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予把头埋进被子里,不看季谒:“要是再来一次,我可能也不会那么对你了。金钱和情感纠缠在一起的关系太复杂,以前我是有多愣头愣脑,才从来不去想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这喜欢里有包含着什么。我的自然来自无知。”
林霁予望向季谒:“你不担心我现在只是因为喜欢和需要你的钱才和你在一起吗?”
季谒轻笑一声:“不管是什么原因,能让你做出跟我复合的决定,我只会认为那是最大的优势,只会希望这个优势能再放大一点。”
“那你不担心,这种外在的优势一旦消失,我就跟着离开吗?”林霁予睁圆眼睛,看上去是在注视着季谒,又像透过他在看向别的什么地方。
季谒俯下身,抱住林霁予:“对不起。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你离开的话,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林霁予把头埋进季谒的怀里:“你让我自己解决,行吗?”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你怎么这么倔。”季谒搂紧她,心急道。
“因为我必须保证我有自己解决问题的底气。”林霁予闷闷道,“我不指望你理解,只需要你接受。”
季谒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却不作答。好半天后,林霁予的呼吸变得均匀缓和,她在季谒怀里睡着了。
季谒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松开林霁予,调整了一个姿势,将她抱起,好好放在床上,又帮她除掉外衣,盖好被子,关上灯之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来到客厅,季谒将那几个上门讨债的人留下的资料收拾好,拿着袋子,离开了林霁予的家。
回到自己家,季谒又认真地看了一遍文件,而后给魏魏发了一条消息,询问她公司有没有合作的律师事务所,或者她私人有没有靠谱的人推荐。
魏魏回复“稍等”后,很快推过来一张名片。
魏魏说:“这是图谱合作的事务所的负责人,他们很不错。你直接算公司的时间也可以,或者如果避讳,让他们单独拎你的项目也可以。”
季谒回道:“好,谢谢。“
林霁予让他不要管,但他做不到。无论是作为被帮扶者,还是恋人,都无法对她的事坐视不理。
王逍明显心情不好。这不是霍斯琪的问题,在见到她之前,王逍已经显露出了痕迹。吃完饭后,这种不耐烦表现的更为明显。
他直接说:“咱俩约会也约了好几次了,也给你送了包,转了账,我自认为做的够到位了。什么时候能发展到什么程度,你起码给个进度条吧?玩游戏充值,还得知道充多少才能升级呢。”
两人约会,霍斯琪反而持重。她知道这世界上多得是短线操作的女孩,但这不是她的目的。至始至终,霍斯琪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结婚。
穿白纱,当新娘,是她一直以来的人生终点。她需要婚姻,需要丈夫,她要成为一名妻子,一位母亲,这是她心里的完满人生模板。
相比之下,丈夫的标准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一起打拼奋斗也好,或者通过婚姻快车跃阶也好,甚至直接继承一段婚姻的遗产,当上年轻后妈,对她来讲,区别都不大。唯有这件事本身是重要的。
婚姻是结局,至于路径,霍斯琪不挑。曲浩竞,是从校服到婚纱。董宗源,是处处强一点的上嫁。王逍的话……霍斯琪在心里判断,可能反而更轻松一点。
任何人际关系的本质都是权力关系。除了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构成的显性权力关系以外,还有另外的隐性标准。所有不可替代的珍稀资源,都构成权力。霍斯琪清楚地知道,她之于王逍,还有青春貌美作为核武器。
在某种程度上,两人反而是势均力敌。
至于董宗源……这个肉眼看上去更“正常”的选项,当然也在霍斯琪的考虑范围中。但在这个阶段,两人都年轻,在恋爱里当然优美,放到婚姻的层面上,却说不上全然算作优点。
都年轻,就意味着都有时间做决定。她现在不到 25 岁,在婚恋市场上还有几年机会。但真说起来,也不过就这几年,完全经不起消耗。和董宗源这样的人,起码要先谈上几年恋爱,才能再观望能否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这漫漫长路,需要克服的困难仍旧肉眼可见。
从户口到家境,从学历到生活方式,处处是坑。现在放着不管,以后也要填。
更何况,这种选择,未必不会重蹈曲浩竞的覆辙。年轻男孩随时有上岸的可能,手里的剑指不定是以谁的肉身来开刃。霍斯琪吃一堑长一智,对可能发生的结果尤为谨慎。
王逍有一点说的很对,玩游戏,起码要有进度条。年轻男孩有同样的问题,就是游戏系统的设置尚且模糊,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关。确定恋爱关系,只是登陆游戏的基础。
看不见进度条的关系,确实如履薄冰。连王逍这样的老手都忍不住控诉。
但实际上,霍斯琪给王逍设置了进度条,或者说,给自己设置了游戏节点。
所以,在听见王逍的质问后,霍斯琪并不慌张,而是软软地说:“那今天我们吃完饭,你准备带我去哪里啊?”
王逍面色稍霁:“去酒店好不好,我给你开个套房。”
霍斯琪心里暗暗腹诽“我给你开个套房”这种话术,嘴上却说:“可是我想去你家呀。”
王逍有一个女儿,这霍斯琪是知道的。这件事王逍并未隐瞒,甚至连他所有人可见的朋友圈置顶就是女儿。自从上了大学,她就搬出去住了,王逍也告诉过她。
霍斯琪要确定的是另一件事。就是王逍到底有没有一个家,女主人的位置是空着的。只要确定是空着就好,怎么坐到那里去,霍斯琪自有办法。
王逍面上并无波澜,直接应允:“好啊,那咱们就回家。”
王逍所在的小区,曾经很辉煌,但并不是新楼盘,最大户型也并不算平层。内里重新装修过,出乎霍斯琪的意料,和王逍惯常的做派不同,倒不是豪华的风格,反而十分简约。
趁着王逍在洗澡,霍斯琪快速地查看了一圈,试图寻找其他女性存在的痕迹,连客卫的储藏柜都没放过。王逍自己说他是单身,但到底眼见为实,直到确定真的并无半分女主人存在的痕迹,霍斯琪才放下心来。
她拿出手机,对着日历重新确认了自己的排卵期。她包里还有避孕套和紧急避孕药,原本是为了不同的侦查结果而准备。看起来,是用不到了。最好,连王逍本人也忽略掉这一点。
第62章 上位者的一切行为,不管发心如何,都是赏罚。
虽然季谒主动承担起替林霁予向现任债主沟通的责任,林霁予却无法心安理得。
她向季谒再三提出希望能由自己来处理,必要时一定会同步他,请他帮忙,但季谒说已经约了律师直接介入,这个阶段还是由律师来进行沟通会好一些,等需要林霁予作为当事人出现时,会和她同步。除此之外,季谒拒绝透露任何沟通过程。
季谒说,事情非常小,不要在意,只是让林霁予安心生活。
但这句话并不能给林霁予带来安慰。突如其来的变动一朝让她回到当年的状态,夜不能寐,用仅存的理智反复盘算着手里的资产,在计算器上按来按去,无论怎么加减撑除,总归是和要还的金额差一大截。
张志训的消失,不仅仅是表面债务的数字增加那么简单,还意味着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
商定好分期付款后,还债周期拉长,压力平摊到每个月,林霁予才得以重建让生活继续的信心。只要时间够久,人自己的耐受度练上去,就会习惯了问题的存在,变成共生关系。
新债主显然比原来更激进,直接找上门来,字字句句的意思都是催她一步到位,快点还钱。
人人都缺钱的同时,人人都缺少时间。周期有时候比总金额更重要。
周转二字,最根本的意义是给转机争取机会,在一片撑起的时间里,只要有一件好事发生,总有再次支棱起来的可能性。最可怕的不是困境,而是没有解决困境的余地。
更何况,有答案的问题和没答案的问题,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她和债主某种程度上竟然惺惺相惜。唯一的区别就是债主的问题有明确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她本人。而她的问题,却在悬置。
林霁予细细查看了自己的资产,存款不到小十万,离还清债务仍然有着巨大的距离。她又盘了一圈,从哪里能迅速弄到钱。
和季谒开口当然是最简单的,甚至他随时在待命,就在等这个角色调换的时刻,他作为帮扶者、拯救者的形象出现。
但林霁予就是无法迈出这一步。
一旦她妥协,此前 7 年的躲避和拒绝,仿佛成了欲扬先抑的前奏,让她所谓的自食其力,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兜底,显得格外造作和愚蠢。
她扮演出不在乎钱也不在乎人的人设,就是为了套一笔更大的出来。她不再是给予者,而是投机者。
但是,明明是急需的时刻,明明近水就能解近渴,这个刻意“不要”的动作,就不矫情,不虚伪吗?
坚持和放弃,都有着同样的疲倦。林霁予不愿再想,先把季谒放到一边。
她翻起通讯录,首先看到了宋倪的名字。
刚要习惯性地给宋倪发消息,同步眼下的情况。宋倪不会不管,但眼下她也在为钱卖命。
林霁予想要无后顾之忧的生活,需要用钱来换。宋倪的理想,同样也需要钱来换。
再往后一排,就是各种工作群。
普通员工积蓄甚至未必有林霁予多,一人几百几千,凑起来仿佛众筹。那几个领导级别,也算并肩作战的队友,但各自有着需要应对的情况。
黄时亮家里有一对双胞胎要养,才上小学,未来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赵滢家境不好,每个月的工资还要寄一部分给家里,北京生活成本这么高,自己也活得很艰苦。
大家殊途同归,竟然有着同样的匮乏。
林霁予看着潘承宇的头像,想起力场的业务和新店的情况。如果跟潘承宇提出预支薪资和分红,应该也算自食其力?
辗转了一夜,等天一亮,林霁予只当无事发生,照常去上班。监店,检查线下的质量,开会复盘,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各个供应商的工作结果。
自媒体稳定后,最近的重头工作是新店的装修。林霁予找了力场之前的设计公司继续合作,这两天会给出第一版方案。下需求的时候,林霁予给出了一些创造性的想法,她也在期待最后的成果。
才催完进度,林霁予就看到了晃过来的潘承宇。
林霁予叫住他:“你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跟你聊一下。”
“什么事?”潘承宇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林霁予斟酌着开口:“现在自媒体业务也做起来了,这个月的广告收入和直播 GMV 都在上涨,给力场带来的线索用户很多,单次体验卡转会员卡的数据也不错。这块业务起来了,赵滢主要在抓,二店也在推进,你记得之前说过……”
不等她说完,盯着手机屏幕的潘承宇抬起头打断了她:“正好你说到这件事。郑若颜在问什么时候有装修方案。”
林霁予一顿,她打开与设计公司的工作群,再次确认方案的最终提交时间,估算了她这边调整和修改的时间,才回复道:“周五可以。”
“那就周五下午,具体时间你定。”潘承宇说,“正好她找我有事,我现在要过去找她一趟,直接和她约好。”
林霁予见自己才刚展开铺垫,就被潘承宇打断,不着痕迹地叹口气,语气却很专业:“那就周五下午一点半,还是会议室。”
“好。”潘承宇盯着手机,并不看她,转身就走。
潘承宇的语气少这么公事公办,对林霁予的话也不会这么赴雅安。郑若颜作为新老板出现,竟然和新债主一样,都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林霁予已经稳定下来的生活节奏。
林霁予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郑若颜理所应当地依靠着家庭资源,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当成明牌来打,甚至觉得其他人也应该配合她的打法。而潘承宇心甘情愿地坐她的下家,等着她来喂牌。
不知为何,那样的潘承宇让林霁予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陌生感。原本她对潘承宇一直是有事说事,直接地提出想法甚至要求,如今却犹豫了。
林霁予产生了一种短暂的迷茫,她想找宋倪聊聊。她一通电话打过去,宋倪没有接,过了一会儿才回了一条微信,说他们拍摄组已经到了海南,全组人上岛做准备。
林霁予回了一句“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就没再说什么。
她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工作暂时都解决完了,手机没有新消息。潘承宇不在,宋倪也不在。她突然很想季谒。
她点开和季谒的对话框,想问问他在干嘛,问问处理她的事会不会太麻烦。
季谒却率先打电话过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人找你麻烦?”季谒开口。
明知道季谒看不见,林霁予还是摇摇头,开口说:“一切正常,就是心里有点不安。”
季谒安抚道:“别担心,律师已经在走取证流程。我们先确定这份债权转移书是否有法律效应,以及债务的最终金额。如果确定情况属实,就再和他们商量还款方式和周期。”
林霁予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放下心来。季谒正挡在她身前,在替自己交锋。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很大的力气,才走到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
但这种无人帮扶的独当一面,确实太累了。但当人再一次得到可以软弱的资格,不得不承认,向下沉沦,远比向上挣扎要舒适得多。
林霁予轻轻说:“谢谢,你很辛苦吧。”
季谒的声音底气很足:“不会,这真是太小的一件事,你根本不用操心。钱不重要,更何况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你的安稳最重要。”
新时代小马过河的寓言大抵如此,可以淹死你的水不过才到其他人的脚踝。
当听见季谒说出“钱不重要,加起来也没有多少时”,林霁予感到一阵刺痛,将她从昏昏欲睡的下陷中拉扯出来,令她瞬间清醒。
林霁予于是说:“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还差 80 万,对我来讲确实很多,但也不是天文数字,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季谒的语气不好,仿佛都能看见他在皱眉:“你想了什么办法?管宋倪借还是潘承宇借?还是找借款平台?其他人都你的办法,只有我不能做你的办法是吗?”
见林霁予沉默,季谒更是懊恼:“我不懂,你用用我怎么了?还是说你舍不得在我身上找回来的优越感,就算自己吃苦,也不愿意放弃这一点?”
“优越感?”林霁予捕捉到了关键词,“所以你觉得我对你做的一切是为了优越感?那现在为我做这些,是为了在我身上找优越感吗?”
季谒语塞。一对恋人,是权力关系的最小单位。从前,季谒很熟悉这种失权感,但没人会真的习惯,真的接受。权力上位者,很难没有优越感,爱并不会让人性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