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予和季谒恋爱时,宋倪对他的印象还不错,甚至时不时会对他产生一丝同情。毕竟林霁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实在不好伺候。但林霁予出事,季谒不闻不问直接跑掉也是事实。哪怕林霁予从没有讲过他的坏话,宋倪对他也不再有任何好感。
“呵呵,男人”是宋倪对季谒最后的评语。
深知宋倪对季谒的态度,林霁予对于两人恢复了联系,甚至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的事实有些心虚,她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这几天都不理我,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你知道姚沛跟我说什么了吗?”
宋倪一挥手:“别给我模糊重点,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决定不要他的钱吗,那还联系个什么劲儿。”
这个问题,林霁予自己也想知道答案。到底怎么回事呢,一不小心,自己家大门又对季谒敞开了。钱是不要的,人是拒绝不了的。
林霁予想了想,决定坦白:“他想跟我复合。”
宋倪无语:“我又不是傻子,我还看不出来他是怎么想的?我问的是你的态度。”
见林霁予不答话,宋倪有些着急:“你是不是忘记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季谒那时候听到咱们俩的聊天了,所以想到去查你家的情况。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那都是装的。事实就是你说分手,他没正面回复,在得知你家出事后,问都不问,立刻跑了。从头到尾,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怎么还敢跟他牵扯不清?”
林霁予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荒芜景致,淡淡地开口问:“宋倪,你会觉得无聊吗?”
这些年,林霁予不咸不淡地接触过一些男人,眼睛里装有扫描仪,从上到下扫一圈,人的身上就会出现若干指示框,在对应位置标注好斤两。再经过一番这里加权那里降权的精密计算,得出双方的匹配度,这段关系可以走到哪里的结果预判。
林霁予对这套成年人互相识别和标记的法则相当厌倦,到后来,直接放弃了再去和他人建立某种联系的期待。
没有亲人,朋友么只剩下一个,生活主题就是欠债和挣钱还债,时间一长,林霁予的感觉也变得单薄,只剩下好穷,还有好无聊。
宋倪一愣。她很少觉得无聊,因为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处理。
父母总是觉得她会在北京混不下去,不顾她反对,在老家给她买了房子,动不动就劝她回家工作结婚,稳定下来。“咱家这边现在也有那些个做短视频的公司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妈这样说的时候,宋倪很无奈。明明给爸妈看过自己做的节目,到头来,他们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工作很忙,经常要出差、加班,应付同事、平台和供应商,应付审查,应付老板的刻板和性骚扰,现在还要应付拍摄对象的挑剔与古怪。
在林霁予之外,她还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娱乐,行动方便时,她每年至少有一次出国旅行,有时候是和当时的男友,有时候和同事或其他朋友,有时候是自己。
宋倪这才想起来,曾经几乎拥有所有热门旅行地的签证,明明还需要上课也敢说走就走的林霁予,已经很久都没有离开过北京了。
从出租屋到健身房,几乎是林霁予生活里唯一的动线。
宋倪脚踩刹车,靠路边停下,转过头仔细地看着林霁予。她的头发不再烫染,朴素的黑长直在脑后扎成马尾,面孔依然年轻皎洁,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添一层争奇斗艳的颜色。还是会笑,相比从前的傲睨得志,只显寡淡。
在宋倪看不见、覆盖不到的地方,好朋友正在过着无比寂寞的日子。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宋倪突然伸出手,紧紧搂住林霁予,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
林霁予不明所以,但还是抚摸着宋倪的头发:“发什么神经。”
宋倪松开林霁予,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不管你是想和季谒和好,还是纯粹玩弄他一下,或者你想跟任何人谈恋爱,搞暧昧,哪怕只是兴致上来了只想上个床,我都支持你。”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补充:“但是太次的男人不行。”
林霁予一头雾水:“话题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我在你眼里怎么突然变成了性饥渴?”
宋倪整理情绪,又恢复成冷脸,重新握好方向盘:“没事,就是随便一说。”
林霁予不知道短短一分钟内好友心里发生了怎样的百转千回,但她已经习惯宋倪总是在一万个她无法理解的念头后突然起跳一下,又迅速恢复平静,她只是催促:“赶紧走吧,咱们珍惜时间,我今天要滑回本。”
宋倪脚踩油门:“先去接李莫飞,今天就是她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车停在了李莫飞楼下,林霁予皱眉:“怎么住这种地方啊?”
宋倪说:“被安慰到了吧,这世界上比你过得差的人多了去了。”
林霁予叹了口气,就见李莫飞潇洒地扛着雪板下了楼。她轻车熟路地把东西放在后备箱里,拉开后车门:“中级道都没滑怎么样呢,就要上高级道,我跟你说,你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看见副驾驶上坐着的不是姚沛,而是一个陌生女孩,李莫飞收起话头,拘谨地缩在后座角落,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宋倪介绍:“这是我好朋友,林霁予,今天跟咱们一起玩。”
李莫飞还是看向窗外,僵硬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林霁予无视她生人勿近的性格,把脑袋塞在前排车座的缝隙里,尽可能往前探:“我看过你的采访视频,宋倪说你是天才呢,我来跟你学习!”
李莫飞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了,她嗫嚅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
宋倪故意揶揄她:“还不好意思了,平时跟我比比划划的劲儿怎么不见了?”
林霁予也跟着逗小孩儿:“我好久没滑了,等会儿你能不能带带我啊?”
李莫飞乖巧地点头:“好的。”
宋倪不乐意了:“我对你这么好,也不见你给我个好脸色,怎么对别人就这么友善!”
李莫飞又用侧脸对着她们,恢复了冷冷的语气:“你对我好,只是交换。”
林霁予的脸还在缝隙里,表情却很严肃:“不是的。如果是交换,会先谈好条件,才会付出。宋倪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那些条件,只是为了给喜欢你的事实打掩护。”
第32章 任何人都无法让一个注定要飞起来的人落地。
好久不滑雪,林霁予只敢先上中级道,宋倪也要先去中级道刷一下熟练度,两人告别李莫飞,慢慢滑向魔毯。
李莫飞站在她们身后看着,在她们马上踩上魔毯时,突然加速,排到了林霁予身后。
林霁予惊讶:“你怎么来这边,不是要去练习吗?”
李莫飞看向一旁:“我热身。”
林霁予将她刻意表现出不在意的表情看在眼里,矫揉造作地撒娇:“才上到一半我腿都软了,好害怕啊,等会儿不敢滑下去怎么办?”
李莫飞的眉毛动了动,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地开口:“我可以带你。”
“太好啦!”林霁予欢呼,摇了摇李莫飞的胳膊,“那我就靠你了哦。”
宋倪回过头,忿忿道:“就孤立我是吧。”
李莫飞不理她。宋倪和林霁予对视,给了彼此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三人上到最高点。
宋倪姿势摆得很专业,脚一用力就飞快地滑了下去,腿部灵活地调整左右,避开雪道上的其他人,背影很快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林霁予刚才还只是开玩笑耍赖,竟然一语成谶,这会儿真的开始害怕了。她转过头,向李莫飞求助,李莫飞一拧身,利落地转向,滑到林霁予面前伸出手:“我拉着你,你先慢点,等我松手再根据情况加速。”
林霁予握住李莫飞的手,摆好姿势,被李莫飞拉着,慢慢向前滑了一小段后,记忆里的感觉复苏了。她松开对方的手:“我 OK 了。”
李莫飞轻轻点头,滑到林霁予一边,看她开始加速,就以始终领先她一个身位的速度陪她滑完全程。
宋倪早就滑了两轮,热身完毕,在雪道尽头稍远的地方等她们。见两人陆续滑下来,她摘下雪镜,宣布道:“我可以去高级道了。”
林霁予找回了感觉,跟着举手:“我也要去。”
李莫飞留下一句“随便你们”,就往高级道那边走。林霁予和宋倪赶紧跟上。三人坐上小型箱式缆车,悬挂在半空中过时,宋倪紧张地闭上了眼。
李莫飞脸上原本是习以为常的自若,见她这样,嗤笑一声:“不行的话就别逞强了。”
宋倪睁开眼,看向李莫飞:“让我放弃,那是不可能的。”
林霁予在一旁捧哏:“就是,那是不可能的。”
终于到了决胜时刻。从缆车上下来,宋倪站在雪道的起点,看着几乎没有人的近千米长的陡峭坡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几次想俯冲下去,最后却又停住动作。看着她反复的样子,林霁予都跟着紧张了起来,连为她加油打气都不敢,生怕给了她多余的压力。
李莫飞不发一言,在一旁抱着臂等待。
终于,宋倪再一次调整姿势,两腿微曲,稳稳站住,向前弓身,手握成拳。她大喝一声,腿一用力,从坡道上飞快地滑了下去。她身体控制得很到位,喉咙却彻底在掌控之外,半空中回荡着她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李莫飞轻笑一声,飞快调整好姿势,鸟一般纵身飞了出去,稳稳落地后,又游刃有余地飞速向前滑。她轻巧地滑上起跳台,双腿自然伸直,随后腿和腰同时向左偏移,主动为左转动作做好准备,一跃飞到半空中,毫不费力地左转两周偏轴体转出 1250,而后落到着陆坡,消失在林霁予的视线。
一整套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仿佛天生就掌握了这项技能,如鸟本该振翅。
林霁予愣在原地,瞬间理解了宋倪一定要拍摄李莫飞的执念。
谷爱凌以偏轴体转 1550 夺冠,从记录上看,李莫飞的 1250 与之有着巨大的差距。但李莫飞得以享受专业运动员气垫训练的条件,仅仅有一年半的时间。她与 1440 和 1550 之间,差得可能根本不是技术,而是一条属于她的,尽头有气垫作为保护能让她释放出全部实力的滑道。
莫飞,莫飞。所有客观条件都在告诉她,你飞不了,不要飞。可即便如此,她也从祖国最北边的破落小镇,一路飞到了这里。
任何人都无法让一个注定要飞起来的人落地。
林霁予几乎要流下泪来。她受到鼓舞,以从前就很擅长的卡宾式,一路滑到底。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脸上露出的嫩肉宛如刀割般又冷又疼。可她觉得好痛快。
等林霁予滑到终点,宋倪和李莫飞两人正在对峙。
宋倪兴奋地说:“我成功了!你要遵守我们的约定!”
李莫飞不理她这茬,说了句“我接着滑”就转身离开。
林霁予艰难地挪动着双板,过去拉宋倪的手:“万事开头难,好在这个头已经开完了!接下来就可以开始拍摄纪录片了!”
宋倪叹着气:“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尾难。挑战还在后头。”说完,朝着李莫飞的背影努努嘴。
林霁予也顺着她的目光扛过去。李莫飞身子笔挺而潇洒,三两步滑到缆车处,雪地对她来说就是平地,双板则是她的双脚。
林霁予笑:“不会的,说不定她也在期待着呢。”
“但愿吧。”宋倪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开始卸板,“我要去那边喝咖啡休息了,你呢?”
林霁予惊讶道:“你不滑了?”
宋倪扭了扭脚腕:“这段时间我都要滑吐了。我宣布,本雪季封板了。”
林霁予意犹未尽:“那我再玩一会儿就去找你。”
告别宋倪,林霁予失去再上高级道的勇气,回到中级道滑了几个来回,直到腰酸腿软,还了装备,到休息大厅的咖啡馆找宋倪。
宋倪捧着咖啡杯小口啜饮,林霁予坐到她对面:“我们什么时候回程?”
宋倪看了看时间:“早着呢,她得滑到雪场关门才结束。”
林霁予本就对运动健身相关的信息很关注,得知宋倪要拍摄滑雪主题的纪录片后,林霁予也好奇地搜索过专业内容,对此有一定了解。
宋倪刚完成和李莫飞的约定时正在兴头上,她不忍心细问,此时宋倪平静下来,她才开口:“本来雪场就不是最适合训练的环境,这个雪季还要结束了,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她真的还能做运动员拿冠军吗?”
宋倪说:“我也不认为她能走到那一步。拍冠军的人太多了,我想拍的本来就是不成功者。”
见宋倪心里有数,林霁予不再多说,她想起另一件事,脸上露出八卦的神色,凑到宋倪面前:“诶,你知道之前姚沛跟我说什么吗?”
宋倪对着林霁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他说他喜欢你。”林霁予眉飞色舞道。
“哦,你说这个。”宋倪没有任何多余反应,“我知道啊。”
“哈?”林霁予本想看到宋倪震惊的表情,没想到却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宋倪淡定道:“我又不傻。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总不见得真是因为刚好和我目标一致理想相同吧。再说,喜欢我不是很正常么。”
“那你怎么想的?”林霁予好奇道。
“没空想他。”宋倪一脸无所谓,“反正我不欠他什么,我的项目这么好,他能参与是他的幸运好吧。”
“哇,真同情姚沛,年纪轻轻就踢到钢板。”林霁予忍不住鼓起掌来。
“性缘本来就应该是人生中最随机和边缘化的一种关系,我们应该花最多时间与自己和自己的目标相处,建立与自己的联系。”宋倪发表重要讲话。
林霁予已经习惯宋倪动辄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每到这时,只需让她说尽兴即可,反正她很笃定,无需他人肯定或回应。
于是林霁予开始低头玩手机,打开微信,发现季谒一直在给她发微信。
身穿没有任何花样的西服三件套对镜自拍,穿衣审美还是没有任何进步,唯独身材还值得一看。
“我选的衣服怎么样?”
林霁予心想,还好意思问。
毫无信息量的餐桌剪影,边缘露出对面人的局部,一看也是个穿着随意的男性。
“我们要聊点正事,暂时先不跟你说话了。”
林霁予腹诽,谁在跟你说话?搁我这儿演独角戏呢?
没过多大一会儿,又发来一张照片,无甚摄影技巧的食物特写。
“他家还可以,下次一起来。”
林霁予撇嘴,不是说要聊正事吗,当着别人面拍食物,你礼貌吗?
下一条,又是小金毛对着空饭盆叹气的表情包。
“我想你十次,你能想我一次吗?”
林霁予嗤笑,还跟我算上情感汇率了。
她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发了过去:“性缘应该是人生中最随机和边缘化的一种关系,我们应该花最多时间与自己和自己的目标相处,建立与自己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