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郡主敢在侯爷面前如此放肆,换做他人,不知已经领了多少罚了。
叶政堂没好气的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没大没小,前段时间那股子端重劲呢?”
叶昭榆杏眼一弯,绕着一身绛紫色官袍的人转了一圈,只见他端重沉稳,冠正其身,威严中不失儒雅,顿时弯唇笑了笑。
“我那是一时的,哪能像阿爹一样端重一辈子,老叶,今天又是帅气逼人的一天啊,快去给阿娘瞧瞧。”
叶政堂嘴角抽了抽,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难得一大早能起来,想出门去哪儿?”
近日各国来了使团,游街赏景,走马看花,好不热闹。
这小丫头怕是闲不住了,也想去凑凑热闹。
只是……有的嫌,还是要避的。
“听说醉仙楼新来了个小粉红,那模样,娇媚的很,我先去瞧瞧,不能先便宜了那帮臭男人。”
叶政堂:“……”我在期待什么。
叶昭榆看了看天色,随后匆匆往外走去,“那个,老叶,我先去了啊,你记得帮我编个好点的借口给阿娘!”
叶政堂抬手揉了揉眉骨,看着提起裙子往外跑的人,咬牙切齿道:
“晚上回来去书房给我跪好!”
醉仙楼内,四处人声鼎沸,轻歌曼舞,悠扬的小曲绕梁三日。
丹娘一敛朱袖,皓白如雪的腕骨上荡着一对白玉镯子,水色极佳,乃上上品。
她抬手提起小炉上的沸水,烫壶,落茶,冲茶,沏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雅致养眼。
随后抬手将一盏茶递给身旁的人,美目流转,朱唇轻启。
“姑娘想要哪种药?”
叶昭榆接过热茶浅呷一口,指腹摩擦着温热的杯壁,杏眼眯了眯,眸光微闪,缓缓开口。
“脸上起疹子,且持续日久,太医一时也治不好,只能慢慢恢复。”
丹娘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绿衣姑娘,“去将姑娘要的药取来。”
“是。”
叶昭榆弯了弯眸,往身后软榻一靠,拿着丹娘的团扇把玩,抬眸看着她,勾了勾唇。
“丹娘怎么不问问我那药的用途?”
丹娘微微笑了一下,眉目风情摇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声道:
“姑娘自有姑娘的打算。”
叶昭榆浅笑一声,她做什么,她们从不过问,却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怕是她想杀人,她们也能将人绑来让她杀。
没过多久,房门便被推开,绿衣姑娘拿着一白一黑两个瓶子走来,抬手放在桌上。
“黑瓶是姑娘想要的药,服用三粒便能管一旬,白瓶是涂抹的药水,能消红疹。”
叶昭榆一挑眉,长指拿过黑瓶打开闻了闻,“这药见效快吗?”
“服下后两个时辰便可见效。”
“甚好。”
傍晚时分,暮色渐起,远处天边尚余几缕残阳,一半梦幻,一半飘零。
濯缨轩内,叶昭榆踏着暮色缓缓走来,青丝高挽,步伐从容,腰间环佩叮呤,带着几分不急不缓的悠闲。
看着院子里灯光大作,顿时眉头一挑,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抬脚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内,叶政堂靠坐在太师椅上,宽袖微垂,随意挑了一本堆在桌子上的书册看了起来。
刚翻了一页,便看见扉页上龙飞凤舞的写着《霸道王爷别乱来》几个大字。
他眼角顿时一抽,眯着眼睛翻了几页,某一时刻,猛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抬手将书摔在地上,不顾形象的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破烂玩意儿,几个爹能霸道成这样!”
哪个混账写的书,将目中无人之辈当作吹捧对象,还整个京城都是他说了算。
不过一个闲散王爷,也敢越俎代庖,侵犯天威,砍一百次都不为过,还能容他乱来!
“老叶,发什么脾气呢?”
适时,门被推开,一身杏色衣裙的小丫头嘴角挂着笑,步伐轻快的走了进来。
叶政堂睨她一眼,抬手指着扔在地上的书册,眯了眯眼睛。
“阿榆喜欢那样的?”
“我喜欢哪样的?”
叶昭榆疑惑开口,随后一脸懵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当瞥到躺在地上的册子上写着的“霸道”两个字时,便瞬间明白了。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弯腰将话本子捡起来,走过去放在桌上,缓缓开口。
“老叶,你是了解我的呀,我怎么可能喜欢爱装杯的人呢,这些都是永嘉的话本子,舅舅不准她看,她便藏在我这里来了。”
叶政堂吐出一口气,这还差不多,随后坐回太师椅上,抬眸瞥她一眼,语重声长道:
“阿榆以后喜欢的人,须得品行俱佳,朗月清风,万不可像话本子里写的那般轻浮。”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是是是,都听老叶的。”
小谢公子也不差呀,老叶肯定会喜欢的。
叶政堂看了一眼站着的人,指节叩着桌面,踌躇了片刻,沉声开口。
“前段时间,关于你与西域君主有染的风声传的沸沸扬扬,陛下也亲自问过你,你应对过了,此事在陛下那里算是翻篇了。
可坊间流言不一样,它就像是荒原上的野草,除不尽,春风一吹,便又疯长。
如今各国使团来到中原,阿榆,有些闲,我们还是要避的。”
叶昭榆顿了一下,杏眼微颤,按了按指尖,随后抬手朝着阿爹一拜。
“多谢阿爹提点。”
叶政堂看着弯腰垂首的小丫头,起身走过去将人扶起,哼笑一声。
“我不提点,你也知晓,只是有些事,须阿爹来约束,定安侯府百年根基,不可毁于莫须有的传闻。”
“扑通”一声,他手上一下落空。
只见平日里坦荡肆意的小丫头一下跪在他的脚下,双手交叠贴在地上,额头随后落于手背,音色沙哑。
“阿爹……”
那一刹,像是骤然落了一场大雪,瞬间将他滚烫的身躯浇透。
他维持着落空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久久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那道纤细颤抖的身影,像是想用目光将她看透。
第264章 继续抄!
“叶昭榆!你好大的胆子!”
叶政堂一下拍在桌子上,眼中怒火中烧,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一字一句道:
“我不过问他的来历,我不约束你的交友,我更不质疑坊间传闻,皆是因为信你,信你!
可看看你做了什么!欺君!瞒父!置整个定安侯府的安危于不顾!
叶昭榆!是不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
他头一次对她发如此大的火,失望的心口发疼。
叶昭榆眼眶一热,额头贴着地面,音色颤抖着开口。
“阿爹,我错了,我不该瞒你。”
叶政堂沉着脸看着她,眼底酿着风暴,明显的怒气让周围人感到压抑与害怕,那是来自百官之首的威压。
“你想瞒!为何不一直瞒下去!以你的心思,只要不东窗事发,瞒一辈子你也瞒得下去!”
“因为,我不想让阿爹的信任与关怀成为一场空谈,我不想让阿爹以后知晓此事后对我失望透顶,我,我不想让阿爹难过……”
她有好多事不能言,心绪乱如丝缕,步步滩涂,越挣扎越痛苦。
她想要阿爹的理解与支持,她想要家人陪着她往前走。
她早就想坦白,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时机竟来的这般突然。
可她不后悔说出来,她怕秘密越藏越多,最终将她压垮。
叶政堂指尖一缩,闭着眼睛吐出一口气来,嗓音沙哑。
“你可知,此事一旦坐实,定安侯府必是众矢之的。”
叶昭榆眼睫微颤,“知晓,所以我要咬死不认。”
叶政堂冷笑一声,垂眸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身影,目光幽沉锋利。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叶昭榆直起身来,抬眸直直与他对视,缓缓开口。
“天下也没有活过来的死人。”
谢归已死,死无对证,西域君主活着,威震八方,谁敢言一句妄语。
叶政堂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神情明灭,目光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皆大欢喜的结果是建立在君心之上,你既然敢赌君心,那你该知晓,君心难测。”
叶昭榆指尖攥着裙摆,地面的寒凉通过膝盖传至四肢百骸,她扯了扯嘴角,音色轻缓。
“知晓,可谢归来中原,辅助太子查案,重建中西邦交,力挽黎州乱局,桩桩件件无愧于心,无愧中原,更无愧万民。
中原既是得益者,又是享益者,定安侯府又一直忠于陛下,若有朝一日真的东窗事发,君心权衡利弊后,也不会过分追究。”
这一路她走的跌跌撞撞,然后明白,利益才是真正能治愈一切的良药。
用利益来掣肘,君心能测。
屋内久久没了言语,只余一盏烛火摇曳生姿,将两人的身影无限拉长。
叶昭榆垂着头跪在地上,良久之后才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沧桑沉重的声音。
“阿榆当时为何要将西域君主带来中原?”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双肩塌陷,无措的瘫坐在地上,满脸茫然。
“我,我当时只是想邀请朋友来家做客,他在我眼里是朋友,是恩人,是……中意之人,并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我没想过会有这般后果……”
那时太过天真纯粹,心里只有一腔豪情,只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知晓他年少时曾独闯八百里瀚海,想去中原而不得后,便想亲自将人邀来中原游玩,抚平遗憾。
那时,没想过后果,没想过利弊,更没想过未来,只顾了眼前欢喜。
哪知不过一年半载,当时满腔炙热,遥踏星河的孤勇快成了如今杀死自己的利器。
明明花期刚至,该是灼灼艳阳,照我年少,却不曾料,是大雪深深,葬我少年。
窗外有风惊烛海,吹散了一腔孤勇,一片丹心不曾如故。
只因尘世,十清九浊,少年热血,败于天真。
叶政堂瞥了一眼满脸茫然无措的小丫头,轻叹一声,走到太师椅旁坐下,面容端肃沉敛。
“你既担了大盛最尊贵的郡主之位,便得懂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更不可肆意妄为。
念你年少无知,此事并未酿成大祸,你也及时堵了悠悠众口,我便从轻发落,去祠堂罚跪三日,抄写祖训三百遍。”
“是。”
叶政堂敛着眼眸看着起身往外走的身影,目光幽沉,开口将人叫住,沉声发问。
“阿榆非他不可?”
那是四海最利的一把剑,恶名也早已随着他的锋芒扬名立万。
听闻,那把利剑伤人伤己,无人可控,又岂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握住的。
叶昭榆长睫一颤,扯着嘴角笑了笑,眸光坚毅,抬手朝他一拜。
“非他不可,还望阿爹成全。”
叶政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冷着脸朝她摆摆手。
“下去领罚。”
“是。”
月色低迷,照着祠堂中跪着的一道身影,纤细挺拔,周围只余一盏孤灯摇曳,略显萧瑟凄清。
叶昭榆拿过一只毛笔,抚着袖子行书,神情沉静,眉目舒展。
今日说开,心里好似又轻了几分。
她心里藏的事太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如今终是一件一件的往下卸。
她与小谢公子的感情,也不再只是她们两个人的秘密,还有阿爹知晓,她要阿爹的成全。
祠堂外,叶政堂背手站在浓稠的夜色中,衣袍翻飞,身姿卓然,目光沉沉的落在祠堂中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他的女儿,他自是知晓,平日里虽没个正形,可骨子里坚毅果敢的很,自己坚持的事,绝对不会退让。
她对那西域的君王当真是用了心,动了情,当了真。
他叹息一声,抬脚走了进去,看着那小丫头听见声音后回头,见他来了,瞬间眼睛一亮。
“阿爹,你怎么来了!”
她还以为阿爹要过几天才会理她呢。
叶政堂冷哼一声,直接略过她,朝着供台走去,点了三支香奉上。
随后转身,看着眼巴巴的盯着他的小丫头,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继续抄!”
“哦。”
叶昭榆一边握着笔写字,一边看着踢过一个蒲团,走到她身边坐下的人,嘴角顿时弯了弯。
她就知道阿爹不会不管她!
叶政堂理了理衣袍,斜着眼睛瞥她一眼,幽幽开口,“还憋着多少事,一一交待。”
叶昭榆眸光忽闪,咬了一下唇瓣,随后抬头看他一眼,嗫嚅道:
“他,他又来中原了。”
叶政堂眉头一抽,险些从蒲团上跳起来,随后压着翻涌的情绪,抬手揉了揉眉骨,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你而来的?”
“是。”
叶政堂冷笑一声,语调凉凉,“没想到传闻中的狼崽子,竟然还是个痴情种。”
叶昭榆默了一瞬,还是开口辩驳,“是兔崽子。”
叶政堂:“……”
第265章 他真的绝
今夜月色格外冗长,四周灯火葳蕤,凉风轻起,抚慰心河。
叶昭榆趴在阿爹膝上,杏色衣裙铺了满地,碎碎清晖盈落满身。
远远望去,好似一只停歇的蝴蝶,双翅轻闭,盈盈错落,灵动风华,温柔又平和。
她正闭着眼睛听风,眉目舒展,宛如满月之圆,宁静中带着微醺的惬意。
头顶一只大手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长发,只听阿爹沉吟片刻,随后缓缓开口。
“要不阿榆给为父讲讲,摩那娄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叶昭榆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清浅剔透,弯唇笑了笑,随后抬头望向祠堂外幽深晦暗的长夜,嗓音轻缓。
“他,是一个被困在黑夜里,却还想让整个大漠见到光明的人。”
以身入局,沐着血雨踽踽独行十三载,于诡谲杀机之中逆转命轮,误了归期。
疆场百战,荡扫瀚海,不是在向弄权者妥协,而是在聚撕碎天地的利刃。
他要腐朽的王权覆灭,他要虚伪的神庙坍塌,他更要整个大漠赴一场万朝迭代的盛宴。
那是反抗,是挣扎,更是新生。
为此他在风雨如晦中布局多年,一朝落子,旧权倾覆,新政初生,光明即来。
有人视反抗为歧途,有人弃明珠如鱼目。
可他本身,本就是篇千古独绝的华章,写尽挣扎,写尽不公,写尽千秋万代的悲骨。