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会给他们台阶下,打着阿榆的幌子将太子与问荆召回,这仗便也就如他们所愿,结束了。”
“陛下不也倦了,不想再打下去。”
盛帝抬手将参茶放在桌案上,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信函,微微眯了眯眼睛。
“朕确实也乏了,此战来的过于突然,且由朕的儿子引起,朕愧对于四海,如今该出的气也出了,得给四海一个交代。”
魏海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桌案上南坻送来的言和信展开,音色低缓。
“那便顺水推舟,应下她们的请求,也算是还了南坻的人情。”
盛帝眼尾一挑,威严的目光落在展开的信函上,扫了一眼内容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开口。
“那就这么办,去帮朕拟折子,将太子与问荆召回,让他们去黎州将那两个小丫头接回来。”
“是。”
鸿雁纷飞,越过山丘湖海,将音信飞传。
大帐中,萧如晔一身箔金蟒袍,外披白狐大裘,看着盛京传来的书信,紧紧蹙着眉。
那双极美的桃花眼微垂,目光透着冷感,仿佛极为不满信中的内容。
随后“嘭”的一声,他抬手将信拍在桌子上,帐内众人顿时一抖。
他整个人往后一靠,呈摆烂姿势,全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殿,殿下,信上怎么说?”
参军看了看他,在众人眼神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萧如晔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随后将腰间扇子摸出来,频率极快的给自己扇了扇,想灭灭心里的火气,咬牙切齿道。
“班师回朝。”
参军眼睛一下瞪大,难怪把他们殿下气的半死。
前脚刚信誓旦旦地给对方撂完狠话,坚决不接受对方言和,后脚陛下便送来书信,让他们接受言和。
这不赤果果的打他们殿下的脸,拆他们殿下的台!
察觉到一道同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萧如晔嘴角一抽,瞬间抬眸瞪回去。
参军顿时收回目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萧如晔眸光微眨,指节叩着桌面,想着什么入了神,等回过神来时,看着一屋子大眼瞪小眼,顿时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挥挥手。
“去,整理辎重,准备班师回朝。”
“是!”
中原以北,原野无际,牧草枯黄。
几缕烽烟伴着狂风摇曳,随后散于四野。
一条蓝色河流嵌在枯黄的原野上,像是一条飘扬的蓝绸带铺在了泛黄的草甸上,带着哺育万物的光泽。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缥缈的叮呤声,一道红影踏着暮色走来,墨发飞舞,衣袍猎猎,身边雄狮并肩同行。
无上压迫直逼四野,两者身上皆带着睥睨万物的散漫,只消一眼,便被周身气势震的心脏发疼。
一条强劲的尾巴懒洋洋地扫过劲瘦的腰身,乐此不疲的晃着那腰间的金链,响动随之传向四野。
琉璃色的眼眸轻抬,鼻若悬梁,唇若涂丹,俊美无俦,目光带着几分淡漠,殷红的薄唇轻启。
“桑格尔。”
闻言,正欢快的晃荡着的尾巴一僵,随后立刻耷拉下去,巨大的狮头蹭了蹭他的指尖,带着无限讨好意味。
那人薄唇勾了勾,狂涌的寒风将衣袍吹起,在低沉的暮色中,暗红与光影交织,绮丽魅惑,风致如妖。
他缓步走近河流,看着河流边缘染着血色,将蓝色冲撞,琉璃色的眼眸微挑。
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并未回头,反而抱臂看着远处散在原野上的尸体,兴味盎然,弯唇笑了笑。
“过了这条河,便能得到北幽另一半的疆土。”
莫尔干河,将整个北幽从中分开,横跨整个草原,养育两方水土。
“可中原早已撤兵,师兄也无意在此时去拿北幽另一半的疆土,不必纠缠,也该回王庭了。”
不久前,中原军队班师回朝,西域兵马未退。
按师兄说的来,不管中原人在与不在,都要拿下北幽的一半疆土,不然便不走。
因此,便在北境留到了现在。
摩那娄诘微微侧头,看着苍茫暮色中,一红衣法师被一头狮子驮着走来,神情慈悲,澄澈明净,微微挑了挑眉。
“国师好手段,这么快就将本君的另一只雄狮收服了。”
那迦一身红色朗裟,右肩坦露,露出蜜色肌肤,紫红僧裙散在雄狮背上,像是一朵浴风而生的红色莲华,热烈而庄严。
他清润的眼眸微抬,冲散了热烈的意蕴,反而带着几分清和的肃穆,微微笑了笑。
“桑吉尔很听话,执意要驮我来,便不忍拂了它的好意。”
摩那娄诘轻哼一声,耳边金环晃动,发间金线光泽微闪,随后转身,背手看着翻涌的河流,眯了眯眼睛。
“北幽此次元气大伤,怕是五年之内不会卷土重来,他们就算有心,也等不到卷土重来的那一天。”
他会比他们更先出手。
那迦缓步走到他的身边站立,看着染着鲜血的河流,双手合十,暗颂一声偈语。
随后拨动着念珠,音色清润,“此次大乱,西域损失最少,其次是南坻,接着是中原,最后是北幽,利益驱使,误国误民,何苦来哉。”
摩那娄诘轻嗤一声,眸色慵懒,抬眸看着盘旋在苍穹的雄鹰,远处天边还余一缕红色云雾,像是被鲜血染红的。
他弯唇笑了笑,语调冰冷,“想要绝世的利益啊,那得用绝世的痛隐来换。”
看,北幽便是最好的例子。
第235章 想什么呢
仲秋十月,停云霭霭,万顷碧波之上,烟绯几重。
叶昭榆懒洋洋地倚在车窗旁,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前行,周围景物葱茏,丝毫未有衰败之感。
马蹄踏过野草,散发着泥土和草的腥味,张张疲惫的脸上带着归家的喜悦。
不久前,太子撤回南境,带着战了几个月的队伍与她汇合,随后浩浩荡荡的班师回朝。
几个月的作战,紧绷的弦突然松开,如今个个归心似箭。
她抬眸看着空中一字排开的雁阵,长睫轻眨,眼中流转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波光。
若放在以前,回京,她也归心似箭,可如今,却略生胆寒。
权力中心,波谲云诡,稍有不慎,小命难留。
她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瘦削的下颌显的整个人单薄无比,面色还略显苍白,带着几分病气,浅淡的眸光中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一切谜题的答案,只能在盛京找到。
这京城,非回不可。
“想什么呢?”
萧如晔驱马走近,一身淡金色常服贵气无比,衣襟上的木槿花纹细致典雅,高扬的马尾扫过笔挺的脊背,带着几分少年的洒脱与不羁。
看着在车窗前发呆的人,桃花眼一挑,风流成韵。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弯唇笑了笑,“在想,我们是直接回京,让永嘉自己回去,还是去黎州接她一起回京。”
萧如晔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摇着折扇,看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我们要是敢这么跑了,等她一回京,孤的东宫怕是要被她给点了。”
叶昭榆指尖敲着窗弦,想着那小妮子双手叉腰的骄横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行吧,去接人,刚好,还有些事要与人交代。”
“让大军先行,我们带一队人去黎州便可。”
“嗯。”
月色斑驳,江南秋雨淋湿了青石岸,寒气似游丝般朝着体内钻去。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只一闻,便苦的人唇齿生津。
贺衍抬手接过递来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苍白的指节抚去嘴角的药渍,捂着嘴闷咳起来。
咳声撕心裂肺,像是要生生将内脏都咳出来,身旁侍从心不禁一揪,沉声开口。
“贺参军,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回京,找太医瞧瞧。”
贺衍捂着嘴摇摇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雪发凌乱的沾在脸上,无端让人心生酸楚。
贺家大郎,明明该是一副霁月光风的模样,如今却缠绵病榻,虚弱的像是随时便能魂归天外。
他缓缓开口,声带像是被人撕扯过,哑中带着无限粗粝。
“不用,还死不了,对了,过几天榆丫头会来,明天去将收的栗子晒晒,她爱吃。”
侍从看了一眼面如纸色的人,抿了抿唇,踌躇片刻,幽幽开口。
“贺参军其实不必如此心急,这次真的伤到郡主了。”
自从黎州脱困,郡主未曾踏入青庐一步。
贺衍指节微微蜷缩,知晓他说的是什么,垂着眼帘,看不清任何情绪。
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音色沙哑,“退下吧。”
“是。”
等人走后,他披着外袍坐在案前,窗外树影婆娑,窗内只一盏油灯明灭可见,泛着橘黄色的暖光。
他清瘦的身影投在墙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里衣空空荡荡的挂在身上,寂寥无比。
像是挨不过今年的秋雨,等不来隆冬的初雪。
他抬眸看着清冷的夜色,目光对着满空的星斗逡巡。
天道忌盈,卦终未济,推演万物,唯灵机一触。
空中星子闪着微茫,随后清浅的目光直直落在散布在四方的星宿上。
那颗沉寂的紫薇星亮了起来,随着时局颠簸,如今终是滚入了动荡的洪流中。
他轻轻叹息一声,手肘撑着桌案,紫薇星现,可周围杀机重重,不知榆丫头能否保的了她的殿下最终入主金銮。
他眼眸微眨,蓦的又捂着嘴闷咳起来,看着掌心的血迹,扯了扯嘴角,白发散在周身,如雪如仙,像是回答之前的问题。
“怕来不及,没能亲眼看到结局。”
秋江暮景,胭脂林障,翡翠山屏。
萧瑶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裙裾飞扬,四周弥漫着浓郁的桂香,处处透着雾锁清秋的味道。
她秀眉一拧,发间花苞微颤,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不悦的仰天长啸。
“叶昭榆是不是扔下本公主跑了!”
身后侍女闻言,嘴角一抽,熟练的微笑顺毛,“郡主与公主姐妹情深,定不会做那等有伤感情之事。”
萧瑶侧头嫌弃的看她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她做的伤本公主心的事还少?月牙,你到底是哪头的?”
月牙微笑着开口,“当然是公主这一头的。”
萧瑶冷哼一声,荡着秋千开口,“要是她敢将本公主扔下跑了,本公主就点了她这破宅子同归于尽!”
“呼,那还好,孤的东宫保住了。”
一道声音悠哉悠哉传来,声线慵懒,带着几分轻佻的庆幸。
萧瑶眼睛顿时一亮,瞬间抬头朝着院门口望去,只见一高一矮的人影缓步走来,腰间环佩叮呤,眉眼含笑,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身上。
她立刻跳下秋千,提着裙子朝着两人跑去,拉着萧如晔的胳膊摇了摇,扬起下巴,矜骄十足。
“哼,你俩要是敢丢下我先跑了,我先点叶昭榆的宅子,然后再点你的东宫,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叶昭榆轻笑一声,抬手薅了一把她的头顶,“你咋这么能耐,信不信我们先把你给点了?”
萧瑶瞬间瞪她,“你敢,我回去就向父皇告状,就说你欺负我,让他狠狠罚你!”
叶昭榆抬起食指摇了摇,“第一,舅舅从不会罚我,第二,告状精的话舅舅从来不信。”
“你才是告状精!”
萧如晔眼尾微扬,嘴角噙着一抹风流笑意,抬手拽着炸毛的小丫头,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走吧,去给我俩接风洗尘。”
叶昭榆缓步跟在两人身后,看着被揪着领子倒着往前走的人,弯唇笑了笑。
“永嘉,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回京。”
萧瑶抬手拽回自己的领子,闻言,弯眸一笑,“这还差不多,本公主早就想回去啦!”
第236章 什么消息?
夜色未央,朗月入怀,三三两两的人出了酒楼,步伐踉跄的朝家走去。
萧瑶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靠在栏杆上,看着街上寥寥的人影,喃喃出声。
“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还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今夜为他俩接风洗尘,没少举杯。
萧如晔倚着栏杆,眼底栖着懒洋洋的碎光,吹着夜风,难得的轻松惬意,闻言,极薄的眼尾一挑,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月牙,送公主回府。”
萧瑶被人扶着往楼下走,发间的花苞无精打采的嵌在头顶,蔫的像霜打了的茄子。
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靠在栏杆上吹风的两人,目光迷离,含糊开口。
“那你们呢?”
叶昭榆抬手将桌上的酒坛捞进怀里,打开仰头喝了一口,恣意无比,朝她咧嘴一笑。
“自然是,不醉不归。”
萧瑶“嘁”了一声,随后一头栽进月牙怀里,被抱着先回了府。
萧如晔看着瞬间就倒的小丫头,顿时乐不可支,笑着感慨一声。
“真是连一点孤的优点都没学到。”
酒量也太差了。
叶昭榆也乐了起来,眼角流露出无限笑韵,四周酒香四溢,连夜色仿佛都染了几分醉意,透着朦胧韫色。
两人一口接着一口的喝,谁也没有说话。
犹记得,上一次一起饮酒,还是四人,如今,天南地北,分距四方。
能聚在一起的,竟只有她二人。
叶昭榆抬眸看着漫不经心喝酒,眉头却紧紧锁着的人,轻笑一声。
“怎么,今夜的酒不够尽兴?”
萧如晔放下手中酒坛,薄唇轻抿,风流恣意的目光转为一种深沉歉疚的神情,落在那张微微含笑的脸上。
若仔细看,还能在那张脸上看见浅淡的疤痕,淡的快看不出原样了。
可疤痕消失,受到的伤害便不存在了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指节扣着酒坛,紧抿的薄唇轻启。
“此次,是孤的疏忽,让阿榆被蛮夷围堵,孤保证,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叶昭榆轻轻扯了扯唇角,眸光波动,又来一个心怀愧疚的人。
可明明没人指责,却总有人将过错认领,而真正做错事的人反而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凭什么?
她笑着碰了一下萧如晔的酒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仰头喝了一口,缓缓开口。
“表哥,盛京距黎州多远?”
“四千六百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