁做他爹都比那个叫福枝的太监做他爹强。
“那小公子说话可要算数,不要反悔哦!”黑衣人赶紧追上他的话。
“那是自然,来,大侠,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悔!”
季r跟季宁拉了钩,隐藏在帷帽罩纱里的一张脸已经是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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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r:“柱国大人最近是怎么回事?叫他去骑马也不去,叫他去打猎也不去,以前这么好动的一个人不怕闷出病来吗?”
陆乙:“回陛下,王大人说不能出去晒太阳,要把自己捂成小白脸,您没看他把胡子都给刮了?”
季r:“哦,这是何故?”
陆乙:“王大人说,想当年他也是一个白面书生,后来为了逃亡就改头换面,如今与汾阳公主再度相见,公主都认不得他了,所以他要换回白面书生的模样,让公主能记起他这个人来。”
季r:“什么?竟然是这样一个缘故?”
陆乙:“听闻王大人年轻时追求过公主,但公主看上了陆大人却没看上他,王大人自认为投壶技艺不比那陆大人差,最终归咎于是因为陆大人的脸比他的白。”
季r哑然失笑:“难怪,公主最近也不叫朕去玩投壶了,朕偶尔去一趟寻芳殿,就必能碰到王之飞在那里表演投壶。”
陆乙:“太平门之乱,让他二人各自失了亲眷,都成了孤家寡人,如今再度重逢,不知还能不能重续一段少年往事?”
季r:“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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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r:“那代赞公主听说了朕中意于乔婉儿后,便就三天两头地跑去留芳殿要与婉儿一较高下,听闻今天又去了,是个什么情况?快向朕汇报一下。”
陆乙:“回陛下,代赞公主见到婉儿姑娘后便是一通吹嘘,说自己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问婉儿姑娘会用什么兵器?可否跟她比试一下?”
“哼!婉儿又没有习过武,哪里会用什么兵器?以己之长比人所短,这代赞好生狡猾!”季r哼了下鼻子,很有些愤愤不平道。
陆乙:“婉儿姑娘却说她会用兵器……”
“噢?婉儿说会用什么兵器?”季r打断陆乙的话,带着一脸新奇急切追问道。
陆乙:“婉儿姑娘说,她会用剪刀,且用剪刀杀人时,一戳一个准,想当年那个恶贯满盈的内班总管徐公公就是她一剪刀戳死的,所以才被宫里的下人们传颂为女英雄,若是代赞公主不信,可以在宫里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
季r:“……”
陆乙:“陛下,今天代赞公主又去了留芳殿,说要和婉儿姑娘比厨艺。”
季r:“哦?快说说比得如何?”
陆乙:“婉儿姑娘先上手做了几道菜,馋得代赞公主直流口水,那公主二话不说就着小酒就吃起来了。”
季r:“然后呢?”
陆乙:“然后就都吃光了,盘子里连个渣都不剩。”
季r:“唔……那代赞后来可有展示什么厨艺?”
陆乙:“没有,可能是小酒喝得有点多,酒足饭饱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头重脚轻地回去了,临走时还给婉儿姑娘留话,说下次还要来吃。”
陆乙:“陛下,今天代赞公主又去了留芳殿,说是要跟婉儿姑娘学厨艺。”
季r:“哦,她可有学会?”
陆乙:“什么也没学会,倒是把婉儿姑娘给她示范着做的几道菜全都给吃光了,胃口可真是不小,临走时还说下次再来学。”
季r:“……”
陆乙:“陛下,今天可是公卿大臣们票选皇后的日子,您为何一点也不紧张?”
季r:“朕为何要紧张?”
陆乙:“万一婉儿姑娘没被选上,而是代赞公主被选上了,那可怎么办啊?且陛下说只娶一个妻子,那婉儿姑娘岂不是连当嫔妃的机会都没有了。”
季r闻言,但笑不语,面色依旧是很从容。
当日,两位皇后的候选人在文武百官面前述职――代赞公主说,她曾为陛下杀敌三千,能辅佐陛下治国理政,平乱安邦;乔婉儿说,她曾为陛下清洗和包扎过伤口,在治国理政上什么也不会。
最终投票的结果是,代赞公主只得了一票,那是王之飞大人给投的,其余所有大臣的票都投给了乔婉儿。
有肖后夺权的前车之鉴,公卿大臣们可是都怕了,选皇后肯定是越废物越好啊,在治国理政上什么也不会的女子自然就是皇后的最好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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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再过两日才是我二人大婚,这么晚了……您来妾身这里是要……”
“婉儿,你不是说过,成亲对于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而言,就是件说说笑笑的事情罢了,何必当真。”
“这……那……陛下莫不是今晚要留宿于此?”
“朕一直没有机会证明给婉儿看,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一天都等不得了,还要等两天?”
“陛……陛下,您……您是要给妾身证明什么?”
“自然是要证明朕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
“陛……陛下,轻……轻点,有点疼……”
“那么婉儿你说说看,朕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陛下,有,有,太……太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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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舅娘三天两头跑来找你要封赏,一口一个要你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婉儿,你不觉得烦吗?”
“这……毕竟是曾经养育过我的人,陛下放心,臣妾是有分寸的,自不会去给什么大封大赏,只就给些日常养家用的银两。”
“婉儿,你在他们家里吃过几口饭啊,该还的早就还清了!且他们现在过得很好,根本就不缺钱。”
“话说舅娘上午还带着表弟来宫里找人通传说,要见臣妾,转眼又让人传话过来说,家里有事,便就急着回去了,臣妾这还没来得及去接见呢,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这么急,连个面还没见,就赶着回去了?”
“唔……上午是朕替皇后先去见了你舅娘他们,朕怕婉儿你又抹不开面子被他们叨扰,便就亲自去把他们打发走了,以后应是不会再来烦扰婉儿了。”
“什么?陛下难道是一次给足了封赏?这样……不太合适吧?”
“呃……朕一文钱也没给,一个官位也没封。”
“那敢问陛下是如何将他们打发走的?”
“朕使人将当年你舅娘把你卖进隆昌宫的卖身契找了出来,拿给她看,告诉她,朕现在是这隆昌宫的主人,自然就是这卖身契的买方,既然她把人都卖给朕了,且银子早就已经结清了,那么就不要再继续跑来找朕要这要那了,否则朕就不客气了。”今上季r带着一脸胜之不武的表情回道。
“然后……舅娘他们就被陛下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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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这去苏宁府赈灾扶贫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陛下,可是想念皇后了?”
坐于案几前的赢u皇帝季r没有回话,只抬眼向窗外扫了一眼,看见屋外枝头上的点点新绿,似有所感,便提笔在铺陈于几面的宣纸上写了几个字,随后对身旁的陆乙吩咐道:“把这封家信用快马加急给皇后送过去吧!”
那信纸上写道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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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乔婉儿趁大牛二牛兄弟不备,寻了个机会带着季宁逃跑。她也来不及跟季宁详细解释,只简单地告诉他说,这个福枝肯定不是好人,我们得赶紧跑。
但最终小的跑了,大的没跑成。
这之后,季宁便经历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起落――从一国之君沦落成了一个小流浪汉。因从小就养尊处优,哪里吃得了这种为生计操劳之苦。所以,跟着其他小乞丐一起要饭时,他都有些后悔逃跑了,至少坏人那里还能管饭吃,就算坏人要杀了他,总归是能饱着肚子去死。但他就算是想回到坏人的怀抱,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了,更让他揪心的是,也不知娘亲怎么样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街上乞讨时,季宁又被人贩子给抓了……一个人贩子团伙抓了很多小孩子,要把他们送去人口黑市上卖做童工――刚从坏人的魔爪里逃出来,又进了另一群坏人的魔窟――长于深宫中的高贵娃子这才知道外面的世道竟如此险恶。
幸好的是,半路上,一位黑衣大侠带着几个侠客兄弟,把他们这群小孩子给解救了,还端掉了那个人贩子团伙。
后来才知道,这个黑衣大侠竟然就是抢了自己皇位的赢u皇子,借着跟那个叫福枝的太监长得一模一样而混进了宫,救他是因为受了娘亲的委托。
当然季宁可不稀罕这个皇位,抢了就抢了,巴不得别人去当。那日,皇祖母对那个光复军将领说自己是傀儡皇帝,任由他们处置,季宁也是听到了的。这样一句绝情的话,还是令他很伤心的,毕竟皇祖母曾一直是他最亲近的人。
季宁是个小人精,知道如此时局下,他的目标就是要保住性命,好在那个赢u皇子看在娘亲的份上,并没有要取他小命的意思,且一点不在意自己曾经戏耍过他,不计前嫌地要给自己当爹。
后来,皇上皇后认了季宁作养儿,但却遭到了公卿大臣们的极力请谏――“此小儿与肖后关系特别,万万不可留在皇上和皇后身边。”
最终,季宁被送去了太史监府上,由太史监杜博负责教养,杜博亦是肖后执政时的那个太史监,是个老学究,整日闷头编史撰书,从不站队,谁当皇帝他都没意见。
在太史监家里,季宁不仅每天可以和玩伴杜旭华出双入对,还能跟他的“爱妃”小黑猫长相厮守。
前任皇上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一个美满的归宿。
在离开隆昌宫之前,乔婉儿答应,会定期将他接到宫里来,以续母子之情。
季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管那位装成大侠的赢u皇子叫过几声“爹”,那时候可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管他叫爹,后来,被这位新皇认了干儿子,他虽然口上恭恭敬敬地称父皇,心里可是有些不太情愿。
听闻范明初大人是替这位赢u皇子挡刀而亡的――原来范大人是想当这个人的爹,而无意于当自己的爹。也就是说新皇帝不仅抢了自己的“娘”去当媳妇,还抢了自己预想中的爹。这可比抢了他的皇位更令人气愤……但,看在其救了自己的份儿上,就忍气吞声给他当干儿子吧!
“婉儿,季宁那小子今天过来给朕请安,你不是嘱咐朕把你有身孕一事透露给他么,朕就直接告诉他了。”
“陛下,那不知宁儿听后是何样的反应?臣妾一直没敢跟他说这事儿,担心他知道了臣妾要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后,会接受不了。”
“皇后,你想多了,他听了这件事后,唯一的反应就是要在朕面前显摆一下他比朕强。”
“噢?那不知宁儿在陛下面前显摆了什么?”乔婉儿好奇地问道。
“婉儿,这件事我还真是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这个儿子你是怎么管教的?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季r愤愤回道。
“陛下,为何会如此说?臣妾对他确是很慈爱,但也不失严格。”
“今日,朕对他说,朕的皇后有孕在身了,你猜他听后,对朕说了什么?”
“这……臣妾猜不出……”
“他竟然对朕说,他的爱妃也怀孕了,而且可能会比朕的皇后先生产!婉儿,你是怎么管教孩子的,他……他小小年纪,竟然连那……那种事儿都会干了,还要比朕提前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