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被放弃了?凭什么你们说放弃就放弃!那我们怎么办,黎州万千百姓怎么办!”
老者看着他的疯狂,音色嘶哑,“他们都是为了郡主而来,郡主若在,黎州就安稳不了。”
太守猛的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是没有郡主,这场战乱,也就没了。”
太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撑着膝盖起身,眼中所有的光都灭了,脊背佝偻,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颤抖着手指着他,眼角被泪沾湿,音色嘶哑道:
“她一个小姑娘血洒疆场,带兵迎敌,你们一个个的却在一旁隔岸观火,冷眼相待,这世道到底怎么了,怎么就让你们这群小人当道了!”
他一步步的朝着老者走去,揪着他的衣领大喊。
“本官以为你来黎州有要事要做,给了你身份的所有殊荣,处处与你方便。
你重伤归来,本官不遗余力救你,到头来,却是引狼入室,来杀我黎州的郡主!
你在盛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今她以十五岁的年龄披甲上阵,为我黎州而战,为我大盛子民而战,你凭什么一句话便将她置之死地,凭什么!”
老者闭上眼睛,紧紧攥着衣袖,喃喃开口,“我也于心不忍,可终究立场不同。”
“哈哈哈哈,立场不同,是何立场?她在为国为民,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祸乱朝……唔……”
太守身形一顿,垂眸看着胸口上的匕首,眼睫颤了颤,嘴角鲜血溢出。
随后缓缓倒在地上,看着屋顶上的横木,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你,你们配不上她的赤忱,你们…唔…更,更配不上黎州的忠勇,此次黎州若不亡,将是第一个背弃你们的州府!”
嘴角的鲜血不断涌出,他死死盯着房顶。
黎州,黎州有侯府万千英灵守着,它不会亡……
房内的声浪久久平息不了,是将死之人发出的最后诅咒,凄厉的在屋内回荡。
老者颤颤巍巍的跪下来,双肩塌陷,抬手将那双不甘的眼睛合上,喃喃开口。
“我也不想伤郡主,可我忠的主子不是她,恕难抗命啊。”
第218章 不信了
漫天的夕阳洒落城郊,乌金沉坠,星河欲起,将明艳的赤色泼了一野。
风一吹,腥风带起一阵血雾,拂过每一座用尸骸堆成的小丘,将战争的残酷一一铺陈。
一双杏眼盈满荒凉,目光越过尸群,落在一时沉寂下来的战场,眼珠微动,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我们守完了一天。”
如此艰难的开场,终是在西域君主数十万人中取了领兵者的首级而落幕。
真好,他们还没被汹涌的浪潮席卷。
叶昭榆无力的瘫坐在城楼上,一张明艳至极的脸早已被血污染满,夕阳映照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真容。
寒甲破败的挂在肩上,全身刀痕不少,鲜血不断朝着外冒,将玄色铠甲染红。
周围无人回话,都和她一样,拥着残破的铠甲,呆滞的坐在城楼上。
今日人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战场,各个都杀红了眼,却没想到最后竟能活下来。
活是活下来了,可接下来呢,接下来又该怎么活?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慢慢挪动身体,朝着闭着眼睛,屈腿靠在墙上的人挪去。
看着满身的伤痕,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抬手,隔着面具抚了抚他的眉间。
干涩的薄唇略微发白,一支断箭还插在他的肩上,她眼眶一红,心里翻涌着疼意。
突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丝丝热意从布满薄茧的手上传来,带着无限安抚。
琉璃色的眼眸缓缓睁开,眸色平静,抬眸看着她,弯了弯唇,音色沙哑。
“哭鼻子了?上战场都不怕了,现在在怕什么?”
叶昭榆红着眼睛,努力将泪水憋回去,蹲在他身边,抿了抿唇,嗫嚅开口。
“我怕,我怕你受伤,怕你疼。”
琉璃砌成的人,好似一触即碎,她不想看见他破败的样子。
那是她虔诚供奉的一尊琉璃子,付与真心与长情,他该飘摇于云端,高坐于明堂,再不染疾苦。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目光落在也满是伤痕的人身上,轻笑一声,抬手将肩上的箭拔出。
“你等……”
她的话还没说完,带血的箭头便被扔在地上,一只大手抬手将她揽入怀中,瞬间落入一个暖洋洋的怀抱。
她眼睫轻颤,原来拔箭,是为了抱她。
“郡主是不是忘了,本君从尸山血海中走出,自千军万马中取胜,可从来不是你想的那般脆弱。”
摩那娄诘厮磨着她的耳廓,眼尾染着一抹暗红,鲜血激起的杀欲迟迟不退,眉间还带着几分躁郁不安的戾气。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心里安稳了不少,吸了吸鼻子,喃喃开口。
“好奇怪,明明你很强大,可我还是想不自量力的维护你,见不得你有一点破败。”
摩那娄诘眼眸微眯,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眸光流转,沉声开口。
“阿榆,在你眼里,我是谁?”
叶昭榆想也不想的作答,“我的心上人。”
“既然是你的心上人,那便别用仰望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想做你供奉在高台上的物件,只会作壁上观,我想与你同行同归,护你守你,即使破败,也在所不惜。”
他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又一针见血的指出。
他们不需要仰望的距离,他也不需要完美无瑕,只想与她同行。
叶昭榆一下愣住,顿时直起身来,抬头看着他,不可置信的开口。
“我,我是在用供奉者的姿态对你?”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琉璃色的眼眸微眯,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你说呢,本公子可不是什么神明,不需要你处处维护,让我不染疾苦。”
叶昭榆顿时一阵汗颜,心虚的挪开目光。
好吧,她确实有这种心理。
但是,“我才不封建迷信呢!我只是心疼你嘛!你上次不是说,只要我信你,你便护我无虞,我这才信你的!”
叶昭榆又将脸转过来,扬起下巴看着他,气鼓鼓的开口。
她才不要被当成封建分子!
明明是他让她信他的!
摩那娄诘抬手捏了捏眉骨,轻叹一声,无奈开口,“嗯,我的错,阿榆想信便信,我护你。”
叶昭榆顿时抱臂轻哼一声,“哼,不信了,反正你也不乐意!”
摩那娄诘:“……”
周围士卒坐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吵嘴,哈哈大笑起来。
荒凉破败的城楼上顿时鲜活了不少,死气缭绕的四周被一抹明艳驱赶,像是有一缕光透了进来。
四周风起云涌,夕阳的余晖照在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上,带着几分不屈的肆意。
一人想将人送上高台,一人想缓步走下云端。
一人想要信任,一人想给信奉。
明艳又炽热的心,给了最热烈而虔诚的爱意。
孤寂而持重的心,给了最稳固而忠诚的守护。
腥风醉着晚霞,夕阳的红影潜在朦胧的云幕中。
几声鹰唳伴着落日余晖展开,鹰唳九霄,旷远悠长,展翅盘旋在赤色的穹顶。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浅淡的目光落在悠悠翱翔的黑影上,轻轻扯了扯嘴角。
“画殷到了。”
云色葱茏,繁密的枝叶交叠,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热浪,让人感到闷热而沉重。
黎宿面容冷寂,骑着战马,立于城下。
冷厉的目光看着千军万马浩浩荡荡的奔来,玄色旗帜张扬,上面的血狼图腾强势而霸道。
像是有无数孤狼飞扑而来,势要将猎物撕碎,见血封喉,不死不休。
她举剑指着前方,凤眼微寒,冷声开口,“杀!”
画殷一身玄甲,手持弯刀,耳边金圆闪烁,抬眸看着对面,厉声下令。
“冲!”
战马嘶鸣,刀光血影,两军瞬间陷入战火,冲杀肆意,血肉横飞。
“如今四海都在忙于战祸,那萧如顼,还真了不起。”
摩那娄诘负手立于城上,幽沉的目光看着城下,墨发飞舞,衣袍猎猎,冷声开口。
周围士卒上好药后,扶着长戟,又开始布防。
叶昭榆上好药后,换了一件黑色常服,缓步走到他身边,眸光幽深。
“今日一战,就连招募的新兵也上了,损失不可谓不惨重,明日若再来,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如今回过神来,便又要思索眼前的困境。
数十万大军压境,顷刻间便能将她们覆灭,怎么守,谁来守,都是问题。
摩那娄诘回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侧脸上的血痕上。
眸光微动,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却灼伤了他的指尖,泛着疼意。
不敢问她疼不疼,因为他无法替她承担。
他轻叹一声,沉声开口,“最快还要两日,南坻大概才会撤兵。”
“南坻撤兵,北幽援军还会来吗?”
“不会,阿坦勒已带人与你哥哥留下的兵马一起攻打北幽,北幽朝堂自顾不暇,不会派兵来援。”
叶昭榆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抬眸看着漫天的星河,眉间凝满阴霾。
“北幽与中原打,西域与南坻打,中原与北幽打,有生之年,竟能看见四海动荡,也算不枉此行。”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感慨万千的小丫头,微微勾了勾唇,抬手点在她的额前。
“就两日,撑过两日,余下之人不足为惧。”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苦涩。
就两日……
怕是…余下的兵马只够他们撑一日。
第219章 也护好自己
高墙内摇曳着青藤,苔藓在风中打颤,无声的哀嚎在废墟中低语。
冰冷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大雨唱衰,希望消弭,寂静的长街上透着一股无力的衰败。
雨丝细细密密的落下,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随着一阵喊杀声爆出,愈演愈烈。
百姓龟缩在狭窄的角落,又听到了城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喊声。
一遍又一遍的叫着盛安的名字,比第一次更嚣张,更肆意,也更窒息。
摩那娄诘坐在马背上,雨水沾湿了他的长睫,眼中一抹血红一闪而过。
寒凉的目光直直落在嚣张无比的军队上,眼底掀起高涨的杀意。
他侧头看向身后拿着双刀的人,面容沉静,低声嘱咐,“跟在郡主身边,相互攻守,若不敌,即刻带她退回城内。”
乌藉抬手朝他抚肩一礼,语气肃然,“公子放心,有我在,一定护郡主周全!”
“也护好自己。”
乌藉愣了一下,看着突然调转马头,朝着他们右手抚肩的人,战马上的九位少年立刻抬手回礼。
“此战艰险,生死难料,若有人不愿来,便退回城内。”
“我等誓死追随!”
叶昭榆闻声回头,看着互礼的这一幕,各个脸上都带着无上荣光,眼中涌起丝丝热意。
士以进死为荣,退身为耻,他们追随君主,至此无悔。
她举起长枪,红缨飘摇,面容肃穆,朝着身后士卒大喊。
“今日一战,若胜,千秋史载,若败,魂归止夷,诸君可来!”
士卒顿时拿着长戟敲着盾甲,声声凌厉,如开山裂石,声势浩大。
“来!来!来!”
一时间战意高涨,随着漫天箭雨滑过,叶昭榆将长枪一甩,随即领着人冲了出去。
金戈铁马,声断欲绝,又是一场血雨滂沱,为今日的厮杀助阵。
战火沐着烟雨烧灼,打碎了秀美的江南,将硝烟弥漫满城。
旧时楼台烟雨,今朝战火纷然,当真是星移斗转,命途九变。
黎州城内,大小官员身着大盛官服,百年世家换上华服锦衣。
整理衣冠,修剪面容,随后手拿鸠酒匕首,携女眷忠仆走上长街。
岿然立于城门之前,待城破之际,殉这巍巍都城。
百姓夹道张望,看着一个个肃然立于雨中的身影,突然一阵泪目。
他们像是铮铮铁骨铸成的最后一道屏障,撑起了黎州的傲骨,言说着宁死的不屈。
若要写黎州,当以“忠勇”作序。
万箭铮铮,生死瞬过,哀鸿逐日,血染山河。
随着雨势渐歇,城外的喊杀声也离场,唯余战火的烧灼在风中张扬。
“吱呀”一声,城门打开,一阵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叶昭榆满身血污,领着残兵入城。
入眼便是大盛官服,翩然于风中飞舞,她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手中都拿着酒坛。
她咧嘴笑了笑,音色干涩沙哑,“你们,是来庆贺我们大胜归来的吗?”
一句话,引的无数人落泪,纷纷将手中匕首藏好。
刺史手一抬,身后仆从顿时取了一坛清酒,拿着酒碗上前。
“这坛酒,是来庆贺郡主凯旋。”刺史接过酒坛,亲自为她倒酒。
“郡主,请。”
叶昭榆接过酒碗,仰头一饮而尽,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们不敢用手中的酒敬她,因为那和他们藏起来的匕首一样,是要命的。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朝着他们咧嘴笑笑,忍着哽咽开口。
“大家稍安勿躁,太子殿下正马不停蹄地带兵赶来,只要明日一过,黎州便能等到太子来援。”
听着黎州还有希望,人群突然躁动,纷纷拉起衣袖擦泪。
刚一抬眼,便发现她身后只站着寥寥数人,一身血污早已看不出模样,众人刚燃起的希望一下扑灭。
“连人都没了,还怎么守?”
“明日一过便是希望,可我们就死在明日,哪还有什么希望!”
“我们还有什么明日,明日明明只有死路一条!”
……
希望一下破灭,围在周围的百姓顿时躁动起来,尖叫,恐慌,哀嚎,瞬间将叶昭榆包围。
一人突然疯狂的朝她冲来,又被乌藉一把拽住,随后不停地尖叫挣扎。
“是她,就是她带来的灾难,她一来,黎州便再也没安稳过,她就是个祸害!”
“我们将她推出去,将她推出去啊,黎州就安稳了!”
乌藉勃然大怒,掐着那人的脖子砸在地上,一脚将人踹出数尺,恶狠狠道:
“再他妈多说一个字,老子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