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方关系串连起来,岂非在说,虞茉乃是虞蓉的嫡姐?
宋茗h身形摇摇欲坠,哑声:“怎么可能,虞蓉她长姐分明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因宋茗h不把虞蓉放在眼里,是以并未细听对方身世。只大体知道虞家主母、嫡女悉数离世,姨娘独大,且很快会被扶正。
如此,宋家才看在金锭的份儿上与之结交。
“是有这么回事。”虞茉顺手扶了一把,同时看向脸色煞白的庶妹,不急不缓道,“姨娘曾支使丫鬟灌我毒药,见没办成,又雇凶杀人。外祖和舅舅当真以为我死了,才专程同江家退亲,留我做自家的鬼。”
寥寥数语,为后来的郎君和贵女们解了惑――
原来是一桩姨娘戕害嫡女的恶事。
高门内宅形势更加诡谲,不必她细说,也能猜想出坐收渔翁之利的虞蓉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亦有人趁势打量负手而立的赵浔。
毕竟他们是头一回见太子殿下与小娘子走近,虞姑娘既无亲事在身,保不齐会是太子妃的有力人选。
登时,窃窃私语声伴着细密如针的夏雨落下,虽不全是在谈论内宅秘辛,可敲打在虞蓉的耳鼓,引起震天响动。
她眼前闪过一阵又一阵银光,晕眩异常,往后退了退,不慎踩中裙裾,“噗通”跌坐在地。
离得最近的几位小姐躲避瘟神般匆忙移步,长而窄的廊道,生生腾出了大片空地。
“不是我,不是我......”
只要划清界限,姨娘的罪责便泼不到父亲和自己身上。
虞蓉一面盘算,一面强行冷静,可目光触及眉宇间始终噙着淡淡笑意的长姐,话音被彻底浇熄。
赢不了。
出身、相貌、婚约......永远也赢不了。
虞蓉呜咽一声,涕泗横流,狼狈地承受无形的奚落。而眼睫被泪珠沾湿,迷蒙水雾间,依稀看到一张脸,似虞茉,但更似从前讷讷不语的虞茉。
她几时学了琴艺?怎么突然变得不再畏人?又为何会三番两次死而复生呢?
但无人能给出答案。
“扶她起来罢。”虞茉唤来婢女,公事公办道,“我虽与虞家断绝了关系,终究未改姓,烦请几位看在我的面儿上,将人送出园子去。”
宫婢福身应“是”。
“我自己走。”虞蓉拂开宫婢伸来的手,双腿打颤,抱着廊柱起了身。
见状,裴婉戳戳虞茉后腰,将下巴搁至她肩头,嘟囔道:“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至少也该套个麻袋打――呜呜呜。”
温落雪抬掌捂住表妹的唇,偏过脸交代虞茉:“此处是长公主的园子,闹大了平白损坏自己名声。”
“听姐姐的。”她乖巧眨眼,“虞蓉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美梦碎了,我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再说,真正下死手的是她母亲,而酿成这一切的是我生父,便让她回去通风报信好了。”
早有温府忠仆携状纸去报官了,现在往回赶,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得空互相关怀几句。
虞蓉怨怼的目光扫过众人,温落雪泼辣、裴婉阴毒、宋茗h跋扈,相看过的谢公子更是怕事......
双眸最终落向性情最为和气的温府长公子,哀求道:“表兄,是姨娘害了姐姐,我丝毫不知情呐。”
温启置若罔闻,站至虞茉身后,低声知会她杨叔亦已接受了审问。
“兄长费心了。”虞茉扬唇笑了笑,正要商谈细节,有一截玄色金纹布料闯入视线,她侧过脸,撞上赵浔不甚好看的面色。
“......”温启木然转身,朝宫婢道,“有劳。”
于是四五宫婢强行架着虞蓉离开,喧闹不再,廊间只余下清雨拍打残荷的低缓噪声。
少顷,内侍搬来长桌,另准备了文房四宝,供各位趁兴作诗。
儿郎中,属赵浔与温启最富才名,接过狼毫笔,垂眸书写。众人被勾起兴致,不再惦记先前的插曲,气氛也逐渐活络。
裴婉借机牵着虞茉往偏僻处走,细声追问失忆一事,沮丧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虞茉猜测裴表姐曾多次随姨母探望过温怜,是以与原身有些情分,可惜她并未继承记忆,“梦境”亦是彻底消弭。
“罢了,人没事就好。”裴婉拢紧她的手,详细地说,“我叔伯最近不太安分,害父亲受了刀伤,因此匀不出心神去看你,并非有意疏远。”
尤其,虞茉失了儿时一起玩闹的记忆,若不解释清楚,容易误会是裴家对她不闻不问。
而她对姨父了解不多,听后心脏紧紧揪起,皱着眉头问:“竟到了动刀见血的地步?姨母和表兄可顾得过来?”
“放心。”裴婉见她并不计较,松了口气,反过来宽慰道,“不抵你当时凶险。要我说啊,就该把他们一家流放至北境,太子殿下好像挺喜欢你,可以――”
温落雪捧着两瓣红荷过来,闻言,面色微微发黑,瞪向裴婉:“成日瞎琢磨什么呢,也不怕教坏了妹妹。”
虞茉忍笑,解围道:“好漂亮的花瓣。”
“喏,霍滢摘来送你们的。”
裴婉显然也知晓霍源与温表姐的“过节”,眼珠转了转,问说:“落雪姐姐,你真就那么讨厌他?”
“快随我过去帮帮兄长。”温落雪避之不提,生硬地移开话题。
只见温启被旧日同窗与几位小娘子围堵着夸赞,羞得面色通红,神情无措,求助的目光时不时扫来。
自然无人敢搅扰太子,是以几步外的赵浔气定神闲地绘着荷花。
听闻脚步声,他有所感应,精准地望向虞茉,执笔的手也顿住,出言相邀道:“虞姑娘,来帮我研墨?”
“......”
虞茉只好重色轻兄,在表姐们揶揄的眼神中慢吞吞地挪步。
庆言欠身,将位置腾于她,装作互不相识,客气地说:“劳烦姑娘了。”
她明显发觉周遭交谈声弱了几分,怕是在明里暗里地打量自己。遂借着转身的契机,恼羞成怒地瞪了赵浔一眼:“你的戏瘾还没过完呐。”
谁知赵浔煞有其事地“嗯”了声,凉凉道:“我若不唤你,怕是宴席结束也说不上几句话。”
虞茉瘪了瘪嘴,坦言:“我可没有某人脸皮厚,若走得太近,容易被看出端倪。”
“......”
还赖上他了。
不论如何,人总算被绑在了身边,赵浔心情畅快,眉目也舒展开来,低声问:“花叶用什么颜色好?”
他原意是想虞茉从浅粉与深红间择出一个。
可她从未学过丹青,随意点向鹅黄及烟紫,大胆提议:“每一瓣都用不同颜色,就是彩虹荷花了。”
赵浔微微错愕,顿了顿,无奈道:“依你。”
...
待雨过天晴,长公主换了身轻便却依旧金光闪闪的行头,命内侍在亭中设宴,也趁便品鉴品鉴年轻后生的佳作。
见虞茉竟和太子并肩而立,长公主愉悦勾唇,暗道不枉她刻意离开半个时辰,好让小辈能自在交谈。
“虞娘子画了什么?”
“呃。”忽而被问话,虞茉尴尬地藏起从赵浔手中夺来的画笔,老老实实地道,“我不善丹青,方才是在替殿下研墨。”
长公主并不介怀,饶有兴致地凑近。
因存了向小娘子大力推介的心思,一面扬声说:“太子自小画技精湛,连柏太公也赞不绝口,来,让大家伙儿跟着饱饱眼福。”
“......”
赵浔垂眸看了看五彩斑斓的荷花,心道姑母今日“多此一举”的次数未免太多。
罪魁祸首更是羞愧得涨红了脸,悄然朝他身后挪去,大有概不认账的架势。赵浔挑了挑眉,示意庆言将墨迹半干的画纸呈于姑母。
长公主定睛一瞧,笑意顷刻凝固在脸上。
不是,
这花里胡哨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赵浔却神色淡然地开口:“年年岁岁都是红粉荷花,今日心血来潮,想换种画法。”
平心而论,填色虽古怪,走笔与构图仍是一绝。长公主勉强接受,硬着头皮夸赞:“不错。”
这时,冰酿和糕点已经备妥,长公主招呼诸人入座,趁机将画纸塞回庆言手中,仿佛多看几眼便会短寿。
因每瓣花叶的用色皆是由虞茉精心挑选,她不免失落,扯了扯赵浔的袖子:“真有那么难看?”
“不会。”他反握住她的手,眷恋地揉捏,语气诚恳道,“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荷花。”
虞茉耷拉下眼睑:“你骗我。”
“......”
众目睽睽,他也不便哄,目光落至少女轻咬出牙印的饱满唇肉,改为威胁道,“你再要伤心失落,我便当着旁人的面亲你。”
第91章 冷笑
虞茉被吓得噤声,当即施力掐他手心,赵浔却似毫无所觉,由着她撒气。末了,好笑地问:“和我一起?”
“不要。”
她义正言辞地拒绝,抬步朝两位表姐走去,谁知长公主突然出声,唤温落雪和裴婉:“有些日子没瞧见你们两个,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虞茉不得不中途改道去往温启身侧。
还未坐定,赵浔腆着脸跟了过来,垂首搭话:“久闻少卿大人诗才横溢,可否讨教一二?”
在座皆是明眼人,至此,岂能瞧不出太子殿下果真对虞小娘子动了心思。
再观虞茉容貌姣姣,别有一份明媚韵致。
不似柔婉出尘的玉兰,更像是国色天香的牡丹,与太子并肩,倒冲淡了他周身冷若霜雪的气息。
般配。
而温启被赵浔私下唤过几句“表兄”,已能做到镇静自如,欠身将正中的坐席让于太子,好令他能与妹妹挨着。
因着储君威严,左右探头的小娘子少了许多,温启松一口气,目光也暗含感激,主动问:“围猎在即,殿下可还得闲?”
赵浔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借着宽大衣袍作遮掩,于桌下握住她的手,但视线却正经地看向温启,答说:“的确有些忙碌。”
闻言,虞茉忙竖起双耳去听。
原来围猎明为君臣同乐的盛会,实则是皇储、百官及各家子弟展现武艺的绝佳机会。
从骑射到搏斗,拔得头筹者,能获圣上青睐,亦能闻名于整个京中。
他身为太子,即便不在意虚名,但却代表着皇室脸面。面对今岁层出不穷的强劲对手,也需得匀出更多心神训练。
提及对手,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落至武状元解究、小将军江辰、锦衣卫千户裴燕亭及刘守备......
温启罕见地变得健谈,抻长脖子朝虞茉道:“锦衣卫千户,说的正是裴家表弟。”
“是么。”她故作轻松地应和,眸底却染上薄薄愁雾。
赵浔与她朝夕相处,自然很快觉察,借着斟茶的动作,俯身问:“若是想提早离席,我代你向姑母说一声。”
虞茉摇摇头,表示自己并非在思忖姨娘几人,不过赵浔既发话了,她压低嗓音道:“院子里可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有。”
他眸光微黯,带着担忧,告诉她,“一会儿去假山旁等我。”
幸而长公主也有意撮合,特命内侍搬来靶子和珍稀花卉,仿照民间街头的玩法供大家解闷。
男女再次分席,虞茉别过两位姐姐,朝假山行去。赵浔则随意射了两箭,将彩头赠与吴家二郎,旋即悄无声息地离开。
寻常人对园子不甚熟悉,岂敢乱闯,是以她独自立在巨石旁,不必担忧会被谁瞧见。
不久后,赵浔终于出现。
“阿浔――”
她笑着轻唤。
话音尚未落下,被提抱着嵌入了少年怀中。骤然失重,虞茉不得不箍紧他的腰腹,心有余悸地骂道,“你做什么。”
赵浔置若罔闻,掌心稳稳托着她,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进去。
内里摆放了几列书橱,熏着清新好闻的香,长桌蒲团,像是闲暇时打盹读书的地方。
她粗略扫视过,眸中犹带着好奇,下一瞬,遭赵浔钳着下颌重重地吻了上来。
凶悍、热烈、急切。
像是饿了百八十年的成年猛兽,偶然寻得美味,不管不顾地想要拆吃入腹。
虞茉如何承受得了他的攻势,双手胡乱摸索,试图找到借力点,却不知碰到了哪一处,刺激得赵浔闷哼出声。
“你受伤了?”漂亮的杏眼中酝酿出泪意,笃定地说,“我就知道。”
赵浔顿住,边喘息边问:“知道什么?”
岂料她好不委屈地抿紧了唇,泪滴夺眶而出,砸落在袖摆,晕开朵朵深色花蕊。
“怎么了。”
他颇有些六神无主,将人放至蒲团,双膝跪地,笨拙地抬指去替虞茉揩泪。可揩了两下,反倒把她的面颊蹭红,又后知后觉地翻找出丝帕,语带乞求,“别哭。”
虞茉兀自抽噎,目光落向他掩紧的衣襟,质问道:“还有哪处伤着了。”
闻言,赵浔总算明白症结所在,既心疼也不免被深深触动,吻过她湿哒哒的脸,如实回答:“两三处,顶多有些淤青。”
围猎岁岁年年皆有,他早已习惯,是以说得轻巧。
可虞茉方才从兄长口中得知,不幸死于虎爪的、比试中断胳膊断腿的,大有人在。
虽说赵浔武艺高强,但也是肉体凡胎,若想脱颖而出,岂有不勤加练习的道理。然而一旦练得多了,难免要挂彩。
再思及夜里他来得愈发晚了,还总是捂得严严实实......
虞茉吸了吸鼻子,哀怨道:“少了我看顾着,怕也没人敢劝你歇息。”
语罢,左右打量一圈,猜测不会有宫婢过来,便伸手去扒他的外袍,脑袋像仓鼠般在赵浔胸前拱着,分外诙谐。
他被生生逗笑,即便刻意压制了嗓音,但分明的肌理也因此震颤。
“你还笑得出来。”虞茉没好气地瞪一眼,泪珠挂在睫羽,欲落不落。
在此瞬间,赵浔只觉整颗心被浸泡在了蜜罐里。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衔住饱满的唇,温声安抚:“小伤,过两日自然会好。”
虞茉不肯信,剥掉外袍后开始解起中衣,果然在胸口瞧见青紫痕迹,眼眶顿时酸了酸。
“别哭。”他轻轻叹息,自行褪下上衣,摊开手,“没骗你,拢共只有三处淤青,连外伤都不算。”
她如何听得进去。
抬指比了比,发觉足足有两指宽,不悦地质问:“怎么弄的?”
赵浔言简意赅道:“我师父留下的木桩机关,你在东宫后院瞧见过。”
“很疼吧。”
他答不上来,迟疑地开口:“尚可。”
虞茉听了愈发心疼,伏在他身前无声落泪。浅浅鼻息悉数喷洒在肌肤,勾得赵浔不合时宜地乱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